《时光落满尘埃》零亦雪

26、番外 夏一鸣篇（上）

　　第一次见蔚彤时，我才十四岁，那时她还不叫许蔚彤，那时候她的名字还是“白茶”。
　　那是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路边公园的秋千那里，我看见这个女孩。
　　她个子小小的，一个人在那里，想荡秋千却又荡不起来。我站在旁边看着她。我看见她在秋千后面用力推秋千，又飞快地跑到前面想坐上秋千，却被秋千砸到，摔倒在地。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女孩回头看向我，我愣住了。
　　女孩的眼里，尽是倔强。
　　我想，这个女孩一定是经历过什么，我忽然有些心疼她。我走上前，对她说：“我帮你吧，坐好。”
　　女孩却并不领情，我把她拉到秋千前：“坐好坐好，秋千要起飞啦！”
　　女孩抿着嘴笑，坐到了秋千上。
　　“小哥哥，我叫白茶。”“嗯，你叫我小夏哥哥就好。白茶多大了？”
　　“七岁。”哦，七岁啊，也比我小了七岁。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以后再玩吧。”我看看天，已有些暗了。
　　“好，小夏哥哥再见。”
　　“再见。”
　　可后来，我却在没有见过那女孩。时间久了，我已记不起女孩的相貌，可那双倔强的眼睛却始终让我记忆犹新。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她的，却又并不是那么喜欢。很奇妙的感觉。
　　19岁那年，我遇见了苏秋。那天父亲带我去孤儿院为我挑选一个私人秘书培养，我一眼便看到了她。她躲在人群后面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倔强，似曾相识。
　　我知道那不是她，可我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我心动了。
　　我同父亲说，我想要她，可她却拒绝了我们。她说她有自己的梦想，她说她并不想继续读书，她只想早日工作挣钱养活自己，为孤儿院减轻负担。
　　这个傻姑娘，难道不是当我的私人秘书挣得更快更轻松，也更多吗？
　　也对，当我的私人秘书，学历是一定不能差的，她要达到标准肯定也要再读几年书。
　　不过，她的梦想……
　　在后来的某一天，我找到了她。我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把她的梦想告诉了我。
　　一间特别的酒吧，听起来很美好。我说我可以资助她，但条件是幕后老板填我的名字。
　　我想帮她实现梦想，但我也想拥有她，哪怕更靠近她一点也好。
　　6年时间，她成长了太多太多。我看着她的店从一间小小的奶茶店逐渐成长为A市有名的大酒吧，我也从A大毕业进入父亲公司实习。
　　父亲找到我说：“我是商人，我只注重利益。我知道你在资助那个女孩。”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于是我问道：“我要怎么做？”
　　“许家有个女儿，只是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你们订婚吧。”
　　“我知道了。”
　　后来有一天，我陪她在楼下喝酒。她喝醉了，迷糊之中她问我为什么不肯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喜欢她一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苏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了实现你的梦想去和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共度余生。
　　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回家之后已四点多了，想到她拜托我的事，又想到上班时间，最多也不过能睡上三个小时，索性也不睡了，立刻打开电脑查找资料。
　　很多时候我也会告诉自己，不要再对她好了，不要让双方都越陷越深。可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喜欢她，所以我想帮助她我想对她好，我想帮助她实现所有的小梦想。
　　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我们的未来，我给不了她。
　　08年末，父亲派我去B市谈生意，结果苏秋跟我一起飞去了B市。我有想过她会跟来，毕竟我去那她就一定会跟去哪，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只是，这一次临近元旦，我赌她不会跟来，却在上飞机时看到了她。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她喜欢我，却不想她真的能付出这么多。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也觉得很惋惜，我注定要辜负她啊。
　　你如此深情，我何以为报？
　　元旦前夕，我终于按耐不住去找她了，我说是担心她，其实只是我想她了。
　　结果这个傻姑娘真的生病了。
　　我告诉她我问了前台才得知她的房间，却没有告诉她详细过程。
　　事实上，也是一番波折。我寻问前台小姑娘苏秋的房间，结果小姑娘死犟着说不能泄露客人信息，还骂我变态跟踪人家女生。一番商讨无果，我只好跟她说我跟我老婆吵架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她这才帮我查了苏秋的房间，还把我骂了一顿。
　　心塞。
　　许久的寂静之后，我起身道别。我关了灯，嘱咐她：“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却不想她开口喊我：“一鸣。”
　　我以为她有什么事，便走到她身边，俯身询问她。
　　我仿佛看见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苏秋忽然伸出胳膊搂住我，我有些慌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
　　她闭上眼，她的脸越靠越近。
　　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唇滚烫。我感受到她在颤抖，我忽然伸手搂住了她！
　　片刻之后，我清醒过来，放开她，落荒而逃！
　　糟糕！心乱了！
　　我真的……不想放开她啊……
　　只道是，世事无常。
　　09年除夕夜里，我在公司里加班，忽然接到她的电话。
　　她跟我说了好多话，说在妹妹家过的年，他们玩得很开心。
　　她忽然挂了电话，我有些诧异，电话却又忽然响起，是她。
　　她说：“新年快乐。”
　　我看了一眼时间，00:00，这才意识到，新年了啊。
　　她挂了电话，不久后又给我发了短信，说阿姨给了她一个红包，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收到红包，感觉特别幸福。
　　鬼使神差的，我回了她条短信：“收个红包就感觉幸福了？那我也给你个红包吧，给你个超厚的，幸福死你！”
　　白天我竟真的去了酒吧送红包。令人惊讶的是，酒吧竟然正常营业。她不在店里，只有两个调酒师在。估计苏秋还没睡醒吧？不过，大年初一还营业？还真是少见啊，她的店员还真是……勤快。
　　我往吧台上放了一个红包，说是给苏秋的。
　　一个调酒师看了红包一眼，又推还给我：“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贿赂，也不接受非法交易。”
　　我被他气乐了：“怎么，我长得不像什么好人？”
　　调酒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
　　“我姓夏，这是我给苏秋的压岁钱。”
　　2010年末，父亲告诉我，我将在2011年3月与许小姐订婚。我想着怎么这么快啊，这么快，我就要和苏秋告别了。
　　可2011年3月，父亲却对我说，订婚延后一年。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或许有些惊讶？有些遗憾？或者有些……欣喜？
　　我并没有告诉苏秋我要订婚的消息，反而继续与她“同行”。
　　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我知道我不该如此优柔寡断，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只会给她带来伤害。
　　可我舍不得啊！我不想离开她。
　　我贪恋苏秋的好，却做不到对她一样好。
　　苏秋，对不起，请你原谅如此自私的我。
　　2012年3月1日，是我和许蔚彤订婚的日子。
　　而我却并未出席。我在二月中旬出差去了外市。
　　听起来似乎是我故意为之。但这确实是巧合，这次是去与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谈生意，推不掉，也不能推掉。
　　诚然，我存有私心。我知道我出门苏秋便一定会跟着，美名其曰照顾我，可事实上这个傻姑娘的自理能力还不如我。
　　所以我这一次出差，她一定会跟来。如此，她便不会这么早知道我订婚了。
　　她迟早也要知道，躲不掉，但我总希望能拖一阵是一阵。
　　可我当时并未考虑过我的未婚妻许蔚彤。
　　订婚典礼男方未到场，仅留女方一人，这对她会有多大的伤害，我从未想到。
　　想好还有江瑜。江瑜替我出席了订婚典礼，幸好并未被识破。
　　江瑜问我是否真的要娶许蔚彤。还说他可以替我娶她。
　　这傻孩子，太天真的了吧，哪里是因他拒绝联姻，这婚事才落到我头上的？
　　许蔚彤，原本就是父亲为我定下的新娘啊！
　　早在几年前，父亲就已决定要让我娶她啊。
　　这是我应付的代价，无从反抗。
　　我和苏秋回到A市时，已是五月。
　　我一直想找机会将订婚一事告诉苏秋，却一直没能狠下心来。
　　知道五月末，秋鸣的小调酒师给我打来电话说苏秋喝多了，问我能不能过去拦一下。我猛踩油门，恨不得在身上插双翅膀立即飞过去。
　　可当我推开秋鸣的门，却见苏秋正搂着两个“小鲜肉”调情。我忽然很生气，上前扯开了苏秋。
　　我们两个吵了起来。这是我才知道，她终是知道了我订婚的事。
　　她一句“你怎么能狠心伤害我”彻底把我惹怒。
　　对于苏秋，我总是这么不冷静。
　　我问她爱我能爱到什么程度，她说爱到付出一切。
　　随后，我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
　　我带她去了酒店，和她上了床。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也不知是被她气得不冷静，还是因为酒精麻痹了神经。
　　那夜之后，直至八月，我都再未见到苏秋。
　　8月13日，我因贫血晕倒在公司，被秘书送到了医院。醒来时却见江瑜在床边，一脸愁容。
　　“别丧着脸，我只是有点贫血，没什么……”话未说完，我便意识到了不对经，医生一定给我做过了检查，结果也一定告诉了江瑜。若真没事，江瑜不会是这副表情。
　　果然，江瑜看着我，满眼心疼，有些艰难的说道：“哥，医生说你……淋巴癌。”
　　淋巴癌……吗？
　　“癌症啊……”虽然我并不是医学生，但一些常识我还是懂的，淋巴癌……治不好的。
　　淋巴遍布全身……只怕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我忽然开始庆幸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苏秋。
　　我又想到许蔚彤，我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真抱歉啊，辜负了这么多人。
　　“江瑜，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父母。”我垂眸，“从明天起，你跟我一同去公司。你所不懂不会的，我都会教给你。”
　　“公司需要继承人，你……也该长大了。别再像从前那样任性了……”
　　“夏一鸣！”夏江瑜粗暴的打断我，我吓了一跳，弟弟一直很尊敬我，从未如此刻这般待我，“夏一鸣，你他妈还是人吗？你他妈有没有感情！公司公司，公司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江瑜说脏话啊。
　　我看见有液体从他的眼中滑落，顿觉心中苦涩无比。
　　江瑜缓缓蹲下，放声大哭。
　　“哥……”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连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江瑜同我的感情一向甚好，长兄如父，他同我的关系要远比他同父亲的关系亲密。父亲是商人，只看重利益，我们也早已约定过，我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一切做到他满意，他便给江瑜自由。
　　只因我并不自由，才懂得自由的可贵。
　　江瑜可以说是我照顾长大的，我一直尽我所能让他活得痛快。可如今，他要背负起我身上所有的重担。
　　可他分明，还是个孩子啊……上天怎么忍心让他承受那么多？
　　而我对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牵挂。
　　世事难料。第二天，我接到了苏秋的电话。
　　自那晚起，苏秋便“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也联系不上她。家中无人，酒吧里也不见她的踪影，电话更是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事，却又无法去寻找她。
　　那么多人都在盯着我，有些事，我已无法去做。
　　可她却忽然来了电话：“一鸣，我怀孕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我只觉欣喜若狂！
　　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她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
　　可我却听见自己对她说：“打掉吧。”
　　我想，她一定是怨我、恨我的，可我别无选择。
　　若是从前，我身体无恙，即便我已身有婚约，我也一定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
　　而如今，我已不再是不可以给她未来了。我是不能给她未来了。
　　我很清楚，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能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会是个女孩吧？一定是个女孩，她会长大，会像苏秋一样漂亮。
　　哦，不对，她不会长大了。她永远也不能长大了，因为很快，这个生命就会在世界上消失了。
　　好不甘心啊……
　　我亲爱的宝贝啊！我有多想把你留下来！
　　可我不能。对不起。你的妈妈她还年轻，她可以有美好的未来。但若你降生，这一切都会改变。你不会是她的幸福，你只会是她的苦难她的拖累……
　　为了她，你只能离开。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怨恨我吧，是我没办法给你妈妈幸福。
　　是我连累了你们。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几天后，我联系南乔说见一面。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苏秋如此宝贝。
　　见到她时，我着实惊讶了一番。
　　南乔简直和苏秋长得一模一样！但，苏秋不会因为相貌而去喜欢谁。
　　“找我有什么事？渣男。”她很不客气的说道，看来，她对我的印象不太好啊。
　　也是，发生了这些事……
　　“南乔，我想拜托你，照顾好苏秋。”
　　“呵。”南乔冷笑起来，“夏一鸣!你是这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你几乎毁了她你知道吗！”
　　“我知道。”南乔忽然揪住我的衣领，这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你知道？夏一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冷血无情的？她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残忍吗！”
　　我忽然笑了起来，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苏秋会喜欢她了。
　　“你这性子，倒与她很像。”我无奈道，“南乔小姐，能否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南乔深呼吸，放开了我。
　　“苏秋这丫头，一向倔得很，她不会听我的，乖乖的把孩子打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也没办法亲自带她去做手术。所以，我想拜托你，带她把孩子打掉。”
　　“呵呵。”南乔满眼嘲讽，“打掉？呵呵，夏一鸣，为什么你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将孩子打掉呢？你对苏秋不可能没有感情，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未来？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好，我相信苏秋不会介意‘奉子成婚’。”
　　“金钱，权利，就那么重要吗？”
　　“我自己都没有未来了，又何谈许她未来？”我苦笑道，“南乔，我得了淋巴癌，我活不到未来了。”
　　南乔愣住。
　　“我很爱苏秋，所以我一直无法完全离开她。我知道这样是错的，也知道其实我能改变很多东西，我们本不必如现在一般。”
　　“但我改变不了我的心。”
　　“我知道，我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个渣男。”我叹气，“从前我不可以和她在一起，因为家族利益，长辈们不同意我们；而如今我不能和她在一起，因为我已没有未来。”
　　“她没跟你讲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吧？我们两个在酒吧吵了起来，再加上我们两个人又都喝了酒，一时不清醒便……我也存在侥幸心理，若她真怀孕了，我也便可以借此逼我们家接受她。可就在几天前，我查出了癌症。”
　　“淋巴癌中期，我还能再活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相比于苏秋的人生，还是太短暂。我已耽误她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南乔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或是怎样，我只是想拜托你照顾好她。那个傻姑娘，绝对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我直视她的眼睛，“关于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承受这么多。恨我便好。”
　　“夏一鸣，你有烦恼吗？”
　　“以前或许有，但现在……”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烦恼这东西啊，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