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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故人再会(1) ...

  •   搬进老宅没几天,家里的二弟便时常见不着人,但萧青崖知道他总有自己的主意,且多半是为了让一家子过得更好的主意,从来不用他操心。
      萧青崖总是操心家里老三多一些。不仅是因着萧蔚然年幼,若说年纪,萧写意比萧蔚然也大不了两岁,更多的是由于无论是心智与身体,萧蔚然长得都不大赶得上他本身的年纪。
      萧木当年忙于编录医书,拯救千万百姓,做了太多事,唯独忘了为自己留条血脉。好在家里的三妹生了一个萧蔚然,总之是为萧家留了个后,本来是要过继给萧木,当作萧家医道的传人养的。
      谁知待萧蔚然刚能认字,萧木便从外面领回了便宜儿子,还是两个,并且决定将一身医术传给萧青崖,萧蔚然从此便走上了混吃等死的路子。
      那几年估计是萧蔚然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萧木没空管他,便宜哥哥们忙着被鞭策也见不着人,于是家里长辈仆人们将撒不出的父爱母爱全撒到了萧蔚然身上。上树掏鸟窝算是好的,将请来的先生气走也是常态,最糟心的是当他走出家门,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捧着他的时候,便拉帮结派可劲儿欺负人家,非得所有人都朝他低头,堪称王都内最横的一只小螃蟹。
      若萧家不出事,如今估计也是跟徐礼白染一派的。
      奈何,就是出事了。
      “听说你们家老三当时还染病了?”
      “那时家里逢难,然儿心火难消,连带着身子也烧了小半月。之后命是保住了,身子骨却受了损,长得比一般孩子慢一些。”
      萧青崖谦卑地低着头,缓缓道。
      “呵呵,心火?莫不是恨老夫恨的吧?”
      面前人转过身来,一双鹰眼仔细审视着萧青崖的后脑勺。
      萧青崖不仅不敢抬头,还腰身又往下压了压, “岂敢,若不是大人向圣上死柬,青崖与弟弟们早已不知魂归何处,能留的几条性命至今,向大人五十大寿道喜,已是祖宗积福了。”
      面前人正是据说生了重病,如今看来却精神奕奕的徐离丞相。拿着一纸书信的一家人从怀秀赶来,没能见上这位高朋满座的世伯,还丢了宅子。刚将宅子找回来,徐离府的小厮便上门,邀请萧大公子单独一叙,这才终于见上了。
      见面便是寒暄,徐离丞相问一句,萧青崖答一句,一五一十将几年来的事交代了,还是没听对方让他起身,便只能继续勾着身子等着。
      “贤侄能想得那么透彻,着实让老夫欣慰,”徐离丞相沉厚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当年的事,哎,老夫也是万不得已,最后能保下你们几个,老夫也是拼了老命呐,这,你是最清楚的吧。”
      萧青崖盯着眼前的衣摆,心里默默数着那衣摆边缘绣上的满月。黑底金线,整整二十四轮满月,正好配得上丞相的身份,跟许多年前他苦苦哀求时攥着的那段显然不一样了。记忆就是那么调皮,越不想回忆的,越跟刀刻进脑子里似的,清晰得令人心惊。
      眼看要被一段衣摆再次拖进那个深渊,萧青崖狠心在舌尖一咬,任那股腥甜涌上来,镇住那些要不得的思绪,
      “小侄清楚。也是如此跟弟弟们说的,多亏丞相大人,我等才能活到今日。”
      头顶又传来一声长叹,“萧家三子,你总是最让人省心的。当年若不是你…”
      “丞相大人,”萧青崖轻声打断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萧家五口人,绝不会忘记大人的恩泽。”
      他抬头,“不知大人这次请草民来,是要给哪位贵人看病?”
      徐离谨一怔,“你倒是聪慧。”
      算起来,萧青崖上一次为除自家人以外的人诊脉已有五六年,若是动作快,娶个黄花闺女都该生三胎了,无论哪种手艺,都该生疏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可行医这件事对萧青崖来说可不是黄花闺女,那是这世间至清,至善,也至慧的人传递给他的一颗种子,他以平庸之身受了这份天大的恩情与责任,无一刻不战战兢兢,日夜精心浇灌,力争每一片枝叶都能绿出油来。皇命不可违,即便播种之人已经不在,也再不能为旁人提供荫泽,他也从不敢懈怠。
      徐离丞相看他长大,从未怀疑过他的医术和那颗医者之心。
      “今日正是要送你到贵人跟前诊脉。”

      也不知是哪位见不得人的大人物,萧青崖自上轿起便被蒙上了双眼,颠了一路,直到停轿,被人背进室内,也没被允许取下。他就这么两眼一摸黑地独自坐着,终于听到些轻微的脚步声,进来了一个,不对,两个人。
      其中一位关上门,站定,另一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从门口缓步走到萧青崖身后,小心翼翼的绕到了他面前。
      气息逐渐接近,对方显然在极近的距离观察自己,萧大公子自知验货的时候到了,于是故意抬头,想让对方看的清楚些。那人仿佛被惊扰似的往后退了退。萧大公子回味着缠绕在鼻尖的缕缕胭脂气,戏谑地挑起眉,
      “唐突了佳人,在下失礼了。”
      被验货的竟如此主动,将对方惊得后退几步,身后的第二人随即快步跟了过来,在萧大公子再次开口前封住了他的嘴,
      “啪!”
      “大胆!”

      这老娘们儿想必是个断掌。萧大公子用手背微触被扇得发麻的半张脸,还想争辩几句,但另外半张脸感受到的微风提醒他,老娘们儿的第二下巴掌已经就绪,立时闭紧了嘴。
      老娘们儿多半是个下人,真正的病患应该是位年轻貌美的小姐,至少萧大公子是如此希望的,那么问诊的方式便…
      他待对面人在远处坐定,默默伸出双手摊平。果然,一捆细线缠绕上来。
      悬丝诊脉,是早年神医孙氏绕过男女之别,创造出的诊脉方式,民间看病没那么多忌讳,主要用于王公贵族之间。
      萧青崖双手拉紧丝线崩了崩,嘴唇微启仿佛有话要说,又无奈叹了口气。
      老妇看自己主子脸色,没好气道,“说。”
      “秉姑娘…”还没开口又听见那老妇气愤的跺脚声,萧青崖暗道什么毛病,嘴上却立马改口,“秉…二位…这金丝的确做的细致,却并非今日诊脉所需之物。”
      能凭手感便知晓手上的是金丝已属少有,但那老妇好像早预料到似的,也不跟自己主子商议,直接问道,“那要何物?其余大夫都用得,怎么你就用不得。”
      萧青崖温和道,“若能让在下亲眼看看病患也够用,但现下…做诊脉的丝却略粗糙了。”
      老妇立即想回,但好像被自己主子拉住,低声训斥一番,再开口态度软了三分,“那请问公子该用何物,主子来一趟不容易,若是不好找的东西,恐怕…”
      “只需病患一缕青丝。”萧青崖解释道,“在下男子的头发未免粗糙,老人家的头发未免韧劲不足,只有病患的发丝,呃…依在下猜测,细软兼具柔韧,可当一用。”他说完自觉略显轻浮,怕再挨巴掌又补充道,“只用金丝的确足以应对绝大多数普通病症,但还需配上‘望闻问’多种法子。家父喜欢深究,发现用女子的发丝作替能更加精准,只是还未来得及在太医院推行,只教授了在下。今日这种特殊情形,只用金丝…只怕不够谨慎。”
      他刚说完,便听对面传来一声女子微弱的轻笑,好似早已预料到他这番说法,片刻间,萧青崖手中的金丝便被一小簇发丝替换,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原来前面的金丝不过是考验。
      萧青崖通过了考验,神情却没有半分愉悦。他双眼虽被蒙住,但紧紧皱起的眉头和因咬紧牙关突起的下颌角都被那老妇看在眼里。那老妇先前维护自己的主子对他凶狠,现在知道了他有真本事,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看他这神情还以为是因被下套而生气,立即安抚道,
      “请先生不要见怪,我家主子受病痛折磨太久,见过庸医无数,我做下人的不得不提起一万分小心。现在知道先生得萧国医真传,老婆子我就放心了。”
      旁边的主子好像又与她耳语几句,老妇又说,
      “我家主子说,她始终相信萧国医教子有方,刚才不过是瞧着故人之子亲切,忍不住开个玩笑,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她们不知,萧青崖几年下来,各种不要脸的事都做过,哪里还会这种小事生气。现在神情变换,不过是从对方的反应想起了一些事。悬丝诊脉用患者发丝的事,萧木当年并未大肆使用,也没机会用,之所以要研究出这种方法,也是因宫中某位贵人的特殊需要,这深想下去便会牵出好多旧事,萧青崖强迫自己止住,但对这位并未谋面的患者的身份,已有了几分猜测。
      他平静下来,起身,朝看不见的二人分别行礼,“不敢,难得还有人敢认家父为故人。方才在下说话没有规矩,冲撞了…贵人,请贵人见谅。”
      老妇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叹口气,“先生多礼了,好不容易能请到先生,这便开始吧。“说罢将准备好的发丝熟练地缠到自己主子腕上,引着萧青崖靠近,握住另一头,开始描述症状,
      “近几年主子常咳血痰,刚起床时更甚,午时最缓,到了睡前又更加严重,偶尔看书看入迷了,心潮起伏,便会眼前发黑,萧国医之前留下的培元的药方已止不住了,别的…别的人自是不方便来看主子这病的,这才来请教先生可否再开些重一点的方子。”
      头发丝毕竟不会太长,为方便诊断,萧青崖边听老妇诉说边单膝跪地,左手摸索出一根发丝,送至右手中指与拇指指尖捏紧,将力道恰好控制在将断不断的程度,脑袋微倾,认真切起脉来。他手指纤细却不失力道,即使做起这种跟兰花指相似的手势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一下子漫出一股子气势,像位修练多年的琴师,手指一搭上弦,不用半个音节,已镇住满屋子看客。
      可在被切脉的人看来,这姿势却像极了幼儿孺慕长辈,想趴在长辈膝前撒娇。她眼眶立即红了,忍不住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脑袋,却在最后一刻忍下,看向青年的眼神里尽是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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