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入梦乡》陈九斤

5、李予之二

　　目送着大巴车离开后，我骑着小电驴往家的方向驶去。
　　集合地点离我的破屋不到二十分钟脚程，我一般都是步行，但是因为今天有点迟了，就改用了代步工具。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骑着电动车不怕累了，还是因为碰到了他的父母，在离家还有两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我鬼使神差的没有直行回家，而是右转到了被戏称作“鬼哭狼嚎街”的那条路上。
　　六点多的这条路看着相当冷清，再加上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店倒闭或搬走，只留下破败的招牌和空洞的大门，驶在这条路上，似乎已经可以摸到一座老城逐渐微弱的脉搏。
　　我不太喜欢在人前唱歌，也不喜欢热闹，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和高中同学一起联谊。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永远会记得那天晚上。
　　妈妈在陪妹妹上舞蹈班，没有人接我，看着其他同学们三三俩俩结伴而行离去，唯一的朋友的小雪也似乎和她更重要的朋友先走一步，我知道我又得一个人了。
　　路上虽然灯火通明，耳边也充满了两边店里传出来的嘈杂音乐声，可是我却越走越怕，越走越快，甚至路过一个光着膀子在抽烟的中年男人，他看了我一眼，都把我吓得一惊。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不应该怕什么，不应该怕的。
　　可越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大脑就却偏偏要反着来，那个丑陋又敏感的我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不断被放大，一切别人的举动、内心的想法，好像都在挑拨着我脆弱的神经。
　　没来由的泪水开始在我眼里堆积，下一秒，应该就会夺眶而出，昭示着我的怯懦。
　　我在等那一刻的到来。
　　“李予，李予，等等我！”可下一秒，随着眼泪直直打在我的世界里的，还有一个少年的声音，我急拿手抹了一下眼睛，回头看去。
　　是孟泽嘉带着他那露出俩颗虎牙的笑容朝我奔来。
　　“嗨呀，你咋也跟我一样悲惨落单了？”
　　我只笑笑，没说话。
　　“天都黑了，我一个人走怪害怕的，还好碰到你了，咋俩结个伴吧。”
　　我很清楚他是觉得我一个人走夜路会不安全，找个理由不让我觉得麻烦到他。我可以委婉拒绝，省得让人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夜路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从小到大，我一直努力顺从别人的想法，尽力不让自己的存在成为谁的累赘。可是这次私心战胜了我一直奉行的信条，我点头答应了，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孟泽嘉，我想要和他一起在夏日的夜晚并肩行走。
　　孟泽嘉看我点了头，高高兴兴地和我并肩走着，他因为帮到一个人而觉得快乐。
　　他话很多，谈不上幽默，但是足够让人感受到他单纯的快乐。在他身边，我似乎忘掉了很多事情，只是作为我，幸福地听着爱慕之人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我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但到了长河公园的时候，我知道是时候告别了。
　　“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不过就送到这里吧，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风太大了，你也早点回家。”我望着他的眼睛，心里默默希望着他点头，如果他点头了，今天一定是我生命中美好的一天。
　　前面不远处确实是我的家，我的虚荣心在作祟，它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发现，我住的不是和他一样绿树环绕的小洋楼，而是拥挤老旧的城中村。
　　可孟泽嘉却拒绝了，他皱着眉头说道：“不行不行，既然送都送了，我还是把你送到楼底下放心，事情做一半比不做还差劲呢。”
　　人家出于一片好心，再拒绝就是我不领情了，我只得无奈地点头。
　　那天，他把我送到楼下，我匆匆再表了一次谢意后就跑上了楼。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跟母亲使过小性子，但是当我打开门，看到妈妈在给洗好澡的妹妹梳头发时，我突然吼了起来，大声地质问着母亲为什么不去接我，为什么只在乎妹妹不在乎我。也许是我太歇斯底里了，妹妹直接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妈妈也愣在那半天，似乎是想要组织语言说些什么，我却没有给更多的机会，跑到我和妹妹的屋子里，砰地摔上门，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我不是在怨母亲，不是在怨妹妹，我在讨厌自己，妹妹年龄比我小很多，妈妈去接她是应该的，我把心中的怒火完全怪到她们的身上，是我在乱发脾气，我不该那么不懂事。
　　或许是哭的太累了，等我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身上盖着毯子，屋里的空调也被打开了，而一直以来跟我睡的妹妹现在居然不在我身边。随着睡意退去大脑开始运转，我想明白了，我做了错事，但我被原谅了。
　　到今天已经六年，可想到那一天，我还是会被对自己的厌恶感缠绕，我发现了原来在贪婪和虚荣的鼓动下，我一直坚守的“懂事”是那么脆弱，我远比我想象的要不堪。
　　电瓶车已经出了这条路，再继续直行就真的离家越来越远了，我再次调转方向，往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