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入梦乡》陈九斤

7、李予之三

　　把小电驴骑到楼底下后，我从口袋里掏了二十块钱，放到一楼窗台边的旧铁罐子里，走进楼梯间。
　　楼道里黑黢黢的，有着很浓的潮湿气味，走惯了也还习惯，我借着上楼梯发呆的机会算了一下账，今天是月初，上个月就开了三千四，交了停电瓶车的钱，和房租水电等等等等的一千多块钱以后，也没剩下多少了，但我还是咬咬牙，朝我妹的账户上汇了一千。
　　跟我妈说好了中午要去她家吃饭，我也就不用张罗着上街买菜了，回到小屋，我把外衣脱掉，洗了把脸，重新躺回床上，仰头朝着天花板开始继续发呆。
　　我今年才二十三，人生就已经那么乏味，没有钱，没有社交，没有兴趣爱好，没有亲近的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前一天的轨迹，想一想还真没意思，其实有很多个早晨醒来，我都暗自想着，要是没有今天该多好，这样我离这种人生的终点就又更进了一步。可是我还有一个未竟的心愿，这让我决定咬咬牙把今天过完。
　　就这样一天过完一天，日子倒也能为继，除了偶尔的会像今天这样，陷入短暂的游离。
　　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再看手机已经十点了，不知道是因为淋雨着了凉还是昨晚失眠了，头总感觉晕晕沉沉的，从床上撑着坐起来都让我花费了不少力气。
　　仅仅迈了三四步远，就从我可怜小屋的床头走到了客厅桌前，把当作药箱的饼干盒盖子掀开，翻找出感冒药，把药片一股脑放到嘴巴里，仰起头干咽下去，感受到那种噎着的感觉后再喝上一大口水，是我最喜欢的选择。
　　两年前旧城改造，妈妈他们一家的城中村已经统一拆迁，改建了新的高层小区，妈和叔叔好几次表示希望我过去一起住，我都拒绝了。
　　上大学之后我就从家里彻底搬了出来，开学了就住学校寝室，放了假就去包吃住的工厂里打假期工。我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本来假期就很无聊，打打工还可以赚一些生活费，但我妈总是觉得这样不好，每次我婉拒回家时她总是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其实我知道她想说但不会表达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她既然选择不说，我就可以选择不明白。
　　妈妈给了我家里面的钥匙，可我每次还是会选择敲敲门，听到她应了一声以后，我再用钥匙打开。和往常一样，她还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忙活着。
　　“回来了啊，你叔去接你妹妹了，他们回来咱们就开饭，你先坐会儿吃点水果垫吧垫吧。”
　　我回了一声，但还是走到厨房，帮她打起下手，每次我回来，妈妈都会刻意烧丰盛一点，起初我以为是家里生活条件稍微松快了，直到有一天，妹妹边吃边开玩笑地打趣，“我希望姐能经常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吃大鱼大肉的，太幸福了。”
　　叔叔似乎感觉这话有些让气氛尴尬，就轻轻打了一下妹妹的头，状似不满地说：“你可吃你的饭吧，哪来那么多狗屁感慨，平常也没少你吃的。”
　　妹妹知道她爸爸并不是在责备她，于是顺势撒娇，小声哀怨，“怎么说还不给说了，姐，你说有爸妈他们这样偏心的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是笑着低头扒拉碗里的米饭。
　　但这好像刺痛了妈妈的神经，她的脸色有点难看，带着些真实的怒气，呵斥道：“什么偏心不偏心，什么时候对你们姐妹俩我不是一碗水端平？不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天天都是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说说你上次月考退步了多少名！”
　　妈妈情绪的骤变吓到了妹妹，她也不明白，明明只是想说些活跃气氛的俏皮话，为什么会被一向温柔的妈妈斥责，泪水慢慢在眼眶里盈蓄。
　　这一切被叔叔看到了眼里，他对老婆冲宝贝女儿燃起的无名火产生了不悦，“能不能别把那肚子牢骚总冲着小的发，还在吃着饭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妈妈把目光转向了叔叔，脸变得红红的，眼睛也瞪得很大，眼周的皱纹都被撑开，她是真的生气了。
　　“冲着小的发？那还不是她自己不让人省心，从小到大她比她姐多让我操心多少？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我辛辛苦苦维护这个家，结果到头来话都不可以说，说几句就变成牢骚了是吗？”
　　砰的一声，很响，是叔叔把碗狠狠扣到桌子上的声音。
　　“李娟，你几个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嫁给我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了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娶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给你女儿交学费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怎么，现在女儿养大了，开始看我们爷俩不顺眼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彼此激怒，让话题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妹妹被吓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不停地流下，不断地喊着：“爸，妈，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耍小性子，不要吵了。”可惜她的爸妈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沉浸于用最难听的话互相伤害，同时伤害着他们的听众。
　　我突然觉得，可能这里我还是少来为妙，我不想让妈妈和叔叔吵架，也不想看妹妹伤心，我站起身，把妹妹拉到卧房里，抱了抱她，转身离开了。
　　那天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觉得无比解脱，一种空落落的解脱。
　　夜晚的小区里，房子亮起一格格灯，我发现我不属于任何小格子，我好幸福，就像书中的小鸟一样，我好自由。
　　也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