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班》一只春天的熊

26、跑在青春里的人

　　No.42
　　我在位置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晃过神时已经上完大半节课了。
　　“罗阳在看你。”李姝君小声说。
　　我垂着脑袋装作没听见，她见我还在赌气，于是挪了挪椅子离得我近了些。
　　在确认好没有危险后，她才开口：“你们两个就别因为有的没的闹别扭了，咱们都高二了，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有的没的上面，一年以后想起来多可惜啊。”
　　她用胳膊肘推了推我，我无动于衷。

　　马上就要高三了。
　　光阴好像流水飞快，原来歌词里唱的都是真的。

　　昨天还看着高考放榜那天的烟花，深觉高中生活望不到头，一觉醒来，这条路也已经走了大半。
　　是不是上届毕业生也曾像我们一样，白天黑夜的坐在四方教室里数着指头度日如年，可时间，却不知不觉地都从指缝中溜走了。
　　于是所有计划中的计划，都变成了来不及。
　　我抬头看向罗阳，他正巧转了回去。
　　“我和罗阳合适吗……”
　　“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用询问别人的意见呀。”
　　我看向说话的人，对她的小秘密望眼欲穿。
　　“就像我喜欢一个人，因为是我喜欢，所以从来不问别人怎么看。”
　　她也看着我，眼神比语气要坚定。
　　“你喜欢罗阳，罗阳也喜欢你，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不是每个人都敢明目张胆的试探对方，”
　　她若有所思地说着，好像辩白，好像自述，又好像，是在说给心里的那个人听。
　　“比如我，我就只想安静的喜欢一个人，不想任何人帮忙也不需要回应，更不想因为喜欢他而被别人注意到。对我来说，看着他，在他开心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笑，这就是最好的回应了。”
　　虽然喜欢这东西没法感同身受，各有各的流光皎洁冷暖自知，但我大概可以理解她的做法，虽然我也大概猜得到她喜欢沈然，可……
　　“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是沈然？
　　为什么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郭子睿？
　　徐建国又差在哪了？

　　“因为他……”
　　忽然她把手指用力的戳在我的试卷上：“因为because后面跟句子，because of后面加名词……”
　　我看到从旁边经过的英语老师，忙装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反复确认没有被忽然提问的风险后，李姝君才安心的讲起她字典里的‘他’。

　　好像心动都是一瞬间的事。
　　她只不过是在不知名的某一天，听到预备铃声后抬头转醒，正巧看见踏着铃声跑进教室的沈然，撑着桌子跳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自此，脑海中的粉色幻想终于有了对象，所有的情愫此后也都变得深刻了一点。
　　尽管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但此后女生的世界里，所有的情节都有了男主角。
　　关于沈然的细枝末节徐徐的穿插在她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何地方，在脑海里留下青春的足迹。
　　“从我知道我喜欢他以后，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跟我有关的。即使他学习不好，即使他高调张扬，即使他的余光里不曾有我，即使三年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见彼此之间还会隔着十万八千里，最后我甚至会忘记他的模样……”
　　“但有关于他的这些，却都与我有关。”
　　我听着她口中幽默风趣，英姿勃发的沈然格外别扭。
　　她说的沈然，怎么跟我见到的人不一样？

　　好像喜欢一个人，真的会产生滤镜。
　　我想，青春时候的我们也许都有点儿过分敏感的神经质，明明自己很不错，却总觉得不够好，反而把对方无限神化。
　　其实不论是谁，在别人看来都是一样的普通和泯然众人，是我们的喜欢为那个人镀上一层金光，也只有在喜欢的人的眼里，他才是与众不同的。
　　但那不是他身上的光，是我们看向他时，眼里的光。

　　No.43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以往罗阳都早早的跑去球场打球，而今天也不例外。
　　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今天会是个例外。
　　一下课，他就抱着篮球跑了出去，我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生着闷气。
　　真是自作多情不可活，竟然还对他主动示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着我站起身，走出教室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一脚挡路的徐建国，身后的一声哀嚎划破天际。
　　“你走路不看路啊！”他吃痛的抱着脚喊到，“还鼻孔朝天的看人，你眼睛是用来喘气的？”
　　我心里憋得一股火正待发作，就被站在后门处的灭火器给浇的一点火星都没了。
　　罗阳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推了一把徐建国：“你吼谁呢！”
　　徐建国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俩今天是不是有病啊！！”
　　罗阳并不理会他，拉起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身后只剩徐建国絮絮叨叨的咒骂声和李姝君以示安慰的解释。
　　“你别生气，理解一下，他们今天吵架了，而且……”
　　“他俩吵架也不能拿我当陀螺抽着玩吧！”
　　“哎呀，谁让两个人都在气头上，罗阳一直都没来哄惟希，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
　　“不哄才正常，百分之八十的男生都不知道怎么哄生气的女友。”
　　徐建国捂着他的脚，饱含热泪，大概是由于条件反射。
　　“那剩下百分之二十呢？”李姝君问。
　　“不知道女朋友生气了。”

　　我被罗阳拉着走出教学楼他才松了手，又一时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只好揣进了裤兜里。
　　我们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先前的别扭劲又漫上心头。
　　反正我是被你拉过来的，有什么话自然也是你先说。
　　“那个……”他清了清嗓。
　　说来也奇怪，原本无话不谈开得起各种玩笑的人，在一场名不见经传的争吵以后，好像就生疏成了陌生人，重新向对方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罗阳扭头看了我一眼：“还生气？”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叹了口气。
　　看着罗阳无所适从的样子，我心下一软，正要示好时，身边硬是挤进来两个人。
　　“你瞎吗？这气生的多明显，就差从头顶冒出来了。”
　　徐建国和李姝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夹在我和罗阳中间，把原本的二人世界硬生生地挤成了四人小天地。
　　我认命的闭上眼，这是天要亡我的爱情啊……

　　李姝君瞄了我一眼，看神情好像是为自己和徐建国的适时出现满心骄傲。
　　“是不是松了口气？”她得意的问。
　　我呵呵一笑：“是啊，直接没气了。”
　　说完，她意有所指且目的明确的感慨，就差直接指着罗阳的鼻子说话了。
　　“生什么气啊，咱们这个年纪里的男孩子其实很简单……”
　　她一双眼在罗阳和篮球场来回转动：“要么在球场上跑，要么在教室里讲题，无非就这两种，罗阳两者还都占了。是吧，惟希！”
　　这么生硬的撮合，我听着都尴尬，更别说罗阳。
　　他脸上此刻的尴尬都快蔓延到徐建国身上了。
　　“怎么着，”徐建国探过头来不屑道：“你嫌弃数学老师和体育老师年纪大吗？”
　　我忍俊不禁，罗阳看了我一眼也笑了起来。
　　其实，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不论是争吵还是细声细语，每次对视都像沾了蜜罐里的蜂蜜一样从眼里甜到心口，只是那时候的我们，不够温柔也不够成熟。

　　No.44
　　在大课间跑操结束后，罗阳躲开了郭子睿和沈然的层层夹击窜到了我身旁。
　　他一来李姝君拉着丁溪往反方向跑开，就连属相电灯泡的徐建国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方圆十米，放眼望去，只有我和罗阳两个人。
　　少了闪闪发光的灯泡们，我一时半会竟有些不适应。

　　我们像往日的黄昏时一样，左肩贴右臂的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聊得无非是最近发生在各自座位上的闲杂琐事。他说郭子睿狗改不了吃屎，嘴上说着戒色戒欲，行动上却赶着又跟一班的女学霸好上了。还说沈然最近春心萌动，紧跟郭子睿的步伐对李多多生了贼心，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头。
　　我疑惑的抬头看他：“你和郭子睿看上的女生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为什么沈然和李多多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郭子睿和女学霸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罗阳摸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没考虑到这一层，只是想单纯的埋汰这俩人。”
　　我点点头，生动形象。

　　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暖了，才走了没多久，我额头上就开始冒汗。
　　“惟希。”
　　罗阳轻声喊我，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你插足别人的事吗。”
　　我摇摇头，脚下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我们两个的关系再次进入冬眠状态。
　　“因为不管你是出于好意还是因为无处安放的冲动作祟，一旦插足了别人的关系，就再也撇不开了。”
　　“而且，每个人会本能的把生活里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身边的人。”
　　“你和李姝君走得近也好，跟丁溪形影不离也好，都是你的选择，但我不想你的好意变成别人责怪你的理由。”
　　说完，他低下头，看向我的眼神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我醉倒在他流转的眼波中，只觉得他说得对，什么都对。

　　那时候，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谈天说地，却很少细细回想彼此说过的话，全部身心都倾注在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视觉记忆留存于往后的许多年里，而那时说过的话，却都被吹散在了当时的风中。
　　不管我们舍不舍得。
　　就像每年的五月到九月都是樱桃上市的时候，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吃。

　　四月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惶惶不可终日。
　　总觉得在这样大好的年纪里，实在不该只居于这一方小地。要知道少年人的轻狂劲一旦上来，都深信着自己有拯救世界的潜力。
　　我怏怏的摊在桌子上，枕着通篇的子曰吐苦水，怀着不符年纪的抱负，不断的用对未来美好的设想安慰此刻不安的自己，一颗心满世界的转，就是不肯停下来和身边的人诗酒趁年华。
　　那时候想象中的未来，总是无限好，越想，就越发遥远。
　　把当下的每一秒都无限拉长，好像再长的梦也不及上课的时间久。
　　我翻了个身，看着罗阳埋头解题的侧脸就好像看到他一路披星戴月，未来可期。
　　再看看沈然，他猫着身子鬼鬼祟祟的往嘴里塞着分辨不出名称的食物。
　　说起来也奇怪，名列前茅的好学生未来无外乎戴着框架眼镜，享受着公务员的优待，成绩差点的富二代，也许会成为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老板。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当中有人会成为老师，有人会成为工程师，可唯独只有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男孩让人只想的到当下。
　　好像他们本就是少年。
　　也将一如少年模样。
　　再看郭子睿……
　　算了不看了……

　　在第二节晚自习结束的课间，张秀芳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教室。
　　她站在讲台上，直等全班安静后才缓缓开口：
　　“十分钟复习《岳阳楼记》，一会默写。”
　　伴随着窗外蟋蟀的呐喊和呼呼的风声，最后一排不负众望的鬼哭狼嚎起来，可屋内咿咿呀呀的背书声还是压倒了所有。
　　人类的苦恼来源于对未来不安和对过去后悔中的其中一项。
　　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就是要活在当下。
　　就在我积极的调动起背书的热情时，啪嗒一声，周遭瞬间一片漆黑。
　　静默的几秒钟，我甚至以为是眼睛不堪学业重负，在黎明破晓前光荣失明了。几秒后，划破夜幕的尖叫声和教学楼内涌起的躁动告诉我，不是失明，是停电。

　　停电了！

　　全校都沸腾了！

　　男生肆意的欢呼和女生故作较弱的尖叫，还有豪气冲天的大笑在同一时间齐齐爆发，漆黑的夜幕下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狂欢。
　　“就属你们三班最吵！那个亮着的是什么？！闪光灯？谁让你带手机的！”
　　房择贤摸黑在后门处吼着，转而又从前门冲进来：“你们四班要造反啊！！你们班带手机的也不在少数啊！”
　　我们笑得四仰八叉，徐建国带头把桌子拍的咚咚响，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这场略带报复性放肆的背后，是黑暗带来的安全感。

　　“嗡——”
　　“通知，由于电路故障致全校性停电，请住校生在教室保持安静，不要慌张，不要大喊大叫，请各班班主任有秩序安排通校生提前放学——”
　　庆贺的声音在从喇叭中传出，和吵嚷声混在一起，显得更加杂乱。

　　“啊——”
　　“提前下课了！”
　　“走走！放学了放学了——”

　　这场混乱又加入了椅子和地面摩擦出的拖拉声，四周的欢呼扩了两倍。
　　我大概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全校狂欢的夜晚。
　　尽管看不到周围的人，但很多时候耳朵要比眼睛敏感，有时候表情可以假装，可声音从来不会骗人。
　　听着教室内因为兴奋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他们每个人呲牙咧嘴的笑脸，比任何一刻都清晰。

　　我摸索着走出教室，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不等我反应就被牵着走了好几米。
　　“你干嘛呀……”
　　我羞涩的往后拽了拽，但却没真想从罗阳手里挣脱出来。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把身子也朝我贴上来，姿势十分暧昧，趁着月色，我看见他清澈眸子里溢出来的笑意。
　　“现在牵牵手都不乐意了？”
　　他又凑近了些，对旁边摸黑前行的人视若无睹。
　　“那我要是亲你一口，你是不是还要喊人啊？”
　　我被罗阳吊儿郎当的语气调戏的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胸口破茧而出的冲动不知是要占他便宜还是要大喊非礼。
　　就在眼前的脸无限放大时，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我两眼一抹黑，我们纷纷捂着各自的眼睛退回了安全距离外。
　　“妈的，火眼金睛也不带这么晃的！”郭子睿破口大骂。

　　突然的来电让晃晃悠悠走出教室的我们不知所措，校园瞬间变成了寂静岭。就连刚刚赶到的红牌狗都面面相觑。
　　接着，房择贤大手一挥：“都回班回班！”
　　我看着罗阳，罗阳看着郭子睿，而郭子睿……
　　郭子睿一声大吼，带领着级部大军一齐冲向校门口。
　　“大家冲啊！——”
　　“都回来！回来！”
　　“冲啊——”
　　我任由罗阳拉着，超过了前面的人也被身后的人超过。这一刻，红牌狗的叫喊声像是兴奋剂，注射进每个人的身体里，就连高三也赶来支援。他们也许是压抑了太久，像发泄一样的呐喊奔跑着，对身后老师们的叫喊声置若罔闻，在即将结束的高中生活里放肆了最后一回。

　　那时候我们总抱怨着日子过得太慢，可跑起来的时候，时间也像飞了起来。
　　跟在罗阳身后，那是迄今为止我跑得最快的一次。
　　三种校服的学生一齐往校门处撒丫子似的狂奔，身后的老师根本追不上。
　　他们怎么可能追的上，我们是跑在青春里的人。

　　那天我回头看着空荡荡，明晃晃的教学楼，第一次觉得自己跑赢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