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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惊梦 ...

  •   第一章惊梦

      程明月是镇国公程敦的三女儿,长得极肖其母。

      她柳眉杏眼,鼻尖与脸颊都肉鼓鼓的,嘴唇饱满,别有一种娇憨。尤其右眼下那一枚小巧的泪痣,更显俏丽妩媚。

      她行事也像娘亲,举止端庄,贤惠能干。这不,快到年下,娘亲生了病,一大家子的事都落到了她身上。

      虽说年纪轻轻,程明月学着管起家来,也有模有样。小小年纪便能管得这么一大家子人,累是累了些,她心中却十分得意。

      她昨晚几忽没合眼,待天大亮了,伺候着娘亲吃下半碗粳米粥,又服了安神药,才在床沿伏着眯一会儿觉。哪知没睡一会儿,便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和“吱呀”的开门声。

      “不好了!母亲……”推门而入的是程明月庶出的大姐程锦缎和侍女。寒冬腊月里,一直内向文静的大姐却出了一脸的汗,秀气的细眉紧蹙,柳叶眼含着泪。

      “嘘……小声点”程明月赶忙使了个颜色,向床上的娘亲努努嘴,慌忙拉着大姐出门来,“娘亲才睡了,你这慌慌张张地是做什么?”

      “有个姓祝的都头,带着好些人闯进咱们家里,说是奉命搜查。他们在前院翻来翻去的,不知找些什么。二妹,二妹她不肯让他们进爷爷的灵堂,就要动起手来了……母亲可能够上前头瞧瞧吗?”程锦缎说着,泪珠连串淌起来。

      “怎么可能?谁敢来咱们府上造次?”程明月揉了揉脸,打了个哈欠,等打发了大姐,得再去眯一会儿。

      毕竟她祖父程英战功赫赫,是圣上亲封的镇国公。姑姑程芳妍被封为程惠妃,又为圣上诞下宸和公主。程家恩宠之盛,莫说在武将之中鲜有,更已超越不少文臣,在重文轻武的本朝极是少见。祖父故去后,她父亲袭了爵位,而二叔荫补了个闲职,借着关系,还做起了盐茶的买卖。

      昨日为着二叔上月商队被劫一事,府尹请他去问话,差人上门时可不是巴结狗腿地紧。今日里一大早连爹爹同二婶也请了去,差役也是客客气气的。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来这儿闹事?大姐总爱大惊小怪的,果真是姨娘养大的,一点也不稳重。

      再说了,二姐这么个脾气,全京城谁人不知?去年在御前打了纠缠她的信王钱宗绰,也没人说她一句不是。想到此处,程明月心中难免酸涩。

      “二妹也是这般说,可祝都头说……他说二叔是通敌的大罪,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以后……以后怕是也没有镇国公府了。我也着实不信,可……可那些人竟如此肆无忌惮,或许真的出事了。”大姐焦急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上有些许红痕,想来她方才还像往常一样在屋里绣花,被这消息惊得伤了手。“三妹,怎么办啊?二妹性子直烈,此时若是动手伤了人可怎么好?”

      程明月这才觉得事情不妙,通敌这样的大罪,差役们不敢胡说八道。二叔平日是有些荒唐,可他也是程家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无言许久,深吸一口气,掐了自己胳膊一把。且不论二叔的事是真是假,得先拦住官差和二姐。

      如今爹爹和叔婶被困,娘亲卧病,长辈们无一人能主事;自家姊妹里,大姐文弱,二姐冲动;而二叔家的四妹年幼骄横,柏弟是个书呆子,全家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她得去主持局面,想到此处,忐忑之中又有些雀跃。

      沉吟片刻,程明月进屋去叫了娘亲陪嫁来的丫头迎春,让她设法从侧门出去,到舅舅家和宸和公主处报信,迎春领命去了。

      而后她对大姐吩咐道:“娘亲还是不好,我上前院瞧瞧。你替我陪一陪她罢。”

      朱漆琉璃瓦装饰的院中刺骨寒风,呜呜作响。程明月理了理睡乱了的头发,披了件家常天青色大氅,庆幸自己仪容端整,不失大家风范,便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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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说一次,谁敢?我爷爷乃是连州节度使,镇国公程英。他在云州城墙上一箭射中北国大将军萧西达,在疆定关把北蛮子打退二十里,千里单骑入宫勤王,这些事谁人不知?你们这般无礼,连他的灵堂也要搜,可对得起他安定天下的汗马功劳吗?谁要上前,先过我这一关!”少女提枪站在前院的灵堂前瞠目道。

      她不过二八年纪,只着红色男式窄袍,没披甲,也未带侍女家丁,可对着黑压压的强弩,明晃晃的刀尖剑芒,毫无惧色,恍若自己刀枪不入一般。寒风吹冷了阳光,吹起了她的衣摆,像吹着一面鲜红的旗。这便是程明月的二姐,京城里出了名的程家二小姐,程宝珠了。

      士兵多有被说动者,面有迟疑之色,并不向前与她冲突。

      那祝都头皮笑肉不笑道:“府尹大人要彻查本案,小的们也是奉命搜查,并非有意冒犯。程老大人再如何功勋卓著,咱们也得查案呐,还请二小姐行个方便,若是一定不肯时,小的们也只得硬碰硬了。”他说罢,便要挥手下令,士兵们举枪的举枪,拉弓的拉弓,一触即发。

      眼见祝都头要出手,二姐也稍低身子,作防御之态。

      程明月刚出垂花门,便瞧见这一幕。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动手,她赶忙上前几步,朗声问道:“奉命?奉谁的命?请祝都头瞧清楚了,这是敕造镇国公府。莫说如今二叔还未定罪,便是定了罪,你们要查抄,也须得奉旨才行。敢问都头,搜府抄家,可有圣上明旨?”

      祝都头对她揖了揖,却不收兵器,仍笑道:“府尹大人说……”

      “我劝都头想明白,事事留三分余地。我爷爷于国有大功,他老人家仙去时圣上伤心几至昏厥,人尽皆知,这才过了半年,都头不会不记得吧?我爹爹如今也袭了镇国公,我表姐是圣上的掌上明珠,您可想好了,程家与府尹大人哪轻哪重?二叔的事尚未定案,您别着急捧高踩低的,留神没踩好,崴了自个儿的脚。”程明月站得笔直,手却有些抖。

      祝都头一脸假笑不改,思忖片刻道:“既如此,小的再向府尹大人请示便了。只一样,府上男女仆妇都不可擅自出门,小的们只在门口把守就是,若是硬要闯门出去,莫怪小人不客气。”说罢他领着众兵士退出大门,吆喝着要众兵分作几班,将偌大个程府团团围住。

      “二姐,你意气用事也看看情况,怎能和他们硬碰硬呢?他们若真的强行搜查,你哪里讨得了好去?”程明月等大门关上,手扶着心口松一口气,心里仍突突地跳,方才强撑场面与那些人对峙,此时仍有些后怕。那祝都头虽说谄媚狗腿,却敢和府上的小姐动手,她这才察觉二叔的事似乎不妙。

      早年张指挥使家因坏了事被抄,女眷多有受辱,京中无人不知。若是爹爹叔叔真出事了,方才动起手来,只怕场面控制不住,家中财物损毁不说,连家眷的安全都可能被波及。

      “拼着玉碎,也不能让他们在爷爷灵前造次。”程宝珠挽了个花,收起长枪,面无惧色地昂首道。发丝被冬风吹着,飘到了那英气的剑眉凤眼上,她只是不耐烦地将其扒拉到一旁,任风把那乌黑的碎发吹得凌乱。爷爷生前便是最喜她这般潇洒无羁,说她像自己一样有大将之风,纵着她想做什么做什么。而程明月这样周全细致的性子,自然不是爷爷所喜欢的。

      程明月咬了咬发酸的银牙,说道:“长辈们都不在,你有武艺傍身,不怕他们,那娘亲呢?大姐还有西院两个小的,又怎么办?”

      程宝珠正要进灵堂,闻言一怔,惭愧道:“是我莽撞了。”

      程明月不语,径直抢在她前头走进堂内。丧事已过半年,风光与荣宠了无痕迹,只余香烬和牌位。二人上了香,程明月默默祈求爷爷保佑程家平安富贵。

      生者叩拜祈求,而亡者回以沉默。

      姐妹两个礼毕,同向后院去。

      走到垂花门边,程宝珠捡了个僻静处,悄悄攀上围墙。程明月吃了一惊,低声急促喊:“你干嘛?快下来!被他们瞧见……”程宝珠回头,摆手嘘了她两声,只是蹲下四处打量,并没动作。

      程宝珠轻轻跳下墙来,说道:“前门后门都有人,围墙边隔几步便布一人,瞧他们的服色皆是禁军。我轻功并不出挑,若要出去不被察觉,怕是难了。不知爹爹现下如何,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只是府尹查案,即未定罪,也无圣旨,或许仍有转机。”程明月心里一沉,若是寻常案子,断不必使着禁军来搜府,仍强作镇定道,“即便二叔果真出事了,也不该祸及爹爹。咱们八月三十闹分家,丑事传千里,京城谁人不知?我已让迎春走偏门去我舅舅及公主处报信,请他们帮忙走动,你切不要乱来。”

      彼时她祖父程英的头七才过,家中就因仆役斗殴赌钱的小事,闹得兄弟阋墙,人尽皆知。也是那日起,大宅里砌了道新墙,东院住她父亲程敦一家,西院住二叔程攸一家。

      “但愿如此。”程宝珠道,神色并不十分信服。程明月暗暗担心,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服管教,不惧权威,可万万不要做出什么事来。两人无话,各自散了。

      程明月回到娘亲房中,耐着性子宽慰大姐回房歇息,请她抽空帮忙缝补一两件破了的里衣。大姐有些事做,便没那么焦躁。而后她又悄悄嘱咐了屋里的下人们,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告诉给娘亲。

      她娘亲王氏乃是兵部员外郎之妹。如今朝中军机大事皆经枢密院,兵部只管管维护城墙工事,库里兵器收纳等芝麻绿豆的小事。员外郎只是正七品而已,与程家结亲是高攀了。

      王氏自忖家世普通,但自嫁入府中作续弦起,事事亲力亲为,对早亡原配的女儿程宝珠和妾室秋娘所出的程锦缎也并不苛待,将个府里大小事宜理得井井有条。

      可就是因劳心太过,她从程老太爷丧礼后便病着,病中又不肯好好将养,仍劳心劳力,直至病重不起。程明月忧心母亲病中多思,只得自己一力扛住今日之事,兴许明日爹爹就回来了呢。

      冬日里日头短,才过了晌午不久,天色已慢慢暗下来。程明月服侍娘亲吃了药,陪她说些闲话,在床边脚踏坐着,听着娘亲呼吸声渐缓,思绪万千。如今爹爹与叔叔婶婶音讯全无,不知二叔只是贩盐而已,因何落得个通敌之罪。

      如今案情不明,圣上也没有旨意,差役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二叔真的犯下这诛九族的大罪……后果如何,她不敢想像。

      宸和公主与程家来往不多,不知是否肯为外祖家这两个舅舅说句好话。

      为今之计,只希望外公能想法子疏通关系。他虽官阶不高,可在官场已久,应当知道从哪里打通关系,或许有人愿意卖程家的面子也未可知。

      别看平日里风光无限,而一旦出了事,程府所能依仗者,仅有爷爷旧日的功勋而已。

      至于她能做的,唯有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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