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班》一只春天的熊

42、再见，明天见

　　No.95
　　合唱过后是五一小长假，接踵而来的就是每周末的全真模拟测试。
　　老张说，因为每年高考都有紧张到手抖而无法正常发挥水平的考生，所以每周末都安排一场测试，意在锻炼我们面对高考时能不慌不乱，从容不迫的心态。
　　他说，以高考心面对每一次小测，以平常心面对高考。
　　“以平常心面对高考是正常人干的事？”郭子睿嘟囔：“五一就放三天假，其中两天还全校自习，这作业量不知道的还以为放的是暑假！怪不得五四起义呢。”
　　他直挺挺的倒在座位上，大手一挥：“过两天有起义的吗，算我一个。”
　　“起什么义！”
　　庆贺迈着步子走进来，手里拿着的保温杯里泡着万年不变的枸杞，他走到讲台边缓缓开口：“当年群起游街的都是满腹诗书的有志青年，为的是振兴中华。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站街上游民无数也好意思嚷嚷，长的不出众脾气倒挺冲。”
　　我偷偷憋笑，庆贺现在对我们的形容真是入木三分，画面感瞬间就有了——郭子睿摇旗呐喊绝不向恶势力低头，誓死捍卫五一小长假，那边以庆贺为首由任课老师组成的恶势力齐刷刷向他投放五三王后雄牌手榴弹。
　　“郭子睿，我要是帝国主义第一个把你崩了。”
　　说完，庆贺自己先笑了。
　　下课铃还没响，他又说了些别的事。
　　我对照着作业，把练习册学案材料一股脑塞进书包，想了想又接连的把单词书，笔记本，错题集一起从桌洞里翻出来，准备在假期大干一场。
　　然而，我想多了。
　　本想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习，结果发现连完成作业都是个问题。
　　假期过半，作业没解决多少，时间倒是跟头发一样，说没就没了。
　　返校第一天就是小测。
　　好像每次小测都在假期后，连放假都给人满满的负罪感。
　　我到校的时候伸缩门已经关上了，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门卫才慢吞吞的从门卫室走出来。
　　“哪个班的？”
　　我笑笑：“高三三班。”
　　他像是对我的迟到十分不满，皱着眉问：“这都几点了？你迟到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所以求你赶紧放我进去吧！我想。
　　“把班级名字写这再进去。”他把扣分表递给我，我胡乱几笔带过，赶紧往班里冲。
　　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到班的，但没想到徐建国和沈然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比我还晚，临近考试的时候他们才陆续走进教室，徐建国不停地打着哈欠，沈然则半闭着眼晃晃悠悠的走进来。
　　“你这桌子摆的啥？”他问郭子睿。
　　“仙人掌啊！”
　　沈然强撑着眼皮问：“你为什么养仙人掌？”
　　“养盆植物净化空气，缓解压力。”
　　“不是，”沈然指了指：“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养仙人掌。”
　　“我养来剔牙行不行！话这么多，你作业写完了吗？”
　　“打了三天游戏，还没开始写。”
　　“太好了！我也还没开始！”郭子睿难掩兴奋。
　　我也送了口气，停下抄作业的进程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会。
　　果然，世界上没有比“我也还没开始”更让人安心的话了。
　　只是五一过后，学校里好像又变了天。
　　教室里时不时弥漫着清凉油和风油精的味道，一到中午，浓郁的咖啡味也掺杂其中，今早出门前，我妈还不忘叮嘱老马：“这是她杨阿姨从广州带回来的海参，你拿着给她路上吃。”
　　这还不算，尤其是看到在语文课上也开始聚精会神听讲的一干人，我才觉得倒计时真实起来。这场战役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备考期间，我的神经变得异常脆弱敏感，只要听见一点声音，思绪就能飞出去很远。
　　每天晚上九点，我爸都会在电视里杀鬼子的怒吼声中打起雷鸣般的冲锋号角——鼾声。
　　这些声音，在我脑袋里突突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如既往。
　　第三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冲到客厅冲他吼道：“你能不能小点声？！”我爸被我这一嗓子吓得不知所措，拿着手机对着电视点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遥控器。
　　我回到屋里，想着他尴尬的模样，突然很难过。
　　爸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柔和气呢？在我印象里他们明明都是疾言厉色的狠人，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切可商量，讨好着生怕我会生气。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
　　好像生活中的一切改变都是从高中开始的。
　　我想起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徐叔叔，当初因为儿子要高考，所以搬走了。虽然我从没觉得他很亲切，但我却记得他对我爸说，“儿子高考离得远不好照顾他，就搬个离他近点的地儿，都是为了孩子好。”
　　都是为了孩子好。
　　这份好，是父母无偿的恩义，是子女还不完的亏欠。
　　门外的声音经过这么一闹戛然而止，我探出脑袋问他：“怎么不看了？”
　　老马笑嘻嘻的说：“不看了，我歇会眼。”
　　“那你去房间里睡呗？”我有些不好意思。
　　“啊？”他似乎有些尴尬，“哦……我又不困，睡什么觉呀，哈哈哈。你快去学习，不用管我。”
　　“我学完了，准备洗洗睡觉，你也赶紧歇着吧。”
　　他这才起身，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拍了拍我就朝屋里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好像真的老了。
　　时间还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在脑海里一遍遍的过知识点。
　　朦胧之中，我好像打着哈欠走进了教室，后面卡点到的同学拼了命的冲进来生怕罚站，小书房里还躲着边吃早饭边唠嗑还边提防着班主任的人。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久到永远。
　　我们会永远在学校，会永远穿校服，会永远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一节接着一节的课程永远上不完，永远年少。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梦见我长大工作了，第二天醒来，距高考还剩26天。

　　No.96
　　五月中旬，最后一次模拟考在一片祥和中画上了句点。
　　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春风吹！战鼓擂！高考我们谁怕谁！成了这期班会课上的主题。
　　尽管知道这场考试是用来建立自信心的，但看到有史以来考的最高的分数，每个人都难掩心中的雀跃。在有付出就一定有收获的学生时代，满足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你考挺好啊。”郭子睿见罗阳的嘴角翘上了眉梢，他上前调侃道。
　　罗阳敛起得意的神采，摇着脑袋：“不行，不能太嚣张，不然一会马惟希会削我的。”
　　“她考的不也挺好的吗？”
　　我假装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人真是一个矛盾体。考得差不想听安慰，考得好又不想被恭维，看着误打误撞懵对的题心里既心惊又害怕，生怕提前透支高考时的好运气。
　　下午课间操，罗阳难得的去了篮球场，趁着大扫除办公区没几个人，我硬着头皮走向庆贺的办公室。
　　看着面前的庆贺，我露出了目的不纯且心怀鬼胎的微笑：“老师，你看我这次成绩报北京有戏吗？”
　　他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干嘛都挑着脑门上赶着去北京，江苏啊，偏南一点的，或者咱们山东……”
　　没等他说完我立马打断：“不，就北京。”
　　说是商量，话一出口语气就变成了命令。
　　庆贺像是察觉出什么，用审视的姿态打量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干脆低下了头。
　　“你别这幅表情，”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笑着说：“是因为那臭小子吧。”
　　我愕然，老张！你知道什么叫点破不说破吗？况且你们办公室还有这么多人呢！
　　他像是没收到我的信号，得意地说：“五百五，倒是可以想想。”
　　我拉下脸，什么叫可以想想。
　　“再加把劲，不要高估了高考也不要低估了自己，老师看好你……你们，都没问题。”
　　我脸上一红，心里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开始茂盛的生长起来。
　　在跟他道过谢后我作揖告退，谁知他四下看了看凑近我低声问：“你跟罗阳是真的吗？”
　　我当即向像被雷劈中了，连火花带闪电的从办公室逃了出来。
　　张庆贺你太八卦了。
　　我一路往球场跑去，刚好看到郭子睿投篮时把陈宏宇撞到在地的画面，一个笑的前仰后合，一个疼的呲牙咧嘴。
　　罗阳看见我，撇下他们朝我走来，在下午的大课间一起散步已经成为了老夫老妻间的日常。我们并肩离开时，郭子睿伸手把陈宏宇拉了起来。
　　“太，太弱鸡，了你。”两人大口喘着气，相视一笑。
　　我天马行空的想，或许往后几年，这只在球场上拉起朋友的手，也会伸向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不同的是，他们会礼貌的互相颔首，对彼此说一句合作愉快。
　　黄昏为我的思绪染上了一层悲伤。
　　“前几天我看了侏罗纪，感觉童年都圆满了。”罗阳跟我分享者他的日常，他笑：“就差养只恐龙了！”
　　“对了，你刚才找庆贺干嘛去了？”
　　操场上的人轻轻浅浅的走，我和罗阳没入余晖中，原来‘偷闲’竟是这样惬意。
　　“我去找他分析成绩，”我看着他，说出了那句一直都想说的话：“罗阳！”

　　距离高考还有十天，十天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还有十天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不想克制我对你的喜欢了。

　　“我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他停下脚步，落在了我身后。
　　然后，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他的嘴角缓缓的勾起，我清晰的看到那抹笑意从眼角爬上眉梢，最后溢满了男生的整个脸庞。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吻一吻我喜欢的男孩。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对我说，人与人之间是不能随便亲吻的，因为吻过的人就要一直在一起。
　　沉默良久，罗阳在自己的左手掌落下一个吻，然后他走上前把我的右手摊开，用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掌心的温热流过全身，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你知道世界上最动人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他问。
　　我摇头。
　　“如果用这个问题去问不同的人，就会得到各种各样的答案，每个答案后，都是一段故事。”
　　“以前我觉得是‘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字面上的喜欢远不如两份相同的录取通知书。”
　　他低下头：“所以，跟紧我啊，马惟希。”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我，像是看着未来。
　　我会跟紧你，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如果每年高考拿成绩都是同一天，我希望在十八岁这年所有人都笑着。
　　在那片晚饭后大家三五成群谈心散步的操场上，我和罗阳反方向的走着，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主席台两侧的灯光下，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分外修长。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晚自习结束后，教室里满是收拾书包的吵闹声，大家彼此笑着说明天见，结伴往校门口走去。
　　我总觉得晚自习后的告别，是高中时所说过的最温柔的话。
　　因为还会明天见，所以连再见都显得格外温柔。
　　铃声一响，穿好外套，在经意间或不经意间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再见，是对忙碌了一天的同伴，最好的鼓励。
　　每天都能在学校见到，真好。
　　真好。
　　所有的告别，还是最喜欢明天见，它让我永远都心怀期望。
　　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