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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

  •   序
      1932年2月3号,大批日军和飞机、坦克,从西,南方向进攻哈尔滨。哈尔滨自卫军奔赴前线,李杜,冯占海是总司令。但自卫军边打边退,损失掺重,两天后,日军获胜。
      1932年2月5日,哈尔滨沦陷。

      一
      在哈尔滨北部的一个无名的小村落里,有着当时最黑暗的地下拳场,那里养着最没人性的拳手,亦或者是——牲畜。他们没有感情,在他们的一生中,只有厮杀,血腥和杀戮。他们知道,如果不这样,死的就会是自己。在他们的脑中,只有活命的念头和永不休止的残忍。
      石冬就是其中的一员。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因为出现在冬天,而且铁石心肠,所以名为石冬。大家只知道他是这座拳场最凶猛的一条疯狗,有他在的拼杀,从来是座无虚席,叫好连连。
      石冬是拳场的老板捡到的,当时小小的人儿跪在门外乞求一些吃食,拳场老板对这种蝼蚁十分不耐,本想撵走了事。可谁曾想彼时正好一个拳手受了重伤浑身浴血被抬了出来。拳场老板只好先撂下小孩,掀起拳手身上的白布查看伤势,一检查却发现伤势过重,如果执意要医治,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更何况治好了这人也再无法上台。拳馆老板只好忍着肉疼挥挥手,意思是:不治了,扔了吧。
      拳馆不养没用的狗。
      拳馆老板挤出一个满是皱纹的笑,一颗金牙明晃晃地几乎要闪瞎石冬的眼:“小子,想吃饭?”
      石冬点点头,眼里是无尽的渴求。
      拳馆老板侧身让开门:“想吃饭是有代价的,你愿意把命卖给这里吗?只要你点头,我就保证你顿顿都能吃到饱饭。”
      石冬听不懂别的话,只听懂了“饱饭”两字,慌忙点头。
      拳馆老板的一念之差,两个馒头,就决定了石冬的一生。

      二
      十年过去,石冬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他肌肉虬结,是常年勤于锻炼的结果。在拳馆的这十年,他从未迈出过院子一步,他的日常生活就是锻炼自己,吃饭,上场厮杀,打残、或是打死自己的对手,得到观众疯癫的叫好声,然后拖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回到自己的破屋子上药睡觉。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在他还是懵懂小儿的时候,他就第一次上了拳场。拳馆老板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小子,看到对面的小东西了吗?打败他,我就留你,不然,你就给老子滚。如果你输了,就算是被打死,我也不会给你挖半个坑,明白吗?”
      石冬其实不是特别明白。可是当他的脸颊上狠狠挨了一拳后,他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最终石冬咬断了对手的喉管。拳馆老板摸了摸满嘴鲜血的石冬,笑得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乖孩子,去吧,你必将是我最得意的一条狗。”
      石冬明白了,原来,只有听话和厮杀,才能换来自己的一条命。

      三
      石冬像往常一样打败了自己的对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破屋子。放着吃食的盆子里久违地有了一只饺子,石冬愣愣地看着。屋外下着大雪,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屋外的大树绿了黄,黄了秃,而每年大雪纷纷之时,吃的里都会多一只饺子。
      石冬小心翼翼地用双手虔诚地捧起饺子,细嚼慢咽地品尝着。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笑。石冬猛地回头,脸上满是杀意。
      一个17、8岁的少年斜坐在他的窗框上,正瞅着他笑得正欢:“傻大个儿,一个饺子,至于吗?”
      石冬没说话,他三口两口咽下剩下的一半饺子,挥拳打去。没人能在他拳下活命。
      可是这个少年不一样,他笑了笑,轻而易举地拦下了石冬的重拳。
      石冬狠狠吃了一惊,第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嘶哑沉闷,是鲜少说话的缘故:“你,是谁。”
      少年嘻嘻哈哈地拨开他的手:“你好啊,我是冬至。”
      “冬,至。是谁?”
      “冬至是我呀,你是不是傻的?”
      “……”
      “你吃着饺子,却不知道什么是冬至?”冬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
      “不,知。”
      冬至没辙了,只得耐心解释道:“呐,冬至呢,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是冬天之首哦~一般冬至的时候呢,人们要吃饺子,因为害怕耳朵被冻掉。”敲敲面前的榆木疙瘩,“懂啦?”
      “嗯。”
      “我呢……”冬至竖起食指,小小的雪花瞬间凝成,“就是冬至。”他轻声说:“今天是属于我的节日,所以我出现了。”他轻呼一口气,小小的雪花便融进了石冬眉间,“而你,出生在冬至。所以我现在前来,与你相见。”
      石冬感到眉间一凉,伸手抚了抚,只摸到一滴水珠。
      冬至趴在床沿上,鼻尖通红地笑着说:“我们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不,好。”石冬拒绝。
      冬至不满地叫嚣:“喂喂喂!大块头!我都不嫌弃你哎!”
      “我,没有,朋,友。”
      “所以我做你的朋友啊!”
      “不。”
      “喂喂喂……我一年才来一次,你也太冷漠了吧!”
      “……”
      “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我会变雪哦~你看……”
      “……”
      “大块头,你理理我呗~”

      四
      最终石冬抵不过冬至的死皮赖脸,从此他便多了个朋友。
      他的生命里除了机械的杀戮,终于多了一个唤作“冬至”的词。
      又是一年冬至,少年准时出现:“嗨!傻大个儿~好久不见!”
      “你,好。”
      “嘿嘿,想我没?”
      “……”
      冬至习惯了石冬的寡语,兀自激动道:“今天好像挺早,可以去看你打拳了~”
      “不,行!”谁料石冬一改往日的冷漠,脸上少有地出现了焦急,“别,去。”
      “为什么?”冬至疑惑道,“我可一年才见你一次啊。”
      “脏。”石冬认真地看着干干净净的冬至道:“血,脏的。别去。”
      冬至望着石冬,喉结滚了又滚,才笑了下:“好,我不去。”
      “我在这等你回来。”

      五
      一年又一年,石冬原本以为,他这辈子都这样了。

      六
      1932年2月3号,大批日军和飞机、坦克,从西,南方向进攻哈尔滨。哈尔滨自卫军奔赴前线,李杜,冯占海是总司令。但自卫军边打边退,损失掺重,两天后,日军获胜。
      1932年2月5日,哈尔滨沦陷。
      拳馆老板被日军一枪打死,而拳馆的所有打手都因为不谙世事而被日军当成杀人机器用。
      石冬也是其中的一员,日军给他饭吃,他就为日军卖命。军官藤田很赏识他,屠村的时候最喜欢带上他。
      “石冬君,我们来比赛杀人吧。”藤田舔舔嘴唇,“听说你很厉害。”
      “……”石冬没表示,命令什么他就做什么。
      烧的烧,杀的杀,抢的抢,一时尖叫声和哭叫声响成一片。
      石冬面无表情地屠杀着,突然他眼角瞥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石冬把刀从脚下的尸体中拔出来,一步步向那女人走去。
      女人虽然怕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倔强地瞪着石冬:“呸!汉奸!你杀得光我们,却杀不死全国的同胞!”
      石冬手下的刀顿了顿。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汉奸?石冬摇摇头:“我,不是,汉,奸。我是,石冬。”
      “什么东西!我诅咒你下地狱!你不得好……”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
      藤田甩了甩刀上的血,不悦道:“吵死了!石冬君!你在愣什么神!”
      石冬皱着眉问道:“什么,是,汉,奸?”
      藤田眼睛转了转,笑道:“没什么,他们夸你呢。”
      石冬点点头,也不说话,转身继续投入杀戮之中。

      七
      1932年12月22日,冬至。
      石冬拒绝了藤田的杀人游戏,他讨了两个饺子,回到了自己的破屋子。
      冬至果然在这里等他:“傻大个,你来啦!”
      石冬递过去一个饺子:“吃。”
      冬至惊讶地问:“你今年怎么多了个饺子?”
      “日本,人,收留,我。待我,很好。”石冬小心地咬下一口饺子,“冬至,什么,是,汉奸?”
      “你……”冬至抿抿唇,沉默了下来。
      “藤田,说,他们,夸我。我,不信。”他的眼神近乎渴求,“我,信你。你,告诉,我。”
      “我……”冬至嘴唇抖了抖,几乎说不出话。

      八
      冬至过后,石冬回到军队。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只是觉得他比以往更加少言寡语了。不过那又如何,杀人机器本就无需人性。
      自那以后,每年相见冬至都觉得石冬更深沉了。
      可是冬至问起来石冬又只摇头,什么都不说。
      1932年的那个冬天,冬至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傻大个……你……还好吧?”
      石冬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他们,又,不能,让我,活下去。”
      “终归,是,一群,将死,之人,罢。”

      石冬一年比一年沉默,直到1937年的冬天,石冬在破屋子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冬至,神情哀痛而认真:“冬至,你觉得,我做的,是对的,吗?”
      冬至震惊了:“傻大个,你怎么了?”
      “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犯错?”

      九
      1937年,日军秘密成立731部队,也就从那时起,石冬接到指令:不用再杀人了,抓到的人全关起来,做活体实验用。
      因为石冬木讷而听话,狱卒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
      每一天他都被唾骂“汉奸”,不过他早已习惯,不言不语地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一天,看守所里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马褂的男人。
      男人被粗暴地推进了牢房,送人的日军虽然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手上却始终不太敢动粗。石冬隐隐约约听到过有翻译跟他交涉,大概意思就是这个男人是细菌的研究者,日军希望他能够背叛自己的国家为皇军服务。但每次的谈判都以男人的一个无声的背影为结束。细菌的研究到了最后一步,日军还想再争取一下,又没办法严刑拷打,只能慢慢地关着磨下去。
      石冬沉默地把男人的饭放在地上,刚想起身,就听到一声轻叹。石冬支起身子,疑惑地看向声音来源。
      男人坐在地上,许久未剪的半长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石冬忍不住开口询问。
      男人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当汉奸?”
      石冬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是,汉,奸。我叫,石冬。”
      男人抬头,脸上带着来不及收回的讶异:“你……”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杀人,活下去。”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苦笑道:“也对……至少你比那些软骨狗好得多。”
      石冬静静地看着男人。
      男人突然放松身体,靠坐在墙上,嘴角挂着微笑:“要听我给你讲故事吗?”
      石冬想了想,坐在了男人身边。沙哑的男声就这样流入了耳朵。
      “这里是中国,我们是中国人……你所谓的收留你的日本人,他们是强盗。他们入侵着我们的国土,屠杀着我们的国人……而你,不过是他们觉得你有利用的价值。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是在帮助敌人,杀害你的同胞啊!”男人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杀了你。”
      石冬眼中的光闪了闪,没出声,也没动。
      “你走吧……”男人眼中泪光闪烁,“也许我是疯了吧,才会跟你讲这些。”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石冬。
      石冬爬起来,一声不吭地离开,只留下铁栏杆上的锁链叮铃哐啷地响。
      第二天,石冬没再见到那个男人。
      第三天,男人的牢房里有了其他人。
      第四天,一个女孩撕心裂肺地朝石冬狂喊:“你这个汉奸!人渣!徐博士虽然就义了!但还有我们!还有无数心怀家国的人们!我们永不低头!……”后面的话消失在了一声枪响和日军粗暴的吼声中。
      石冬愣住了。

      十·尾声
      冬至静静地望着石冬。
      石冬再次重复:“我是中国人。”
      冬至笑了,雪花在他身边飞舞,他轻声说:“对,你是中国人。”
      石冬在自己的手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纱布。
      冬至坐在桌子上晃着脚问道:“今天,我可以去看你打拳吗?”
      石冬的动作顿了顿:“别去,脏。”
      “可是你会死。”冬至停下动作,直勾勾地望着石冬:“你真的决定了吗?”
      石冬抿了抿嘴,答非所问道:“我,听说,徐博士,是,撞死的。他,死前,说,‘革命,永垂不朽’。”

      石冬发疯了。
      石冬突然暴起,杀掉了一半的看守日军。他用枪打坏了锁头,放出了被关起来的中国人。藤田接到消息,骂骂咧咧地赶往现场,看到身中数枪倒在雪地里的石冬,狠狠啐了一口犹不解恨,又掏出抢来补了几枪,才带着手下去屠杀逃跑的中国人。
      石冬侧着脸趴在地上,身体冰冷无比,可他却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冬至蹲在了他面前。
      石冬“嗬嗬”笑着,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沫:“你,还是,来了。”
      “是,我来了。”冬至咧咧嘴角,“后悔吗?”
      “不,悔。”石冬满足地吸了口气,好像有雪花落下了:“我是中国人。”
      下雪了,雪越下越大,一时间,两人都未开口。
      石冬眼里的光越来越涣散,最终,他的声音虚弱地响起:“冬至,我,好像,闻到了,饺子的,味道……”
      声音减弱,石冬最后的尾音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冬至又坐了一会。
      直到石冬的尸体被大雪淹没,他才缓缓站起来。
      冬至伸出一根食指,一片雪花慢慢凝结。像初见一样,他缓缓吹了口气,雪花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的隆起。
      大雪纷纷扬扬,掩去了冬至的脚印。
      一声轻叹随风传来:“傻子……真是个傻子……”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冬至的身影隐入雪白,徒留一声高叹似怨似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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