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医贤弟》晓时不识鹿

71、何以解忧（5）

　　“到了!”
　　萧写意领着三人下了马车，在一队禁卫军的包围之中，往归月皇的寝宫走去。身后的三人尽量佝偻着腰身，做出十分胆小谨慎的模样。
　　宫内静的可怕，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鸦鸣，被困在重重宫墙之内，回荡辗转，辨不出方位。
　　像是有无数先灵，在为那即将逝去的，最纯净的灵魂啼哭。
　　萧写意几人被带到归月皇的寝宫门外，禁卫军朝内汇报，
　　“陛下，人带到了。”
　　门开出一条小缝，那禁卫军的小头目招了招手，“进来。”
　　萧写意与身后几人眼神一碰，提起手上的药材往前走去。
　　刚走到门口，那禁卫军小头目一抬手，朝身边几人示意。旁边几个立即上前，
　　“站好，搜身。”
　　几个禁卫军将萧写意几人浑身上下检查一遍，又将几人手里用木盒装着的药材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武器，才放行。
　　萧写意带着三人踏入门内，门立刻在身后被关上了。
　　寝宫内，归月皇面色灰白地靠坐在床榻上，双眸紧闭。
　　萧青崖跟离清正在他身前准备着。
　　秦颂跟秦扬站在一旁，静默无语。
　　萧写意带来的老兵一进门便迅速打量起寝宫内的状况。那禁卫军头子自己守在门口，还带着四人，有两人分别守在离清跟萧青崖身边，另外两人分别守在秦扬跟秦颂身边。
　　三个老兵眼神一碰，神色都不好。
　　听见动静，萧青崖转身，一眼看见了那个面若寒玉的少年。
　　两人双眸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青崖不经意扫过萧写意带来的三人，朗声道，“那单子上的药材都带到了？”
　　这声问话打破了寝宫内的宁静，所有人似乎都被惊醒了似的。
　　归月皇睁开双眸，眼珠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白霜，也不知到底还看不看得见，但至少是能听见的，因为他似乎循着萧青崖的问话声转了转头。
　　萧写意轻声回话，“带到了。“
　　他指挥着身后几人将药材送上前，却被秦扬拦住。秦扬指挥着榻边的两个禁卫军，二人上前，又将几个木盒翻了翻，示意萧写意几人站到一边，自己将东西递到萧青崖身边。
　　秦扬看了看萧写意和他身后几人，隐隐觉得这几人不一般，朝归月皇道，
　　“父皇，东西都带到了，不如将闲杂人等清出殿外，好让离清殿下施术？“
　　归月皇并未回答，只又循着声转了转头。
　　现在寝宫内控制局面的都是秦扬的人，刚才的问话不过是做个样子，没得到回应也没关系。他朝几个禁卫军示意，要将萧写意几人赶出去。
　　四个禁卫军上前，围住萧写意跟他身后三人。萧写意脚步未动，身后三个士兵也尽量控制着，没有做出防御的姿势。
　　却听离清检查完药材，拍了拍手，
　　“他们都是萧二公子专门找来懂医术的，把他们赶走，大皇子殿下是要自己来做我的帮手吗？“
　　秦扬撇撇嘴，朝四个禁卫军示意，四人又退到原来的位置，萧写意这才带着人往归月皇的榻边走去。
　　几人躬身上前，作出为离清帮忙的样子。
　　他们只有三人，擒贼先擒王，只要将秦扬控制住，几个禁卫军自然掀不起风浪。
　　可是，归月皇身边有两个禁卫军在看着，若被他钻了空子，将萧青崖或者归月皇拿住，反过来威胁几人…
　　三个老兵互相打着眼色，不用出声，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几人继续为离清递上药材，准备静观其变，等待最好的时机。
　　离清摆好最后一排针，朝归月皇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归月皇又动了动脑袋，嘴唇紧抿，唇角的肉往下耷拉着，像是挂着块死皮。
　　秦扬有些等不了了，轻声询问，“父皇，要不要把皇妹…”
　　“忧儿？忧儿在哪里？“归月皇这才醒过来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吼叫。
　　秦扬暗道不妙，归月皇又有些神智不清了。但他已打定主意，今夜必须执行那换血之术。若成功，他便能以此重获归月皇的宠爱，若是失败，便栽赃给秦颂，说他明知有医治之法却隐瞒不报，才耽误了医治的良机。
　　到时候，只要将房内的知情人全都灭口，再随便伪造一份遗诏，那皇位，岂不就是他的了？
　　想到这，他再次暗暗感谢在诏狱中的舅舅，徐离谨，若不是他早年便在禁卫军中安插人手，如今又如何使得出这四两拨千斤之策？
　　徐离谨若在场，必然会给自己这个外甥一个大嘴巴。要坏就坏个透顶，既然已经控制住局面，直接全杀了不就好了！？
　　只可惜，秦扬还是不够老辣。他这辈子，从出生起便想着讨自己父皇的欢心。因紫苏阁的事，蛇毒的事，他失去了宠爱，这让他痛不欲生。因此，即使面前有最容易的一条路走，他还是想将归月皇救下，听他说一句，自己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最得力的臣子。
　　在史册里，他会是那个在危急关头救下父皇性命的孝子，会是堂堂正正的储君，而那个贱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想到这，秦扬狠下心，“父皇，儿臣这就让人将皇妹带来。”
　　秦扬说完给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小头目使了个眼色，那小头目会意，正要出门，却被一声大喝锁在原地，
　　“我看你敢！”
　　原来是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秦颂。
　　秦颂素来有野心，但表面上，他总是谦和有礼，甚至有些唯唯诺诺。即使丽妃被徐离贵妃联合后宫妃嫔羞辱，即使到手的表现机会被秦扬一次又一次的抢过去，他总是站在那里，一口一个“父皇英明”或者“皇兄说的有理“。
　　但现在，他双目因愤怒闪着光，大跨几步来到秦扬面前，
　　“皇兄，臣弟现在还称你一声皇兄。你仔细瞧瞧，“秦颂唰地伸手指向归月皇，”父皇现在已然这个样子，那术法能不能将父皇救回来还未可知。而解忧，那是伴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妹！让她远嫁尚且心疼，你如何能狠得下心…“
　　“皇弟，你这话我就不懂了，“秦扬似乎有一瞬间的震动，但反应过来后立即反击，“父皇，是一国之君，即使用你我还有皇妹三人的命来换，又如何？皇妹现在行为不端，在天下人面前失德，说不准就是因为她，老天爷也才降罪与我归月，父皇现在是在代解忧受过！解忧但凡有一点孝心，就应当自请责罚，现在有这个救治父皇的机会，更是老天爷给她恕罪的机会。”
　　秦扬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边点头边露出怪异的笑，“对，对，没错，是公主失德，才造成如今父皇病重。她死后，就那么说…“
　　“立即将公主抓来，为父皇治病！“
　　那禁卫军头子领命，再不愿耽误时间，开门就往外走，谁知寝宫门外忽然有人道，
　　“太…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驾到！“
　　那个称呼太陌生，秦扬跟秦颂都愣住了。
　　萧青崖埋头听了老半天这两个皇子在老子面前的争吵，听到这，才终于抬头，跟萧写意眼神一碰，互相一点头。
　　他开出的清单里，都是些珍贵的，不容易找到的药材，萧写意本就猜到了宫里的情况，自然明白是要争取时间，于是联系简行，准备带人进宫解围。
　　但更重要的，有一味极为珍贵的药，而萧青崖曾无意中跟萧写意提起，那是太后最后的续命之药，这是要他想办法通知太后。
　　归月皇已然神志不清，能控制住场面的，便只有太后了。
　　除了萧青崖，这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这副模样。只见一个身姿无比佝偻瘦小，穿着朴素的老妪，在一位老嬷嬷的搀扶下，颤巍巍下了轿。
　　寝宫内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门口，才惊觉，这位理应不到六十岁的女人，看上去竟是八九十岁的模样。
　　她满头银丝，一张脸上沟壑层叠，松垮地挂在那里，像是挂着一张假皮；身上也没什么肉，仅露在外面扶人的手像是五根白骨。她缓慢地朝众人走来，每走一步都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但仍坚定地走到了众人面前。
　　她在门口站定，看着那愣住的禁卫军头子，
　　“怎么，你还要搜哀家的身吗？”
　　她瘦的跟皮包骨似的，那双眼睛便格外突出，上面的白雾比归月皇眼上的还要浓，估计早就看不见了，可那其中的威严太甚，看得那禁卫军头子一个激灵，
　　“小的…小的不敢…“
　　在老嬷嬷的帮助下，她一条腿接一条腿，艰难地跨过了门槛。
　　屋内众人慌忙行礼。
　　行完礼，太后朝寝宫内张望，“都有哪些孩子？“
　　她没让人起来，众人也不敢起。只有那老嬷嬷，看了一圈，回道，“有大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萧家的小神医，他家老二，陛下榻边…应是那位霜离国的殿下，还有三位…应是小神医叫来搭把手的。“
　　太后点点头，“都留下，其余闲杂人等，退了吧。“
　　几个禁卫军一僵。
　　秦扬开口道：“皇奶奶，您…您怎么来了。“
　　“皇帝都要比我先死啦，我还来不得吗？“
　　“皇奶奶！孙儿正在想办法救治父皇，您这说的…”
　　“你说的想办法，就是用哀家亲孙女儿的命来换？”
　　秦扬说不出口了。他心知估计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太后来是要阻拦自己，但只要在这方寸之地，一个半瞎的老婆子还掀不起风浪。他朝几个禁卫军示意，想用强将人解决掉。
　　谁知太后忽然长叹一声，雾蒙蒙的双眼盈出泪光，“你这法子虽然狠厉，但哀家一个老婆子，又怎么能阻止你，不过是想在你们施术之前，跟我儿再说说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能跟他安心去了。这…也不行吗？”
　　秦扬心里不耐，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示意几个禁卫军将门再次关牢，盯住眼前的老人。
　　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下，来到归月皇的榻边，朝萧青崖几人道，“你们让开吧，我跟我儿好生说说话。”
　　几人听命，为同在深宫却多年不见的母子二人留出空间。
　　“皇帝…吾儿。”太后哽咽着摸上归月皇的脸。
　　生母的召唤似乎唤醒了归月皇残存的神智，偏了偏头，“母…母亲…”
　　太后破泣为笑，“这是你多久以前叫我的称呼，是梦见从前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