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云开》一只梧桐

38、一起赶路

　　但她唯一确定的，就是此刻，绝对不能逃。

　　她摇摇头：“云霁，我要留下。顾怀安死了，黎素需要别人的照顾。”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任性？”

　　她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照顾她。这件事情了了，我就听你的，到山林里扎根，给过路的灵魂指路。”

　　云霁觉得月亮简直愚昧的不可思议：“你能为她做什么？没有你，黎素会有鬼差阴兵照看，她前生积累的福泽深厚，未来的日子会十分快乐。”

　　“她都这样了还谈何快乐？” 屋里一时寂静，半晌，月亮垂下眸：“我明白了。这世上最快乐的人，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云霁接话：“九五至尊也需忧国忧民，商贾世家也怕风险。这世上，人人都恨不得生一颗七巧玲珑心，可心思越多，忧虑越杂。如今的她，想笑就笑，想爱谁就爱谁，想恨谁就恨谁。回到黎国去，她家中富足，可保她一生衣食无忧。这样不好么？”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

　　“你知道么，要成为鬼差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记忆深刻到过了往生石也不曾忘记。可成为鬼差的第一天，”云霁指指自己的头，“记忆便尽数消失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记不记得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以为那么难放手的东西，其实放了手，也没什么打紧。”

　　“那你快乐吗？”

　　“是快乐的吧。看石头的老人说，我在池边待了数十年从未笑过。我想我大概是从未随心所欲做过什么事吧，而如今有了这么点小小的自由，真真是惬意极了。谁说的来着，死的人离去，将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所以忘记，就是对黎素最好的结局。”

　　月亮许久没说话，云霁几乎要以为她睡着了，直到她紧紧拽着被角的手骤然松开，细弱蚊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李念年纪大了，去那里生活估计骨头要散架。把他送回崇州吧，那儿有他的家。你可要给他多留点金子，李念也是不懂记账的文人，得给他多留些备用的。”她抬头笑笑说：“出来太久了，都忘记那片土地的味道了。我也想，回家看看。”

　　云霁把昏睡的李念打发上一架马车，请个小厮陪同照料。月亮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跟在身边，马车要走了，云霁问了句：“没什么要跟他说的？”

　　月亮从内兜摸摸索索半天，拿出了半块银子，塞到小厮手里面：“你可记得这位公子交代你的。”

　　小厮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记得，云公子交代我，要守着老人家一辈子。”

　　“不用一辈子，到他走了，你可以自行离开。”小厮有些犹豫着不敢答应，抬头看了看云霁。

　　月亮看着李念，“这才多久，都变成老人家了。”又对着小厮道：“等他醒了，帮我说声谢谢，就说我回家了。”

　　她深深鞠了一躬，直到马车在路尽头消失，云霁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

　　路上没合适的客栈供歇息，索性一直走夜路，打算白天再找地方歇息。

　　压抑的气氛被清透的风一吹，倒有些缓和。

　　月亮率先挑起话头：“黎素出发了吗？”

　　云霁点点头：“云栖明日会赶到，找个理由把她送上回陈国的商队。”

　　“那个鬼差云栖？他不靠谱，以前还被我抢了册子。”

　　“你的光荣事迹早就传遍阴府了。云栖那次是不曾防备，以后再交手，未必会让你得了便宜。”

　　“哦，你说他厉害就厉害吧。”

　　月亮漫不经心的说。气氛一时之间又降了下来

　　这次是云霁先开了口：“若不是因为你两次闹阴府响动那么大，这次的顾怀安我也不会亲自来收。”

　　月亮轻轻笑了声：“啊，那还真是，挺有缘的。”

　　这话接的，云霁也笑了出来：“你倒是心大。听说以前你为了寻个人，连往生池都跳得。被天雷劈了几道都不长记性。如今，顾怀安尸骨未凉，这么快忘了旧情郎？”

　　月亮的脚步突然停顿。

　　云霁也发觉玩笑开大了：“是云霁唐突了，月姑娘见谅。”

　　月亮却莞尔一笑：“本来还费尽心机的想跟着你，如今你却主动的带我走了。虽是回家，但这漫漫长路有人相伴，倒是不寂寞。”

　　云霁挑眉：“你都计划好了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带你走？”

　　“我对阴府是那么大的一个麻烦，能早日收归山林便是一份大功德。想必对云公子这种业务不佳的鬼差十分重要，”她面露惊讶的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感激你同情心泛滥，送我一程？”

　　云霁额角青筋一跳：“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跟我走？”

　　月亮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看上你了啊。你打过我两次，我在这世上游历几百年，人和鬼见了我都恨不得钻到地下跑掉，你却敢警告我，真是世间少有的男子，我便动心了。”

　　云霁冷笑了声，并不搭腔。月亮却活泼起来，她蹦蹦跳跳的踩着月色向前，突然回头对他说：“你问我怎么会这么快忘记顾怀安对吗？”她笑起来，“因为我长大了啊。”

　　因为长大了，不会再自怨自艾，还没做什么便先被内心谴责折磨的崩溃。
　　也明白了，她的内疚和痛苦，对死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犯错不可怕，道歉就好了。可怕的是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怀抱着这份亏欠，到死也没补偿。所幸她的一辈子够长，她做好了长久的寻找这个机会的准备。她突然觉得这个世间也不是那么凉薄，云霁也好，黎素也好，李念也好，现在还有顾怀安，因为那些亏欠，让她觉得她要好好的活着，还债。

　　想着想着，心里蒙的那层阴霾也逐渐揭开。

　　“有病。”
　　云霁看着那张五彩纷呈的小脸，做出了总结性陈词。

　　在荒郊野岭里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好不容易见到成片的庄稼出现，预示着有人生活。
　　果不其然，再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村落。

　　远处看着不大，走进了才发现内里更有乾坤。房屋呈扇形交错分布，占据了半面山头。一层叠着一层，竟约莫有万户的势头。

　　云霁和月亮赶路，吃喝方面本不需要操心。可月亮这个精灵坏事做多了，身体向来不大好，也需要些吃食补充能量。啃了三天的野果已是面露菜色，日日叫嚷着肚子不舒服。云霁便打算进村里买些吃的，也顺带让两人找个住处休息整顿一天。

　　这村落规模不小，作为歇脚处是再合适不过。云霁便背着月亮往村中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大娘，裹着头巾，看不清脸。

　　云霁叫住她询问近前可有可住人的地方，大娘本来目不斜视的同他们擦肩而过了去，却突然打了个转绕回来，热情的招呼着：
　　“公子是外地人吧？有所不知啊，我们大溪村这规模虽然不小，可都是自家人起的房子，吃的喝的也自己从土里拿，是没有镇上那些客栈酒楼的。二位再往前走走，碰碰运气。若是能遇上牛车，今晚便能到镇上了。”

　　云霁也客气回道：“大娘，我和妹子也是从安奚一路赶去澧县探亲，本来打算在镇上落脚歇息，可惜妹妹年幼，连日奔波不适，走不动了。请问可有人家有空房给我们歇息一日？我们兄妹也不白住，房费便按照镇上客馆的价格给您。”

　　大娘咂摸了一会儿，笑道：“还是公子会说话。这，谁能跟钱过不去呢。我姓马，叫我马大娘就行了。我闺女前两日刚嫁出去，正巧还空着一间房，若是不介意的话，去我那儿凑合凑合。”
　　云霁道：“那便多谢马大娘了。我姓云，叫我云霁就好。”

　　进了房间安顿妥当，云霁给月亮喂完水，
　　月亮在床上展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你就这么把真名告诉大娘了？一点都不像话本子里讲的神秘的江湖侠客。”

　　“你这是看的哪家话本子？出门在外三四个假名挂身的，恐怕都是皇上微服私访动了情，不想小老婆找上门用的。”云霁头也不回的吐槽。

　　“那你看，毕竟你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和刚刚在院子里砍柴的黑不溜秋的马大娘二儿子比起来，简直是秀色可餐。万一真的在这留下一些小老婆，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哎，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回土里了，不能帮你作伪证。”

　　“啪”一块沾了水的抹布隔空投掷到月亮的脸上，成功掩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月亮气的一把掀开抹布，对云霁大吼道：“堂堂阴府鬼差，简直是小肚鸡肠！说不过人就动手，非君子之道也！”

　　本以为云霁还要辩驳两句，却没曾想他续着她的话接下去：“那依姑娘之间，云霁该起个什么假名，方能保住我清白名节？”

　　月亮心里咯噔一声，半晌似正经非正经的提了一句：“叫，渊，怎么样？知识渊博，彬彬有礼的样子，现在的姑娘们都吃这一套。”

　　“云渊？”

　　“姓当然也要改了！不然姑娘们把族谱一翻，准找得到你。”

　　云霁笑出声来：“没曾想到姑娘是这么个替他人着想的人。云霁谢过你的好心。”

　　月亮满怀期待的问：“姓成怎么样？期月有成的成。”

　　云霁还是笑：“谢过姑娘一片好心，不过我既没有兴趣杀人越货，也没有想法开展一段江湖恋情。这化名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想着把手头的烫手山芋赶紧种回地里去，为山间的魂指路，为阴间的鬼消愁。”

　　“奥。”月亮把被子一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