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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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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福云朵
一骨碌爬下床,差点踩到地上的花瓶碎片。我细想——昨天深夜仿佛听见花瓶落地摔碎的脆响。
欧阳蝉几赫然端坐在阳台上的高背椅里,抽烟。
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随便掠掠长发。
周围的蓝玫瑰香气袭人。落地窗两边的石壁上垂着一条条绿藤,水一泻而下,把城堡灰色的石壁冲洗得干干净净。从我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篱庄堡前的花海、绕蓝树林。绕蓝树林远处,有两座淡绿色石建筑对望而立。清晨的天空微朦胧。
“真是九死一生。”我相信昨夜蝉几给我喝了凉粒酒,因为床头柜上摆着装凉粒酒的酒具。
“你该感谢昨夜你不小心弄破的花瓶——我闻声赶来,你的命才保住。”蝉几眯着眼看远处的风景。
“你在这守了一夜?”我见她倦容满面。
“东篱还好?”
我惊奇。她很久未见东篱?
她换了一副坐姿,吐出一口香烟雾:“去年她一人住进瓦莲塔,再不来篱庄堡。我没空去探望她。”
“她很好。”我眼前浮现着她心不在焉的侧脸,独来独往的背影,夜里在水下桥上点荷花灯……
“我休息去了。今日傍晚你来我房间。”蝉几朝房门走去,飘飞的衣袂在香烟雾的缠绕下缥缈隐约。
我在衣橱里挑了一件蓝纱裙。衣橱里服饰应有尽有,鞋架上摆满各款鞋子。
我下楼去了。
大厅里,杜绿鸥和罗漫塔坐在椭圆桌前,各自把手中的海鸥塑料片放在摊于桌上的蓝绸贝壳状扇子的弧线与竖线的交点上。
“这是干什么?”我边享用早摆在桌上的早餐边问身边的漫塔。
“下连线海鸥棋。”漫塔紧盯扇子, “有黑白色海鸥棋、紫绿色海鸥棋两类,双方各执一类棋,哪一方最先有十枚棋子在线条交点上圈成任意图形,即胜。若被另一方的棋子阻断图形线路,则不能赢,棋子落满交点而无一方棋子成图,则以无输赢结束棋局。”言语间,绿鸥已胜出。
我原以为那不过是用以扇风的扇子。
漫塔大失所望。绿鸥百般央求,她才扮作不忍打击绿鸥的兴致,“勉强”下棋:“我主要是体恤你痴迷连线海鸥棋,这里又没人陪你下棋。”
明眸似水的绿鸥抿嘴笑,愈显温婉。
我抬头似不经意看第四层楼上那扇不同于其他圆门的方形大门,它是一个房间的入口。昨夜,那个房间有场关于我去留、生死的争议。
“好静。人呢?”我问漫塔。
“谁都忙得天翻地覆。独我和绿鸥是闲人。”漫塔很小心地下着每一步棋。
“忙什么?”我没话找话说。
“我们也不知道。”绿鸥没有正视我的眼睛。
“我出去走走。”我忽然明白东篱为什么喜欢坐在绕蓝树下的秋千,只有在那绕蓝树下,才能稍稍轻松。
当我徜徉在绕蓝树林,福云朵和她一大群游天客呼啸而来,游天客尖厉的叫嚣无法与福云朵吹号角般的笑声媲美。
我乍惊乍喜,当一只游天客乖顺地停在我面前,我便灵活地跳上去,加入飞翔的行列。
福云朵悠然自得地躺在游天客背上。游天客不停更换飞行姿势,有时来一个360度凌空翻转,一路加速,她仍稳稳当当地躺在游天客背上,自鸣得意地吹口哨。
我们在天空里横冲直撞。
大地上青砖红瓦、亭台楼阁、花池、苍林……不胜枚举。绕蓝树居多,大片大片的蓝色星罗棋布。
“高处观览博卡海都国,才觉它庞大。”福云朵惬意地看蓝天白云。
博卡海都国,确实,泱泱大国。
我问:“博卡海都的国王是——”
“庄四月。”福云朵嘻皮笑脸。
庄四月当国王并不惭愧,论魄力,论风度……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蒋客顶、季在霖是四月的忠臣,睿智的人才。”福云朵无论对谁都指名道姓,无畏无惧,“至于庄德乐,哈……”她忽然做了一个草被风驾驭、左右摇摆的动作。
我笑岔气:“不错,他是墙头草。”从他对庄四月的恭恭敬敬,却对旁人大呼小叫、巧讽暗刺的举止,就知道他是一棵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福云朵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会明白她动作的含义?
“你知道,我和很多人交谈简直就是……”她又不往下说了,陡地坐直,手指像抚弄琵琶一样在空气里跳动,一会儿表情突然从陶醉变作诧异,接着是悲壮。
我捧腹大笑:“对牛弹琴?”
福云朵投来俨然莫逆之交的眼光。
她又躺在游天客背上,吹声响哨,游天客载着她飞远了,其他游天客前呼后应地跟随她。
“你去哪里?”我问。
“桑斯朵的厨房。”
我尾随。
那是座与篱庄堡比邻的高大建筑,有五层,每层楼的墙壁上都有一扇圆拱门,篱庄堡亦然,两座建筑的圆拱门相对,由石路连接;相隔有序的圆石柱把每条石路稳稳地托在半空中,使石路看起来像漂亮的走廊。另有一条石路架设在两幢建筑的最高处,所以石路共有六条。只不过高处的石路有些特别,搭了一个棚架,棚架上绕绿藤,绿藤条从棚顶垂下,一直探到下面的巨大水池,水哗啦啦泻下,给石路挂了两帘白绿相间的“水帘”。透过水帘,看到许多仆人来往于两建筑之间,忙忙碌碌。
福云朵早冲进了那座建筑的第一层。
我尾随。
门匾上的字龙飞凤舞 ——“漫朵楼”。看来它是由漫塔和斯朵管理。
“漫朵楼”的第一层,桑斯朵的厨房,比广场还大。长条桌从墙的这头伸到墙的那一关,桌上果蔬、糕点、大米、面粉……分门别类,一应俱全。倚墙而立的高大石架上金盘银盏、锅碗瓢盆、形状各异的酒瓶……琳琅满目。灶台一个接一个。
桑斯朵雷厉风行,向灶台前掌勺的厨师们发号施令。厨师们战战兢兢地烹调各类吃食,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师傅。”
众多仆人有条不紊地择菜、洗菜、切菜、准备材料,穿梭于众多长条桌之间。更有仆人蝴蝶般地在楼道上“飞”来“飞”去,抑或凭栏聊天,嬉笑怒骂。忙忙碌碌间,自得其乐。仆人随处可见。“漫朵楼”也许是仆人的居住地。
比起篱庄堡的沉寂,“漫朵楼”朝气蓬勃。
福云朵正站在砌成金字塔的糕点堆前,不迭地把糕点扔进桌上的绿披风里,披风旁是被她扫作一团的蔬菜。
“漫朵楼”上上下下的人都习以为常地不搭理福云朵的一举一动。
可是——
“金字塔”糕点轰然倒塌,摔了遍地。福云朵自知不妙,将披风里的糕点拢成一堆,把披风包装成鼓鼓的大包裹,搭在背上,跳上游天客,龙卷风般飞出窗外,逃之夭夭,留下一串大笑声。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分钟左右。
仆人目瞪口呆。
桑斯朵左蹦右跳,如同无法停下来的蹦蹦球:“强盗!土匪!流氓!”
我朝福云朵离去的方向追去。
福云朵和游天客已逃得无影无踪。
我在天空里漫游,额头靠着游天客的后脑勺,俯视绕蓝树林中央的篱庄堡。昨夜还以为自己死定,今日却还能看到这壮观的景色,真该庆贺一番。于是,我飞往三季隧道——那里有白精灵跳芭蕾舞。我不介意把它们的翩翩起舞当作是恭贺我大难不死。
出乎意料,福云朵在三季隧道的“白树林”里。
她的绿披风晾衣服似的系在树梢上,那么多的糕点不知所踪。因为装过形形色色的糕点,披风很脏,像一块长年泡在油脂里的擦桌布,与“白森林”的莹莹如雪形成强烈反差。而她,骑在游天客上,保持着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面朝披风,眼睛直视它,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分别相扣,食指指尖相抵,指向披风,大拇指则各指左右两边,双手掌心正对胸膛。
我刚来到她身边,她便撤掉了那个神秘的姿势,刹那间披风干净如故,簇新漂亮。
她披上披风,用手抚弄长发。她的头发很细很长,像黑色丝线。
“神奇吗?心里默念巫术语,便能达成目的的——”她偏头向我,“巫术!”
她没等我回答,冲入“白树林”飞来飞去,轻捷若燕,疾比闪电,行动迅速得不可思议,仿佛别人花一年干的事她一个小时全打发。
我坐在河岸上的白丝绦上,精灵在跳芭蕾舞,舞裙旋转似花绽放。
“这里是‘冬雪林’。”福云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
游天客细长的腿立在高高的树枝上,收敛了双翅。福云朵躺在另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白丝绦轻拂她。
“欧阳蝉几的香烟就是把冬雪树的丝绦碾成粉沫制成。她的牙齿细白如珍珠,因为冬雪香烟能美白牙齿。”说着,她跳下枝头,绿蝙蝠般落在我身边,披风飞扬。
她随手托起一只精灵:“这种精灵叫雾芭蕾,长得像人,肤若白瓷,舞姿美丽。可是,它的眼睛紧闭,难得睁开,很少说话。它的头发是白色——欧阳蝉几也有这种白颜色的发套。”接着,她把雾芭蕾放在我肩膀上,“从现在起,它将永远在你的肩上翩翩起舞,成为你的宠物,你很喜欢它,不是吗?”
我点点头。
“我可不喜欢雾芭蕾,”她站起来,伸懒腰,“沉默的闷葫芦!游天客也有这缺点。要是能有一只叽叽喳喳的蓝白色鹦鹉就好,可我怎么也找不到这种鹦鹉。”
游天客低低地飞在河面上,她跳了上去。它载着她闪电离开。
我紧追快赶,总算看见她的踪影。
福音笛声四处流淌。
福云朵穿插飞行于两岸的树林,每一根树梢都挂着她那一串串小孩子完成恶作剧般的笑声。
那只笛海音又划着叶船飘来,大眼睛笑成细缝:“欢迎再度前来秋枫林。”我用手碰碰它的叶船。
“那边的绿树林名为——”我遥指那片与秋枫林接壤的苍林。
“夏绿林。”笛海音又迫不及待地显摆,“请欣赏我们笛海音家族的天籁之音!”吹着福音笛就要飘走。
我赶紧问:“你们笛海音家族是云朵的朋友?”
这勾起了它的谈话兴致,把福音笛当船桨划:“当然,她常带糕点给我们。也送糕点给谭己意和季晴晴,她们就住在秋枫虹林的深处,是我们笛海音家族的邻居。”
“季晴晴?”
“她是福云朵的嫡亲阿姨,季在霖的二女儿。”它飘进了密林。
福云朵突至,与我面对面。
“你知道格斗王是什么?”她问,眼底漾着笑意,透出那种调皮孩子想出了新玩笑的意味。
“一无所知。”
“巫术世界里每个熟知巫术、随时都能运用巫术的人就是格斗王。”
“原来如此。”
“格斗王战姿你晓得吗?蓝图巫术笔呢?”
一个印象掠过我眼前。
我问:“格斗王战姿是你对披风施巫术的那个姿势?”
她点头,从长筒靴的夹层里掏出一支有笔嘴的棕色细竹筒,类似毛笔。然后,她将它抛向上空,迅速三指相扣,食指相抵,大拇指扣住落下的细竹筒,掌心向胸膛。她直视细竹筒,它突然射出七色交融的光芒,照耀一切。
“蓝图巫术笔的巫术力量绽放了。”她的眼底笑意更浓。
一个人影从我们之间掠过……
光芒消失……
蒋客顶骑游天客在河岸上盘旋,手里握着福云朵的细竹筒。
他出现得突然。
福云朵笑得前俯后仰。
蒋客顶为什么抢走细竹筒?
“云朵,你今天要上学。”蒋客顶不容置疑地说。
“又去那座皇家学院?”云朵偏激地振臂呐喊,“看他们指手画脚,高兴地聆听他们叫我‘神经病’‘小疯子’的嗷嗷大叫!”
“四月已给你准备一幢学院,全校就你一个学生。”
“听起来很有趣。学院大否?”
“像篱庄堡。”
“哟嗬!”福云朵高呼,“在哪?”
“博卡海都宫殿对面。”
“你们想监控我?”福云朵仰头大笑,“恐怕要弄巧成拙了。让你们头痛,如何?哈哈。”言毕,闪电飞走。
一朵叛逆的云。
蒋客顶这才面向我:“我来找云朵,她没有按时上学的观念。”便追赶福云朵去了。
我在秋枫林里飞行。
树叶籁籁落下,铺了一地。
笛海音划“船”而来:“你还在?!云朵离开了。”
我注意到这个小精灵的细脖上绕着十几圈细链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万里耳。”
“……”
“和窃听器差不多。万里之内,它都能捕捉声音。瞧这些小珠子,它们把捕捉来的声音分门别类储藏,随时收听,不久又会有新声音代替旧的入住珠子。”笛海音解下细链子让我细看。那条链子细小若线,仔细看会发现“线”上有成千上万颗极细的珠子串在一起,很袖珍的窃听器。
“如何听声音?”这个巫术世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待我挖掘。
“你只要对它说出声音的距离,它就会自动播放。”笛海音举了一个例子,“一千米!”它让我把链子放在耳边。
我侧耳倾听,清晰度很高——
“刚才如此危险!假使沙暮槿夺取你的巫术力量,你就呜呼哀哉了。”蒋客顶深沉地吼道。
“哈哈,这支蓝图巫术笔是假的!什么巫术力量!我只不过给这支普通细竹筒画笔施了小小的发光巫术。”响起一串 “福云朵牌”笑声,“我的造假术登峰造极。”
“别再冒险试探她。”蒋客顶告诫。
福云朵笑:“怎么!庄四月对我的能力信心满满,你却跑来质疑……”
声音没了。
想来,福云朵定是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蒋客顶追去。
我把“万里耳”重新绕在笛海音的小颈脖上。
“你听到什么?”它问。
“一阵阵风声。”
“这个小 ‘万里耳’是福云朵从她那个大 ‘万里耳’上取了6颗珠子为我订做的。跑马市的瑰丽妃店手艺太好。”
“瑰丽妃店?”
“日子久了,你会对它耳熟能详。那里的宝物价值连城,玲珑剔透。福云朵的‘万里耳’,是庄四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福云朵有幸,得此宝物。”
“福云朵也有不幸。”
福音笛声时时刻刻都响着,此刻似乎更响了。
“云朵常在三季隧道里飞行……这条大河曾浮着她母亲的尸体,她母亲的血曾将整条大河染红……”笛海音轻轻道来。
冷风飕飕地刮过我脊背。谁能想象这条清澈见底的河曾被染成血河……
“云朵的母亲是谁?”我问。
笛海音乘叶离去,空洞的声音飘来:“季芗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