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应吾生

6、惊蛰

　　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短歌行》【魏晋】曹操

　　一
　　1228年2月27日，惊蛰。
　　“哎~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崇山峻岭中，茂林修竹内，一白首狂夫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支头，一手执酒，眉眼含笑地高歌。
　　“我没料到你还活着。”
　　如此惬意的时刻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男人倒也不恼，甚至愉悦地笑着打起了招呼：“哎呦，惊蛰。每每见到你我才知晓又是一年已过啊。”
　　被称作“惊蛰”的少年一袭淡绿色长袍，眉眼带着淡淡的疏离。少年眼中的惊讶就像投入湖中的一粒沙子，只泛起了一丝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惊蛰点头，缓缓道：“李铭，如你所言，你当真是个狂人……”
　　剩下的话，被隐没在了李铭狂放的笑声中。

　　二
　　公元1099年夏崇宗亲政在即，但“梁氏专恣，不许主国事”。辽朝辽道宗派使至西夏，用毒药毒死小梁太后。至此长期的太后专政终止，西夏皇帝得以亲政。
　　1200年2月27日，惊蛰。
　　一声惊雷落下，照亮了漆黑的官道，也照亮了一个在前方狂奔的少年和身后的一干人马。
　　“小子！你跑不了了，乖乖停下受死……”
　　前面的少年被追得气喘吁吁也不忘在心里嘲笑没脑子的官兵：你让老子停老子就停？你算哪根葱啊？
　　心里虽然在吐槽，少年的眼睛仍然灵活地转动，逃跑之余还不忘为自己寻找避难处。突然他眼睛一亮，在一个几乎成直角的拐弯后，少年的身形骤然消失在路上。
　　“人呢？”
　　“我刚刚还看到他了！”
　　“我也……”
　　“分头找，你们左我们右。”
　　“好。”
　　……
　　一阵骚乱后，官兵们想也不想就奔前而去。在两条道路交汇分岔区的一棵大树上，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四处张望——可不就是刚刚被追杀的少年！少年见官兵们纷纷中计，乐不可支，摘了片枝叶叼在嘴上就开始呵呵傻乐：“一群只会听令的猪，被小爷我耍上一耍就都跑了……凭你们想杀小爷我，下辈子吧。”
　　“你很聪明。”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丝丝欣赏。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爷是谁……”少年随口接道，随即睁大了双眼，冷汗一瞬间湿透了衣衫：“谁！”
　　“你好，”一个身着淡绿长袍，面无表情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少年眼前：“我是惊蛰。”
　　少年上下打量惊蛰，再三确认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才放松了下来哈哈大笑道：“呦？你叫惊蛰？那我是不是该叫春分？”
　　惊蛰静静地看着少年，不想开口。
　　少年笑完了，复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老实交代，你是谁？”
　　“我是惊蛰，如你所知，我是二十四节气之一……”
　　“你成精了？”少年急忙打断，眼里是巨大的兴奋。
　　惊蛰实在是不想同这人再多作交谈，只能放弃道：“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意见。”
　　“那真是太好了！”少年激动道：“那你帮我灭了这天下吧！”
　　“……”惊蛰选择闭嘴。

　　三
　　少年名叫李铭，是小梁太后一脉的后人，自小梁太后死后，他那一脉一直都在皇宫里苟且偷生，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活儿。如今不知是谁再次提起了自己的身世，西夏自是再无李铭容身之处。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和为前人报仇的想法，李铭一边跑一边躲，来到漠北的大蒙古国。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同，李铭必须强健自己的体魄，于是他故意找了许多重活累活脏活干，一边发了狠地学习蒙古语。
　　等到惊蛰再次见到李铭时，简直快要不认识他了。

　　四
　　1201年2月26日，惊蛰。
　　“李铭？”惊蛰不确定地唤了声。
　　眼前这个肌肉虬结高大威猛的粗犷汉子与一年前细皮嫩肉的少年迥然不同，还好李铭未将汉语丢到爪哇国去，一开口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口白牙：“呦，惊蛰。”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惊蛰实在是难以理解，眼前之人完全不必将自己变成这样。
　　李铭挑了挑眉，桀骜道：“其实你可以选择叫我的假名——茂巴思·巴图布琳。”望着惊蛰有了裂纹的冰山脸，李铭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意为全结实的恶虎，好听吗？”
　　“你这，究竟想干什么？”惊蛰震惊了。
　　“我啊，”李铭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一年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想灭了这天下。”
　　“你这是何苦？你如今不愁吃喝，又何苦如此折腾自己？”惊蛰并不能理解李铭的想法。
　　李铭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隐隐有狂态显露脸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五
　　没有哪个君王是不好美酒佳人的，李铭找自己做工的头儿借了一把宰羊刀。工头对李铭很苛刻，总是辱骂李铭，但李铭提出之后请他喝酒，他也就骂骂咧咧地借了。
　　李铭把刀背在背后冷冷地笑了声，接着直奔草原酒厂，于月黑风高之时敲响了主人的房门。
　　“你好？”主人疑惑地望向李铭：“什么事？”
　　“你好，我需要一些酒，越贵的越好。”李铭温和地笑着：“这么一大笔生意，想必老板不会不想做吧？”
　　“啊，请进，快请进。”
　　李铭早就调查过老板，知道老板是个爱财的人。于是他大摇大摆地指挥着老板把所有值钱的美酒全摆在了面前：“没有了吗？”
　　“是是是，”老板搓着手笑：“全在这里了。”
　　李铭勾了勾嘴角，手摸到身后掏出了尖刀扎向来不及喊叫的老板：“那谢谢你了。”
　　李铭随意在老板身上抹了把血迹，又把带有工头家图腾的刀扔在了这里，带着美酒悠然离开。
　　第二天李铭赠与了工头美酒，工头不疑有他接过来便喝了一口，见李铭还站在门口，不悦地摆了摆手：“怎么，你送给我了还想跟我分着喝啊？门都没有，赶紧滚去干活。”
　　李铭仍然带着一脸微笑：“那我走了。”
　　工头喝得酩酊大醉，导致被官兵抓起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喂！你们凭什么抓我！”
　　官兵冷呵道：“你杀了人，我们自然要抓你。”
　　工头愣了：“什么？”
　　有官兵可怜他，好心解释道：“酒场的铁钼尔不花昨天死了，现场发现了你的刀。”
　　工头眼睛一下红了：“我的刀昨天借给了巴图布琳，你们应该去抓他……”
　　谁知官兵的眼神更加怜悯了：“举报者正是巴图布琳。”
　　“什……什么？”工头睁大了眼睛：“不可能……是他，是他陷害我！……”
　　脾气不大好的那个官兵手下一用力推了工头一个踉跄：“老实点，喝了人家的酒不付钱就算了，居然还杀人灭口。腾格里不会饶恕你的。”
　　行刑的时候工头脸色灰败地往刑台下面看去，这一看，却看到了在下面笑得开怀的李铭。工头悲怒交加，张口就要吼“巴图布琳”，没料到一张嘴却被行刑者掰住嘴灌了一嘴的水银。工头的瞳孔猛张，眼睁睁地看着“巴图布琳”扬长而去。

　　六
　　李铭把存下来的美酒换了缸子，又加了些微香料献给了达官贵人，又凭借自己的手腕成功打入了皇室。
　　1202年2月27日，惊蛰。
　　惊蛰望着眼前悠然啧着小酒的李铭，衷心感叹道：“你真是一年一个样。”
　　李铭“哼哼”贼笑两声：“我也很羡慕惊蛰大人青春永驻，哼？”
　　惊蛰找了地方坐下，直视李铭道：“这下你有了高贵的地位，应该满意了吧。”
　　李铭把玩着酒壶，看似漫不经心道：“当然……不。”
　　“你难道真要翻天覆地？”惊蛰说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
　　李铭大笑两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七
　　惊蛰发现李铭的官一年做得比一年大。他足够心狠手辣，足够冷漠无情，目的又足够坚定。惊蛰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的。
　　1207年2月26日，惊蛰。
　　“成吉思汗要灭掉金朝，而方法只有孤立金朝，消灭金夏间的联盟。”惊蛰娓娓道来：“成吉思汗要消灭西夏，你的目的达到了。李铭，恭喜你。”
　　李铭仍然懒洋洋地喝着酒：“不够啊，惊蛰。”
　　“什么？”
　　“我说，不够啊……”李铭“吃吃”笑了两声：“这怎么会够？”
　　惊蛰斟酌了下劝说道：“成吉思汗已经有些怀疑你了，李铭，你还是小心为上。”
　　“看那老匹夫能不能做掉我咯？”李铭满不在乎地说。
　　惊蛰嘴角抽搐了两下：“我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想不开跟你这么个神经病。李铭，少喝点酒，我怎么开始怀疑你就没有清醒过。”
　　“喂喂喂，我可是千杯不醉好不好！”李铭不满地嚷嚷着：“不觉得我给你这冰块的生活添加了一抹色彩？”
　　“……你还是少喝点。”
　　李铭不屑地笑了声，反而劝惊蛰跟他一起喝。惊蛰果断地拒绝了，李铭一边灌酒一边不满地嘟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八、尾声
　　李铭并没有没有被成吉思汗杀了，相反还越来越被器重。
　　望着载歌载舞的李铭，惊蛰摇了摇头，觉得不是人类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保义二年(1227)，夏末帝李睍在中兴府被围半年后投降蒙古。成吉思汗此时已病死六盘山，但密不发丧以免西夏反悔。拖雷按照成吉思汗遗嘱杀李睍。蒙军攻陷中兴府后展开屠杀，宫室、陵园付之一炬。后经蒙古军将领察罕劝谏而止，使银川避免了屠城的命运，但城中人口已经不多，察罕入城安抚城内军民。西夏灭亡。
　　李铭看罢密函摸了摸下巴，不满地嘀咕：“啊，察罕这个妇人之仁的家伙，居然还真让他给拦了下来。”随即伸了个懒腰：“不过该死的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我啊，也该退场咯——”
　　“反正这天下早已乱成一团，我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吧。”
　　赶在孛儿只斤·窝阔台下令通缉前，李铭及时抽身而退。
　　李铭骑着枣红马南下的那一天，一道惊雷划过天幕。在草原上的人们高呼“腾格里显灵”之际，一声狂笑随风飘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