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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病 ...

  •   第二章心病

      红日刚露了个头,天地间仍昏昏暗暗地,带着些微薄的雾气。

      自从祝都头带人封府,已过去四天了。

      今天正是腊月二十五,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个个张罗着过年。

      程府在乾州桥西街巷,从后门处拐角出来,便是最热闹的梁水街。茶坊酒楼,绸缎庄绣坊,各色店铺这里都有,天刚亮,便陆续有人来裁衣料买年货。

      热闹地人声传到了程府后门,守了程府一晚的禁军们也像才睡醒似的,跺着脚搓着手,不时打着哈欠,正同来交班的同僚们闲话,门口忽地一阵喧闹。

      “我说了,母亲病重,我出门买药,立刻就回来。你们不信,派人跟着就是。”程宝珠牵着匹火红的骏马,在门口同人争执推搡起来。

      “程二小姐功夫了得,果真要逃跑,小的们怎么跟得住呢?”祝都头刚来换班,便赶上程宝珠要闯出门去,“您请回吧,夫人要买药的事,等小的们跟上面请示了,自然给您送来。”

      “你们昨日便是如此说,敢问是向哪位大人请示?不如我当面陈情罢!”程宝珠说罢大步跨出门去,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那宝马嘶鸣一声,冲出一丈地,扬起上半身,前掌几乎踢到围拢而来的士兵头上。

      几个士兵下意识向后躲闪,竟空出一个口子来。祝都头拔出大刀,踹了退到他跟前的士兵一脚,狠狠骂道:“躲什么躲?被马踢了要不了你们的狗命,要是人没看好,才是掉脑袋的大罪!”

      程宝珠微微向前倾,执鞭轻拍,马儿极通灵性,便向前冲去。祝都头带几个亲随将个前路堵严实,兵器的刀尖锋芒对准了马腿,后排的兵士举弓描向了马腹。

      那马是身经百战的,不惧前方的危险,冲锋的架势不减,前腿几乎挨上了祝都头的大刀。

      程宝珠情急之下挥鞭抽上了祝都头的手腕,他吃痛之下调转了刀锋,这才没见血光。程宝珠勒住缰绳,轻抚几下马头,大声道:“这可是圣上御赐给我祖父的北国烈马,你有几条命够赔它的?”

      马儿顺从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它一身结实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配上御赐的包金流云纹飞鹰马鞍,点缀着血红的宝石与红缨的金色胸带,更显得神骏非凡。

      祝都头不敢造次,忍着手疼,示意手下退后,但仍不收起兵器,试图对程宝珠讲道理:“请二小姐别为难小的们,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是咱们动手时伤了人、伤了马,小的们自然吃不了兜着走;您要是想请郎中,也是难了。”

      程宝珠呵了一声,鞭指祝都头道:“都头这是威胁我?”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提醒二小姐。”祝都头仍是一脸巴结谄媚的假笑,“不如您先回去,小的今天保准给您个准信儿,如何?”

      “好,既然都头如此说,我只等到酉时。”程宝珠让了步,轻巧地跳下地来,一人一马从后门回家去了。

      祝都头瞧见她进了门,才收了兵器,揉着红肿起来的手腕,“嘶”了一声,骂道:“愣在这儿干嘛?赵四你们两个,去搬石块行马来,把门给我堵严实了!”他说罢又低声咒骂了些难听的话,正要打发围拢过来的士兵回自己岗位站好,眼角瞄见拐弯处一抹青色的影子,顿时头皮一紧,骂了句“他大爷的”。

      那影子正是程明月。

      这时天还未大亮,巷子里光线不好,而卫兵的注意力全在二姐身上。趁着二姐抽鞭子时,她瞅准机会,猫着腰顺墙根溜了出来。

      她裹紧了那件大氅,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提着气摸出老远。眼见着就要摸到巷口,只要一拐弯,上了梁水街,便没人能瞧见她了。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她听得祝都头在后头喊道:“三小姐留步,您上哪儿去啊?”

      程明月横了心,撒腿就跑,三步两步拐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太阳已升了起来,巷口附近的李家酒楼才开了门,街上满是步履匆匆的行人、送货的板车还有富户官宦人家的马车。她个子娇小,左钻一道,右钻一道,只要跑得再远些,就能淹没在人群里。

      祝都头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打算,而他和手下都是习武之人,个子高,步子大,脚程快。他提着一口气,加快速度,眼瞧着再迈几步,就能够着那淡青色大氅的衣角了。

      突然“砰”的一声,有个小子斜冲出来,一把撞到他腰上,祝都头两只眼睛一颗心都在程明月上,不防被撞地摔倒在地。那小子见撞了人,脚步不停,只顾没命地往前跑。

      “抓贼啊,我的钱袋,哎,你别跑!借过,借过……”有个穿着白衣的清秀公子喊着,带着侍从追了上来,像是没瞧见穿着禁军服色的祝都头似的,只顾往前挤。

      就耽误了这么三两下,程明月已经没了影子,手下人来扶祝都头,被他一脚踹开:“你们扶我干嘛?追啊!”他自个儿站起来,总觉得刚才那人有些眼熟,忽然一拍大腿,眯了眯眼,阴狠地笑了笑道:“好啊你个林春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等着!”

      程明月听得后头人仰马翻,也不回头,只顾快走,过了三个街口,低头拐进了街东的小巷子,正要朝外张望时,有人从后头拉住了她。

      她一声尖叫,闭了眼扭头拿起怀里的包袱就是一顿乱打,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是我,是我啊!”

      程明月这才睁开眼,面前的人剑眉舒展,一汪桃花眼和挺直的鼻梁,给棱角分明的脸添了不少柔情。这正是刚才追人的公子,她虽不中意却定了亲的未来夫婿——林春江。

      她脸上一层细汗,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慌忙退后几步,恨自己又在他跟前丢了脸,装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林公子怎么在这儿?”

      “程世伯托我照拂程府家眷,我这几日想尽办法,奈何禁军守卫森严,不放人进出,也不给传递消息。”林春江人如其名,眼中似含一江春水,莫名使人安心,他解释道,“我原想今日再去碰碰运气,不想瞧见祝都头在街上追你,我设法绊住了他,才抄小路来截你。”

      程明月若要去王家,从这条小巷子走确实最近。她听得爹爹的消息,急切地问:“我爹爹怎么样了?”

      林春江边拉住她向巷子外走,边小心张望:“我猜得出你要去王家,祝都头未必猜不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他原做过此地巡铺,对这里极是熟悉,咱们快走吧。”

      程明月不合时宜地觉得他的手心很热,心道:“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呢。”轻轻地要抽手出去,对方却抓得更紧了。

      两人绕回梁水街,上了停在李家酒店门口的马车。林春江将门帘掩好,才道:“事出突然,多有冒犯了。如今你二叔的案子从开封府递到了审刑院,要交三法司会审。你舅舅为着求情这事,还遭了御史台弹劾,如今自顾无暇。我爹虽是步兵副都指挥使,也说不上话。我托了关系去瞧了世伯一眼,你别着急……世伯他未受大刑,只是受了些风寒,我已托人送了药去。”

      林家与程家走得近,说不上话大约不是为着官阶,应该是受了排挤。昨日里二姐说守卫增加了一倍时,程明月已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料到会有三法司会审。她耳边嗡嗡作响,闭眼深吸一口气,才问道:“爹爹可好些了?我二叔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要三法司会审?他的商队被白龙山的土匪劫走,又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世伯的病不打紧,只是精神不大好。你大约不知,你二叔往雄武关去的盐车里夹带了火器与硫磺。”林春江低声道。

      “怎么会……二叔是做盐茶生意的呀。我家……确实买过硫磺,那也只给爹爹做烟火用而已啊!”程明月眼前一黑,车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使她喘不上气来。怪不得那些小人只是嘴上应承,却不肯费劲儿帮娘请大夫。硫磺私卖乃是重罪,更何况是卖去边关。娘亲总埋怨爹爹玩物丧志,与烟火匠人厮混,弄些硫磺硝石的,谁知如今又为着这个惹上祸事来。

      “如今有人告你二叔与爹爹将硫磺与火器送与北国奸细,内情如何我也不知,李大人他们口风严得紧。”林春江面色沉重,“你今天冒险出来是为了什么?可要帮忙吗?”

      “前日里娘亲气血攻心,吃天王保心丹也不济事。那姓祝的不肯放我们出去请大夫抓药。凭我塞银子,说好话,竟连代请个大夫也不肯。他倒是好声好气的,只推说要向上头禀报,可今日仍是没有回音。”程明月想到娘亲,鼻子一酸,爹爹总不回家,她怎么瞒得住出了事。娘亲听得爹爹被抓,程府被困,吐血昏厥,到现在人还昏睡着。

      “我托了二姐,请她在后门闹一场,好叫我趁机跑出来,先照着旧日里的方子开些药。再者,四日前我便叫人去外公家报信,可如今仍是音讯全无,我……实在是不放心……”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程明月吸着鼻子,徒劳地抹脸掩饰,她最不肯人前流泪,可次次被林春江瞧见。

      林春江探身出去对车夫交代道:“上马行街北找刘郎中,走快些。”说罢,他递给程明月一条帕子,自己坐得远远地,闭目养神。

      程明月已无心顾及他。

      这几日里,光是和外头的禁军交涉,安抚照顾母亲和姐妹,安排家里仆人杂役的事务,已经让她殚精竭虑。二叔家的四妹才六岁,只知道哭着要爹娘。她边看大姐哄孩子,边想,她要是能什么也不管,只顾哭爹喊娘的,多好啊。

      可若是她也撑不住了,这一大家子的人怎么办?

      到了马行街,林春江自去敲开还没开张的铺门,请郎中斟酌了药方,刘家的药童去隔壁取了药,又拿了些现成的膏药与丸药。等他回到车上,程明月又是那个滴水不漏的程家三小姐,除了眼睛还有些红肿,再看不出方才痛哭地模样。

      林春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他叫车夫回梁水街,又将药递给程明月,说道:“我能做的虽然有限,但一定尽力而为,让世伯在牢里少受些苦。可我不能瞒你,他处境着实不妙,你们还是要早做打算。”

      程明月挪开眼神,她不习惯承人好意,也不习惯与他这么亲近,只低声道:“多谢林公子。”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且不说咱们……就是看在程家与我家的渊源,我也理应相帮。”林春江宽慰道,想伸手抚摸她的头顶,又觉得不妥,只得收回来。两人无言,只听得车马的声音和外头的喧嚣。

      程明月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难得地有些放松,竟靠着车厢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给她盖上了件什么,暖和中带着点草木的香气。

      马车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击声。程明月乍然惊醒,下意识站起来要跳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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