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胖别格

26、威胁信

　　陈雾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梦境反映深埋人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不过他不记得出处了，或许是在某本书上看到的，又或许是某个人说的，总之，来源并不怎么重要。
　　他坐在窗边，白色的日光穿透玻璃，未带有分毫热度。窗外显露出萧条的迹象，却不十分明显。树叶在上一场冻雨的吹打之下微微泛黄，落了许多，但仍有一些顽强地攀附着枝头，迟迟不愿接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具有活力，不再有用的事实。
　　桌面上放着的课本翻到了倒数第三个章节，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讲台上老师讲课以及刷拉拉翻书页的声音。很快，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书页变得越来越薄，此时，下课铃声响起，最后不太重要的内容就完全被遗落在那里，连一个“了解”都不配拥有。
　　陈雾合上课本，抬头看窗外，接着回想昨晚的梦境。
　　他总是做梦，并且总是在做噩梦。遇到季冉之后，情况好了很多，逐渐开始出现一些令人感到愉悦的梦境，不过令陈雾感到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梦到过季冉本人，一次也没有过。甚至梦里会出现蒋林，出现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美惠。对此，他感到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什么含义也没有。
　　“陈雾，放学了，还不走？今天不着急了？”
　　陈雾从沉思中回过神，将课本递给蒋林，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今天不上班？”蒋林也坐下了，两人在最后一排静静看着教室里人逐渐离开，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个。
　　光线缓慢转暗，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讲话，只是静静坐着，静静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刻。坐在第一排的人终于划完了课本上的重点，按笔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教室里终于只剩下了陈雾和蒋林。
　　他们原本可以找一个特定的场合来进行交谈，不过或许是觉得那样未免有些刻意，况且两人之前也未曾针对这场交谈有过任何沟通，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在发生。
　　“你最近......一直住在季冉家里？”
　　陈雾“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果断。他不知道蒋林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但他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了解他吗？”
　　“你对了解的定义是什么？”陈雾反问。
　　“你有真正看清过他整个人吗？他的经历，他的性格，他的办事风格，以及他对待感情的态度。”
　　陈雾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对话正经得有些好笑，蒋林平时并不是一个正经的人，而这一连串的问话，更不像是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你呢？你看得清我吗？”
　　陈雾又问。
　　“陈雾，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现在是认真地在同你谈论此事。”蒋林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稍显出愠色。
　　陈雾扬了扬嘴角，“蒋林，你也不了解我，不是吗？”
　　蒋林沉默了。
　　“可你依旧选择把我当做好朋友，愿意相信我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对任何人带来损害。”陈雾定定地看了蒋林一眼，“我对季冉，也是这样。”
　　蒋林盯着面前黯淡的木质桌面，只看得到一片深邃的幽蓝，如同陈雾隐匿的内心世界。看不真切，却明明白白。
　　他想到那封寄到寝室的匿名信，因为没有写收信人，蒋林还以为又是哪个女生写给陈雾的情书。他思索一番，反正最后这些信都要堆到自己这里来，好奇心驱使他拆开了。
　　里面写满了威胁的话语，字里行间都是让陈雾远离季冉，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蒋林不知道，他本想告诉陈雾这件事，可现在陈雾的态度让他觉得没有了说的必要。
　　陈雾不会离开季冉，而且他不是一个会被任何人威胁到的人。

　　两人沉默了许久，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笑声，黑暗中两人开始止不住笑起来，打破了一直以来的紧张氛围，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严肃的对话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彻底消失在了另一个时空。
　　“蒋林，深沉不适合你。”陈雾面带笑容说道。
　　蒋林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嘴角扯出一个熟悉的弧度。
　　“我也觉得挺不合适的，演戏一样。哎，不过，听你真情告白还挺不容易的，想不到陈雾你也有会说的时候啊。”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蒋林似乎听到了陈雾轻蔑的嗤鼻声。
　　“陈雾，你……”
　　“嗯？”
　　“算了，你好好的。”
　　陈雾看着蒋林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一下，然后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两人背着各自的书包离开了，教室里重新归于一场静寂，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由于考试周的缘故，陈雾向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把所有的学习资料全都搬到了季冉家里，宿舍里留下的关于他的物品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床被褥，安静地蜷缩在单人衣柜里，显示这个床铺还是有主人的。
　　蒋林常常对着空床褥发呆，搞得杜潇潇总以为他暗恋陈雾。
　　季冉早就没课了，两人经常坐在书房里，一人占据书桌的一头。陈雾平时已经将内容掌握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再回顾一遍，加深一下重点记忆。他手撑着桌面，呆呆望着正在埋头于一本大部头里的季冉，眼神不由自主跟随着季冉的动作移动。
　　季冉似乎是感受到了陈雾的视线，抬起头来，镜片略微反光，陈雾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雾笑着摇了摇头，“在记人体结构。”
　　“哦？”季冉随手将一边的金属书签夹在正在阅读的一页，然后把合上的书放在一边，两手托腮盯着陈雾，两人四目相对。
　　“那陈医生现在记到哪里了啊？”季冉明白地看到陈雾的耳根红了，随即心里暗暗发出得逞的恶趣味的笑。
　　“眼轮匝肌。”
　　季冉歪头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这里？”
　　陈雾点了点头。
　　季冉的眼睛很好看，眼角略微下垂出一个很小的弧度，不十分明显，却给人带来一种恰到好处的无辜的感觉。尤其是微笑的时候，这种无辜会演变成一种温暖的纯良，正如同此时此刻透过菱格窗打进来的阳光。
　　“然后呢？”季冉又问。
　　陈雾的视线下移。
　　“口轮匝肌。”
　　季冉将手指移动到唇角，“这里？”
　　陈雾突然将视线转到窗外，感到呼吸有些急促，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心虚得害怕季冉听到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转回去的时候，季冉已经来到了陈雾身边，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俯下身子，在陈雾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听到了。”
　　“什......什么？”
　　“阿雾的心跳声。”
　　陈雾的脸变得通红，季冉突然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脸上仍然挂着揶揄的笑，托腮问陈雾，
　　“那阿雾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心跳加速这种生理现象的原理？”
　　陈雾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开始翻书，季冉坐在对面百无聊赖地等待，鼻子里哼着一些不知名的曲调。他没想到陈雾真的会把自己的玩笑当真，一丝不苟地翻起书来，他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陈雾的耿直。
　　“你慢慢翻，我做饭去了。”
　　陈雾停下了翻书的手，眼睁睁看着季冉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幽怨，但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近来，陈雾总觉得季冉变得有些奇怪，很多行为都令他感到费解。如果在酒吧的话，他可能会去问阿让，不过现在每天在家里和季冉朝夕相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他放下书本回了房间，从床头柜里找出旧手机，点开了尘封有一段时间的群，试图从乱七八糟的聊天记录里寻找一些关于季冉性格的蛛丝马迹。
　　在接连看了一堆毫无营养的脑补对话以及五六篇同人文以后，陈雾感到自己越发迷茫，甚至被文章里的人设影响得有些搞不懂季冉的真实性格了。这时，一篇标题为“冷战”的文章吸引了陈雾的注意，总觉得里面会有一些值得自己借鉴的东西。
　　文章只有五千字，然而在看到第二段的时候陈雾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阿雾，看什么呢？脸这么红，吃饭了。”季冉倚在门框喊他，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
　　“你的原理找到了啊？”
　　“啊……找到了。”
　　季冉“噢”了一声，显然也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转身走了。
　　陈雾看季冉走出去，松了口气，连忙退出文章界面，关掉手机，扔进了抽屉里，感觉像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季冉最近做饭的水平越来越高，他喜欢琢磨一些复杂考究的菜色，注重营养搭配之余，也极具观赏价值。季冉显然继承了季叶薇和邹中云两人的优点。
　　陈雾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满桌子菜，心里升出一种被关爱的温暖。
　　“不用做这么多的，吃不完浪费。”
　　季冉手肘撑着脸颊面对他，带着揶揄的微笑。
　　“阿雾吃得完的。”
　　陈雾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嗯……嗯，吃得完，吃得完。”
　　两人吃过饭，陈雾又看了会儿书，之后准备一起去楼下跑步。
　　陈雾穿了一身轻薄的运动衣，然后准备从鞋柜里拿运动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
　　这时，季冉换好衣服走了过来，
　　“哦，忘记跟你说了，你的运动鞋被我送去洗鞋店了。”
　　说完，季冉从自己房间的小储物间里拿出一个鞋盒，将里面的灰色跑鞋递给陈雾。
　　“你试试这双，以前买的，我穿着有一点大。”
　　陈雾坐下试了试，大小正合适，而且穿起来很轻，跟以前那双运动鞋比起来完全是两个级别。
　　“合适吗？”
　　“嗯，正好。”
　　季冉笑着拍了拍陈雾的肩膀，“那走吧，消化得差不多了吧？”
　　陈雾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晚饭是硬塞进去的，如果不是到最后季冉实在于心不忍，适时阻止了他，恐怕他能吃到吐。
　　“差不多了……”
　　季冉跟着陈雾走出去，盯着他的脚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沾沾自喜，直觉自己审美好。
　　陈雾以前一直穿的那双运动鞋并不算是专业的跑鞋，而且后跟已经严重磨损，穿着那样的鞋子跑步时间久了会对膝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他又不好直接扔掉，万一对陈雾来说这双鞋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于是偷偷藏了起来，如果陈雾真的需要，到时候再拿出来也不迟。
　　不过显然，陈雾并没有很在意那双鞋子的去向。

　　小区因为交房不久，里面住户不多，没有老人带着小孩子遛食，也没有年轻人牵着猫猫狗狗联谊，所以傍晚的时候并不显得聒噪。
　　做完热身运动，陈雾开始跑五公里。季冉在大概三公里的时候停下来开始慢走，边走边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他最近写文章遇上了瓶颈，某一天在图书馆随手翻开一本介绍绿化带种类的图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爱上了研究路边各种各样的绿化带。
　　他弯着腰仔仔细细辨认绿化带里到底是什么花，不认识的就拍照回家翻书。
　　“冬青，可是是什么冬青来着？”
　　季冉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不觉走到供人休憩的小亭子。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季冉看到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大概？），手里拿着一本泛着幽幽蓝光的大厚书在看，嘴里念念有词，像吉卜赛神婆在进行某种神秘诡异的占卜。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过来，抬起头，正好与季冉四目相对。
　　季冉看清是个蘑菇头女生，一时间觉得眼熟，过了一阵想起来是上次在骗子公司偶遇的女生。顿时心升不妙的预感，正准备圆润而巧妙地溜走，女生却放下书本，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
　　“啊！我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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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