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医贤弟》晓时不识鹿

17、图穷匕见（2）

　　他曾删删改改，将千言万语汇成几句简短的问候，再拿出从那吃人的金窝中省出的碎银首饰，小心的包裹起来，摇尾乞怜，才得以传递出深藏的思念。春莺不明白，或者他不愿明白，为何几年来寄出的信件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不过是春莺托人寄出的家信，要寄到娘亲那小地方，经手之人不少，公子能拿到也不奇怪。”春莺将声音控制得很平静，可拿着信纸的手悄悄颤抖着。
　　萧青崖边笑边摇头，折扇缓缓击打着手心，“小蘑菇，你说说这信从何处来？”
　　小蘑菇怯声道，“是我从另外那位绿衣美人的房里偷来的。”
　　“不可能！”春莺将厚厚的信纸抠出一个窟窿，“你这小东西不过是鹦鹉学舌，他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凭什么信？”他伸手指着萧青崖，双眼却紧紧盯着小蘑菇泥糊的脏脸，企图从中看出点破绽。
　　小蘑菇声音小，胆儿却不小，抬头直视春莺，“公子不会骗你的。”
　　春莺只道连路边小儿也与自己作对，抬手就想教训，身后却忽然窜出一个身影，将小蘑菇拨到一边，“这位大美人，你每次准备了东西，那姓郭的转头就送给你隔壁那个小美人，你闻闻这信纸，是不是你们那儿的味道？啧啧，被那香腌了太久，沾手都是股骚味儿，旁人家里可没有！”
　　老姜不张嘴是个可怜的乞儿，张嘴就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汉，他斜眼瞧着春莺，“老子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春莺颤抖着将信纸拿起，凑近了闻，分明是出门前他才在柳絮身上闻过的味道，所谓专门为徐离娘娘调制的香，还有点他心知肚明的某种药草燃烧后留下的独特味道，能沾染到这份上，不知在那房中捂了多久。
　　这些信根本没有离开过春意坊。
　　信纸从白嫩的手中落下，春莺连连倒退，最后也跌入杂草之中，素衣尽染淤泥，他却顾不上了，“那我的母亲…姐姐…不会，不会，即使没有书信往来，他们也应当活着…”
　　没亲眼见到真相前，人总是抱有希望，可惜萧青崖最后那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据在下所知，春莺公子入春意坊前与令姐与令慈在戏班打杂，因戏班得罪了某位大人物，不得已解散，春莺公子才不得不为了养家，入了春意坊。春莺公子可想过，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
　　春莺心种升起不详的预感，可仍狠狠地看着萧青崖。
　　“小意。”
　　萧写意缓缓走来，春莺认得，更认得他搀扶着的那位老人。
　　“班主？！”
　　瘦小的老人被萧写意扶着，颤巍巍走到春莺面前，与他抱成一团，
　　“莺儿…你受苦了…那贼人骗得你好苦…”
　　春莺挣开他，“班主，你在说什么？”
　　那老人抹了抹泪，“ 莺儿，当时你娘让我瞒着你，不想你为了班子被人玩弄，可奈何那贼人心太黑，最终还是将你骗了去。”
　　“班主，你在说什么？”春莺木然地重复着一句话。
　　“当年正是那郭子骞看你在台上随人奏乐击鼓时看上了你，来找班子里的人商量要买你走，大伙儿都不愿意，瞒着你，他便找人在我们上台时起哄闹场子，又放话说不让这吟月有我等上台的地方，班子这才倒了。”
　　“之后你们娘三四处碰壁，也都是那郭贼人的手段，城里除了他没有哪个班子敢收你们，最后你自然落到了他手里。你娘你姐肯定是不愿意的，知道你遇上了他，每日都去找他闹，却被他…”
　　“被他怎么？”
　　“被他…”那班主说到这，于心不忍似地，回头看了看萧写意，见萧写意点头，才继续对春莺道，“被他乱棍打死。”他哽咽着，“我去帮两母女收尸，选了城外的一块荒地。出城时正好下大雨，还劈死了城门口一棵树，想来是老天爷也可怜这两条性命呐！”
　　到这份上，再想装瞎装聋也不能了。
　　春莺失魂落魄地跨出大门，带着萧青崖给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如烟阁的香粉，说是回去有人问起也有个证明，一样是一个锦囊，说若是有胆让郭子骞付出代价，里面有一个机会，仅限今日。
　　送走春莺，萧青崖轻声道，“跟着他。”
　　“好嘞！”不用多话，老姜就知道是该自己。
　　萧青崖转过身朝那班主行礼，“舍弟临时将先生找来，都是为了一点家事，还请先生见谅。”
　　那老班主牵起嘴角，满脸老皮颤颤，“贵人哪里话，都是那郭子骞自己作下的孽，今日将实话告诉莺子，老夫就不再掺合了。”
　　既然人家说是“家事”，外人就不好也不用再插手，更重要的是不能再多嘴，老班主在大小戏台上游走一生，自然听得出这位贵人的弦外之音。
　　“老人家这边请。”
　　送走老班主，萧青崖转头就看到一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小蘑菇，一副讨表扬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多亏几位小兄弟在戏班里吃得开，打听到春莺公子的往事。”
　　小蘑菇这几日跟萧青崖处得多，话也多起来，听萧青崖夸赞，立即得意地笑出两个小酒窝，“我听老姜说那美人以前也在戏班子里呆过，便跟班子里的老人打听。虽说那班子没了，但有手艺的乐师，鼓师，到哪儿都有人要，正巧咱们班子里就收了从那美人的戏班子来的师傅，一打听就知道啦！”
　　萧青崖看他笑的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是个机灵的。”
　　”咳。”
　　萧青崖听见萧写意的轻咳，回头一看，发现人脸色不虞，只能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沉声道，“阿意这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将那老班主请来，也必须记大功！”
　　这下人脸色还好点。
　　笋子跟小蘑菇看着，都在心里窃笑，没想到这么大个人，还要跟小孩子争宠。

　　春莺脑子胀了一路，回到春意坊被郭子骞叫住，说是要准备接待某位贵客，他随口应了，便称病回房歇着。
　　房中暖帐香被，梳妆台上的铜镜依旧，呼吸之间还是那股香甜，可在春莺眼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出门前此处是他的栖身之所，求生之地，为了血亲与自己，他可以抛却身体，尊严，在纸醉金迷中了却此生，即使如他名字一般，当只笼中鸟，至少有个供人把玩的理由。可如今，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令人作呕，连名贵的香料都散发着阵阵腥臭。
　　他将怀中的两样东西拿出，香料放到梳妆台上，锦囊握在手中。
　　那个人说这里面放着一个复仇的机会，估计是想利用他拖着郭家下水，在里边要为郭子骞拉拢各方势力，在外边又是被人用来攻击郭子骞，里里外外，无论谁赢，哪里又有他的生路呢？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过的娘亲，姐姐，春莺眼前一片黑暗，暗道与其在这里被人玩弄，不如去黄泉与亲人相见，任这些显贵在阳间斗个明白。
　　敲门声传来，暂时赶走了春莺心底的绝望，连忙将锦囊藏进怀里。
　　“小莺，我来看看你买的香。”
　　柳絮悠悠飘了进来，一眼看见春莺台上多出的香料，“这便是那新货？”
　　春莺顺着他目光移到台上，暗叹萧青崖当真滴水不漏，“是，随便挑了挑，没什么特别的。“
　　柳絮走近，打开木盒闻了闻，得意之色溢满了眉梢，“这也不错了，若是随便什么店铺都能制出宫中娘娘用的香，那还了得。”他见春莺看着铜镜神色不愉，不由得又加上一句，“况且什么香配什么人，我看这味道浓烈，正好配小莺你。”
　　这种拐着弯骂自己艳俗的话春莺听得太多，从前没在意，现在他看着铜镜，倒觉得这话不错，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如今也不会到这个田地。
　　“你说的不错。”
　　柳絮一怔，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金钗直抖，“你这出门一趟，怎的变了个人似的，我说什么是什么？”
　　春莺看他的样子就心烦，正想找个理由赶走，却被铜镜中的某样东西晃花了眼，定睛一看，是柳絮头上的金钗。
　　“金钗艳艳，不比家姐多娇。”
　　那金钗如此熟悉，正如那些他亲自写下的家信，他闭眼都能描出那吊坠的轮廓，然而现在不用他闭眼，那金钗就明晃晃的插在柳絮细软的发间。吊坠的流苏随着柳絮的一颦一笑缓缓摆动着，带起的金光晃得刺眼，可春莺睁大了双眼，死死盯住，不肯错过半寸。
　　有些情绪如同美酒，需要先受点挫折，再逐渐推波助澜，步步酝酿下才生出点味道来，譬如绝望；而有些情绪却如同角落里的干柴，每一次的交恶，挑衅，嘲讽，都被当作废料堆积起来，平日里还能装作风平浪静的，连自己都遗忘了，可一旦有一点火星落下，那便是烈火燎原，譬如杀意。
　　火光在春莺的双眼中燃起，又被狠狠压进了心底，“不过是出门累了，昨夜闹得太晚，得早点歇着。絮哥儿也早点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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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跪谢能看到这里的朋友~鞠躬~无论怎么存稿在那里了，肯定会更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