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云开》一只梧桐

5、习武

　　虽是晚夏，天依然燥热。
　　是以，到了太阳落山之际，月亮才托忠怀去醉福楼买了当季新品醉花冰糕。一行人悠悠的荡到成渊所住的院子里。

　　院内，成渊正笨拙的使用一支柳条。
　　手一挥向前方甩去，柳条晃悠悠的空中打了个弯，到极处时，一个弯儿弹回来，成渊躲闪不及，在脑门中央狠狠挨了一记，登时现出了细细一条红色的印记。嘶...少年吃痛，却并不气馁，揉揉前额，又一记柳条甩了出去，“啪”这回是脖颈。
　　直至太阳完全落山，少年的右耳，脸颊，下巴已经布满了红色印记。
　　柳条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空中悠悠荡了个圈，少年敏捷的弯腰，躲开了迎面袭来的柳枝，在背上打了个漂亮的回旋，又一记柳枝带了残影甩出手。
　　成了！成渊精疲力竭的扔掉柳枝，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好！”成渊被院门口传来的声音惊了一下，转头过去，看到轻轻努力的拍着双手。
　　而月亮，静静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他前日送去的一块羊毛薄毯，膝盖上放着一方食盒，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吃的美滋滋。
　　“月亮，夜凉，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成渊蹙眉，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夜晚吃冰糕，别有风味，怎么样？”月亮手里举着冰桂花糕冲他晃了晃。
　　“怎么这么晚了还吃凉的？”他疾步过去，极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一口吞了下去。
　　“嗯...挺甜，”他把食盒递给轻轻，顺手接过轮椅，推着月亮进屋，“怎么今日有闲心过来？”
　　“近日里很爱吃这醉花冰糕，夏天马上过去了，限量供应的，想着你....怕你没吃过，就带了些过来，”月亮发现自己突然有些小结巴，“你，怎么会习武？听轻轻说，你是最讨厌习武的。”
　　“听忠祥说起，今天你见到母亲了？”
　　“嗯。”
　　“母亲没刁难你？”
　　“夫人待我很好。”
　　“哦？看来母亲很喜欢你，母亲原来最是不喜我身旁的女子。
　　以前常有人家来府做客，打着谈诗作赋得旗号，实则是为自己家姑娘谋个将军府的亲，一来二去的，母亲烦了。放话说将军府的女眷，虽不似男子可以战场杀敌，但忠勇确是必不可少的。
　　忠字难考，勇字却有一法子。母亲耍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法，要求便是让那姑娘手捏一颗珍珠不动，母亲横刀过去，将珍珠劈碎。”
　　“母亲说，若贵女足够有勇，不用移动双手，珍珠便自会碎。可长安城的贵家小姐，有几人能有此胆量呢？后来，拜访的人少了许多，母亲也乐得不待人接客讲官话，只管过她的逍遥日子。”
　　成渊说罢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对自己母亲这番脾气也十分头痛。

　　感觉，夫人是一个很潇洒的女子呢，月亮想。
　　那些女子，怎么会这样轻易就放弃呢？这样好的成公子，这样好的夫人，如果是自己，便是要她亲手将那珍珠捏碎，她也会试一试的。
　　月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忙甩了甩头，把这些不相干的荒谬想法甩出脑袋。

　　成渊却回答了她的疑问：“想试一试。以前总以为习武是为了伤人。为国恨，为家仇，为利益，杀来杀去的没个尽头。我觉得书中才有大道理，大智慧，才有真正的解决之法。
　　若人人都知书达理，依靠理智做事，便不会有那么多争端。”
　　“那为什么...？”
　　“因为呀，有了想保护的人，”成渊倒了一杯热茶端给月亮，“不说能帮到别人什么，至少在利欲熏心，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不去拖人后腿。”
　　“我...可以教你。”
　　“你说什么？”
　　月亮紧张的舔舔嘴唇，她的脸颊发热，手心微微冒汗，她想，一定是茶太热了：
　　“你希望我教你吗？”她问。

　　以前，有个人想向她学武，她拒绝了。
　　她觉得像那人一样美好而干净的人，怎么能杀人呢。她就应该每日抚琴，作画，像画中的仙子一样对她笑。她愿意为了那样美好的笑，拿起刀，不分昼夜的挡在她身前。
　　可是对成公子，她突然想要教他。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从在卫国苏醒开始，她就觉得一切都美好顺利的不像话。
　　可这十六年人世间的生活，告诉了她万物皆不会永恒。前一秒的誓言就能成为下一刻的戏言。就像陈大人说这世间的山川湖泊皆美不胜收，可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见到的只有沾血的夜色。
　　就像她曾在心里发誓会陪着阿青，可她撇下她逃了出来，有阿青的陈国却是她再也不愿踏足的地方。
　　有时是人心变了，有时，是造物弄人。
　　成公子待她这样好，好到她全心全意的想护着他，护他安宁。可万一有一天，她也不能在成公子身边的话，她希望他还能好好的。
　　一只手忽然揉了揉月亮的脑袋，月亮抬头看着这只大手的主人：
　　“你先养好自己的腿吧小丫头，我可不认瘸子当师父。”他说。

　　成渊常常去找月亮，开始是请教她一些武学知识。
　　后来发现这个小丫头，想当人家的师父，却一点儿武学基础知识都不懂。后来倒成了他每日与她科普，月亮瞪大了眼睛听成渊念叨什么蛇形手，螳螂腿，像模像样的，俨然已有半个绝世高手的模样。
　　后来俩人对练。成渊坐在和轮椅齐平的凳子上，手成鹰爪状直冲月亮左眼。
　　可还未来得及看清她出招，月亮已一手捏住他的喉咙。成渊猝不及防，剧烈的咳嗽起来。
　　手却不闲着，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胳膊击打月亮臂弯，月亮却纹丝不动。这个小丫头，胳膊是石头做的吗！
　　成渊挣扎了一会儿，身子突然向后倒去，月亮被带的一下身形晃了晃，手不由自主的使了力。
　　成渊头一歪，身子一软的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啊啊啊啊救命啊！！！”还没待月亮反应过来，轻轻已经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哭嚎着：“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公子！！！”
　　“来人呐！阿德！救救公子啊！！！”
　　一时间，满院的鸟儿被轻轻惊得四下飞散。

　　扑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轻轻揉了揉眼睛，擤擤鼻子。
　　发现当事人睁了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她：“轻轻，想不到你对本公子这般情意深重。念你护主有功，本月的月例银子领了以后，再加一份赏。”
　　轻轻方才明白是公子闹着玩的。仿佛都感觉到了熊熊火焰在自己的脸上燃烧，又不好对公子发火，转身怒视着阿德：“阿德，你的良心是没有了吗，这种事也拿来骗人！！你上个月和我讨的荷包别想要了！”说完扭头便走，双环髻随着她气冲冲的步伐上下摇摆着，宣示着主人此刻的滔天怒火。
　　“哈哈哈！”成渊坐在地上开怀的笑起来，打趣道：
　　“阿德！快去和你的轻轻姑娘赔罪，不然这到手的荷包就没了，多可惜呀，轻轻绣的荷包，可是咱们将军府数一数二的好看。”说罢转头看向月亮，却见这丫头红着一双眼直直看着她，半个身子悬空，撑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哎？”成渊一下慌了手脚，“好好的怎么哭了，快坐好！”忙扶着月亮坐下，看她还瞪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成渊后悔自己这玩笑开得大了。
　　“傻丫头，你没伤到我，”他忙站起来转了一圈，“你看我好好的，我一根汗毛都没伤着。”
　　“我真的，我再也不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成渊蹲在月亮身前，双手搭在她双膝上，“你别哭了，好吗？”
　　“我我我...我给你买醉福楼的冰糕如何？阿德，快去...”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面前少女咯咯的笑声，月亮带着哄小孩的语气慢慢道：“我也不和成渊开玩笑了！成渊不怕，不怕。”说着，小手还像模像样的摸了摸他的头。
　　阿德爆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成渊一时恼羞成怒，甩给阿德一个怨愤的白眼，
　　回头却看见眼前的女孩，脸上盈满笑意，攒了许久的一包泪随着笑意滑落，在嘴角的梨涡处打了个转。像是一个小漩涡，把他的心思一点点的卷了进去。

　　原来她笑起来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