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胖别格

25、兼职

　　季冉睁开眼睛时，内心里便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迟到了。
　　在这学期第一百零八次迟到以后，老沈终于看不下去。他看着季冉鬼鬼祟祟沿着墙壁走到自己工位上，放下手里的公文包，瘫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老沈径直朝季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椅背，吓得季冉猛地打一个激灵。
　　“沈老师，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季冉拍了拍胸口，嘴角抽搐。
　　“小冉，你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
　　季冉并不认为自己堕落，他只是很困，眼神呆滞地盯着桌面上的纹路，看起来就像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老沈站了三分钟，等待季冉讲出什么反思的话语，结果他仍旧呆呆地盯着桌面，然后猛地一下，头砸在了桌面上，再也没有抬起来。
　　老沈本来还感到很欣慰，在看到他趴在桌面上睡着了以后，气得胡子差点立起来。他看着季冉，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接着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回了自己工位上。
　　“唉，睡吧睡吧，我看还有多少时间够你睡的。哎呀，这大好时光呀。”
　　文琪早就回来了，老沈想问两人有没有见过面，但是问哪边都觉得不太好。他把两个人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结果最后一个不告而别，另一个从此以后一蹶不振，没有一个给自己省心的，自己又哪边都不能埋怨，每次想安慰都找不到话头。
　　“唉……”老沈又种种叹了口气，他盯着外面被太阳普照的景色，缓缓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点开了文琪的对话框。
　　“一直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

　　季冉以一副不修边幅的形象走进教室时，班里的学生并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一直以来季冉都是这副模样，略微蓬乱的头发，随意挽起的袖口，只不过因为品味很好，加上面目清秀，才不至于显得邋遢，反倒看起来肆意潇洒。
　　季冉神游一样走到讲台开始在电脑上导ppt，脑海里在盘算昨天在招聘软件上看到的兼职信息，计划等下班去看一看。

　　招聘信息的公司名称在标题下方，显得很不起眼，并且四个字里有两个是生僻字，即使是文学专业出身的季冉，也有一个不认得。季冉皱紧眉头，心里忍不住嘀咕：
　　“什么奇葩公司，取这么难记的名字。”
　　下了班以后，季冉匆匆收拾东西便从工位上站起来准备走，老沈见他一副匆忙的模样，以为他又要去喝酒，忙叫住了他。
　　“小冉，这么急着走干嘛去啊？又喝酒啊？”
　　季冉摆了摆手，“沈老师，我戒酒有一段时间了。”说完站在那里，用疑惑的神情看着老沈。
　　老沈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季冉离开。
　　“得，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说罢，转头看了看教法语的张老师，只见张老师脸倏地一红，露出了一副意味不明的笑容。
　　“哎呀，沈老师，你就随他去吧，我看季老师现在挺好的。”
　　“哪里好了？”老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得紧，“我怎么看不出来哪里好了？”

　　季冉一路按着地址开过去，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区，小区靠马路的方位有一栋楼，上面一个大大的42。
　　季冉心里犯嘀咕，“42号楼，应该就是这栋了。怎么公司还开在小区里面？”他又沿着马路开了一圈，最后终于看见了地下停车库的入口，说是去“陹时光公司的。”
　　保安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放他进去了。
　　看着季冉把车开进去以后，保安大叔冲他身后的小保安说道：
　　“我看着这人不像缺钱的模样啊，怎么也跑去那个野鸡公司找兼职？”
　　小保安头摇得像拨浪鼓。
　　“祝他好运。”
　　保安大叔点了点头，“嗯嗯，祝他好运。”
　　季冉进了地下车库就感到阴风阵阵，下了车以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车库很大，手机信号又不好，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42号楼在哪里。电梯间很是破旧，墙壁上钉了几块木板，看起来就像是个用来搬运大型机器的木箱子。
　　季冉踌躇了十秒钟，钻进了木箱子，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季冉按了去16楼的电梯，大妈看了他一眼，放下了准备按键的手。季冉用余光看到大妈在打量自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大妈还是开口了，带着浓重的口音，问季冉，
　　“小伙子，你也是来找工作的？”
　　“嗯……嗯。”季冉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哎呀，巧了，我也是，大妈说话直，小伙子，你别介意，我瞅着你不像是找兼职的模样啊？”
　　季冉清了清嗓子，“啊……我那个，帮我朋友找。”
　　“那他自己怎么不来呢？”大妈追问道。
　　“他工作比较忙，托我来问一问。”
　　大妈穷追不舍：“有工作还来找兼职啊？”
　　“……”
　　季冉产生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是电梯已经升到了16楼，大妈走了出去，转头问他，
　　“年轻人，你不出来吗？”
　　“哦哦，出的。”季冉一边点头，一边迈了出来，像个小学生一样硬着头皮跟着大妈往走廊深处去。
　　本来季冉一个人是有机会反悔的，尤其是在下了“集装箱”看到昏暗破旧的走廊之后，但是大妈丝毫不给他任何反悔的余地，于是季冉就这么赶鸭子上架硬生生被带到了门口。
　　“这啥啥时光公司，就是这了吧？我看这几个字跟手机上长得一样。”
　　季冉点点头，“嗯嗯，就是这里。”说完，他搓了搓手心，还在踌躇要不要进去，大妈一下子按响了门铃。
　　“……”
　　门铃响了三声，里面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开了，一个身高约有一米八五，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一下子遮住了磨砂玻璃门上所有的亮光，原本昏暗的走廊失去了最后一抹光亮。
　　季冉有些发怵，大妈赶在他讲话以前干脆了当地开了口：
　　“小伙子，是咱们这里招聘不？”
　　男人“嗯”了一声，带着两人走进去，随即关上了门。他从门口的柜台拿出两张表格分给两人，让他们去里面填表。
　　季冉跟着大妈往里走，里面是一个客厅，两扇门，上面分别标着“洽谈室”以及“经理办公室”。客厅摆了几副桌椅，零星坐着一两个人，其中一个波波头的女生看起来应该还在读大学的模样，另一个男的约莫有四五十岁，一脸老实憨厚的模样。
　　季冉进来时，两人同时抬起头，脸上都带着迷茫的神情，季冉看了更加感到迷惑。
　　他坐下以后，大致看了一眼表格，上面让填的全是一些个人基本信息，表格下方给了一些公司会提供的兼职，五花八门，但是时薪都很高，高到正常人见了都会觉得离谱的程度。
　　“小伙子，这个怎么填？”大妈探过头来，指着自己的表格问季冉。于是季冉帮大妈也填好了表格，交给了胖男人，等着洽谈室里的人叫他们的名字。
　　过了约有十分钟，里面的人一直不出来，其间女大学生时不时觑了季冉好几眼。
　　大妈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同季冉话起家常。
　　“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看你穿得挺体面，应该是坐办公室的吧？”
　　季冉点了点头，支支吾吾道：
　　“嗯……对。”
　　“你那个朋友也跟你一样啊？”
　　“嗯嗯，我们是同事。”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哟，上着班还要找兼职，养一家子不容易吧？”
　　季冉抠了抠脑门，“那个，我还没结婚。”话一出口，季冉就感到不妙，但是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果不其然，大妈的眼神里刹那间闪烁出耀眼的光辉，像是久久盘旋在空中的老鹰猛然发现了草地上跳动的野兔，她惊奇地问道：
　　“小伙子，一表人才，还没结婚呢？哎呀呀，可惜可惜，正好我有一个外甥女，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也单着呢，不然我把她微信推给你，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季冉连忙摆了摆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旁的女生忍俊不禁，捂着嘴巴偷笑。
　　“不用不用，我有对象的。”
　　“有了啊？”大妈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时，洽谈室里走出一个看起来年级很小的男生，一边走一边给客厅的几个人拼命使眼色，然而并没有人理解这眼神里所富含的深意。小男生绷着嘴巴走了出去，胖男人叫季冉的名字，让他进去洽谈。
　　季冉如释重负，烟一样溜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洽谈室很小，一张办公桌占去了大半面积，墙上挂了一幅半古典半现代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画，下面一张老板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着职业装，但是妆很浓的女人。
　　“你好。”女人面无表情地示意季冉坐下，季冉坐下以后，从自己的视角只看得到女人长得像两把扇子，随着眨眼的动作疯狂震颤的睫毛。
　　“你好，我叫季冉。”
　　女人先是询问了季冉的工作需求，自己公司囊括的所有兼职类型，以及季冉签约了以后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兼职，等等一系列事务，从头到尾没有给季冉一个开口的机会。正当他想要问话时，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季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显示来电人是陈雾。他鬼鬼祟祟偷瞄了女人一眼，接了电话。
　　“喂，阿雾，有什么事吗？”
　　陈雾吃完午饭，在回宿舍的路上，这天阳光很好，微风吹动树枝，他突然有点想听一听季冉的声音。
　　“没什么啊，就问你有没有吃午饭。”
　　“啊……我吃了，吃得饱饱的，现在刚到家，准备睡一会儿。”
　　女人抬起厚重的睫毛看了季冉一眼，很自觉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抱歉，我们继续。”季冉挂了电话，重新坐下，脸上带着歉意。
　　女人不自然地笑了笑，莫不如说在季冉眼里她一直表现得很不自然，尽管她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自若。
　　终于，在放了许多个烟雾|弹以后，女人提到了交押金的事情，并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使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令人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季冉盯着女人垂下的眼帘，突然明白这长睫毛的作用可能就是来遮挡忽闪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他早该想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当然主要还是缺乏社会阅历。
　　“那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好的。”在得到季冉的答复以后，女人似乎也松了口气，立刻撕掉了季冉交上来的表格，仿佛觉得骗人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季冉走出去，大妈立刻上前询问他具体情况，并且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手。
　　季冉摇了摇头。
　　“哎呀，小伙子，你都不行，那我肯定也不行了，他们要求这么高的吗？”
　　季冉很难在里面跟大妈解释，不过他也不忍心看着她上当受骗，于是借着要跟她交代注意事项的由头，把大妈叫了出去。
　　“这是个骗子公司。”
　　在步梯间，季冉这么对大妈讲。
　　大妈猛拍了一下大腿，“哎呀呀，谢谢小伙子啊，我也没上过网，哪知道这网上的骗子这么多呀。要不是你，我今天非得折进去几百块钱不可。唉，我也是找工作找昏头了，病急乱投医。”
　　季冉重新打量了大妈一番，她上身是一件破旧的灰色棉衣，脚上的棉鞋也有几个破洞，每一处都显露出生活拮据的迹象。
　　季冉从兜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纸条，看了看，继而问道：
　　“大姐，你会做饭吗？”
　　“会啊，不是我吹，老家里办酒席都是我掌勺的。”
　　“那好，我有一份工作可以推荐给你。”

　　季冉开车将大妈送到公交车站以后便回家了。到家以后他便瘫倒在沙发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掏出手机果断将招聘软件卸载，脑海里又在畅想陈雾找工作时的艰辛，禁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