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中人》胖别格

16、潮汐

　　陈雾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有这么快，可能认床也要分情况。
　　季冉的家里很温暖，陈雾陷进柔软的枕头，很快睡着。梦里他漂流在一片绵软的海面上，海水被阳光照射得暖烘烘的。天很蓝，空中漂浮着一团团洁白的云，像蓬松的棉花糖，很大，像要飘到眼前。
　　陈雾在水里待了很久，最后走上岸边金黄色的沙滩。沙子细密柔软，带着潮湿温热的触感。一阵海浪打过来，温暖的海水漫过陈雾的脚踝，又很快消退。水的余温还残留在皮肤上，陈雾感到无比舒适，就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感受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感受自己逐渐被热流所淹没。
　　陈雾醒来时，感觉哪里不太对，掀开被子，朝下看了一眼。
　　“……”
　　就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陈雾匆忙又裹住被子，迅速躺回原位。
　　季冉见没有回应，推开门轻轻走进去。远远看到陈雾蒙着脑袋，露出半张红透的脸。他想起陈雾昨天略显憔悴的面容，紧张地朝陈雾走过去，坐到床边，离陈雾很近，然后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烧啊。”季冉纳闷道，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陈雾一阵窘迫，不知道该不该睁开眼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陈雾尴尬到想要钻进一条漆黑的地缝里去。
　　“是盖太厚了吗？”季冉准备将陈雾紧紧裹着的被子往下扯一点，结果盯着他露出的半张脸时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顿住看了一会儿，没思索出个结果。
　　“怎么睡着了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啊。”季冉轻轻吐槽，不由自主笑起来，将被子往下扯了扯，手指不经意间擦过陈雾的脸颊。
　　“……”陈雾脸更红了，拉起被子，又默默将头埋进去。
　　“喂，懒虫，上学迟到了。”
　　陈雾眼见自己装不下去，只好假装刚刚睡醒，缓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头发因为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显得很凌乱，看在季冉眼里就像只炸了毛的狮子。
　　“快点起床吃早餐。”说完，季冉在陈雾的头顶撸了一把，经过蹂躏的头发变得更加蓬乱起来。季冉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利落地走出去，留给陈雾一个纤长的背影。
　　季冉今天穿的是丝绸睡衣，很修身，薄薄一层覆在身上，能够看出所有柔和的起伏。陈雾望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某处又产生了变化。
　　陈雾揉了揉脑袋，有些郁闷了。
　　吃早餐时，季冉看陈雾一直低着头，闷闷的，也不说话，还以为他没有休息好。陈雾太辛苦了，想要帮他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这种想法再一次浮现在季冉脑海里。

　　季冉是个行动派，于是在办公室里便问起老沈，学校里有没有什么轻松的工作可以提供给想要勤工俭学的学生。
　　老沈抬眼：“你有学生想要勤工俭学？”
　　季冉点头如捣蒜。
　　“图书管理员怎么样？”
　　季冉觉得不错，就是不知道陈雾会不会喜欢。
　　“还有没有了？让我选选。”
　　老沈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买菜呢？还有得挑。”
　　“没......没得挑吗？”
　　老沈呷了一口碧绿的茶叶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还真有。”说完，扬起眉毛，觑了觑自己身后。
　　季冉得到暗示，狗腿子一样跑到老沈背后站住，谄媚地给老沈捏肩捶背，端茶倒水。
　　“行了行了。”老沈摆摆手，显得很受用，又连着说了几个学校里招人的地处，紧着季冉挑。季冉全拿小本本记了下来。本想拍给陈雾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还没有问过陈雾的想法，于是暂时先放进了衬衣口袋里。

　　上午光线很好，照得教室一片白亮。前两节是生理课，陈雾没有睡觉，百无聊赖地翻书玩。
　　蒋林在旁边时不时打量他一下，结合最近陈雾反常的举动，蒋林几乎可以肯定，陈雾恋爱了，而且对方不是自己班里的，甚至可能连S大的都不是。
　　陈雾还在翻书，一直到某一章，停顿下来，认真阅读上面的文字，读着读着，脸又红起来。蒋林大概瞄了一眼，说道：
　　“陈雾，生殖这章还早着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课啊？”
　　陈雾没有抬头，匆匆又将书本掀回正在讲的章节，装作在听的样子，耳根红得要起火。
　　说完，蒋林后知后觉，猛然抬头盯住陈雾，然后扬起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像只偷了鸡的老狐狸。
　　陈雾目视前方，眼神跟着讲台上的生理老师移动，余光瞄到蒋林，于是抬起手捂住了一边脸，试图以这种物理方式来阻隔火辣辣的视线。
　　“陈雾~”
　　不怀好意的声音听得陈雾头皮发麻，他非常期盼此时响起下课铃，以解救自己于这种窘迫的境况之中。即使陈雾有一点想要倾诉的冲动，可这种问题也令他没有丝毫办法开口。
　　陈雾本就不善言辞，他怕越描越黑，最后又解释不清，搞得一团糟。
　　蒋林见陈雾不理他，有点怕他生气，虽然他也分不清陈雾生气和不生气看起来有什么区别。不过还是收起了那副贱兮兮的表情，转了话题。
　　“明天晚上选修课我不去了啊，你去不去？”
　　陈雾终于肯扭过头来，不假思索地答：
　　“去。”
　　蒋林又是一阵讶异，很快在脑子里思索起来，陈雾专业课都不怎么上，不重要的选修课倒是蛮勤快，难不成是在课上认识了什么人？
　　好奇心驱使蒋林想要一探究竟，于是改变主意也要去。
　　公交车缓慢行驶，陈雾坐在常坐的后排靠窗位置，眼睛望向窗外。
　　季冉下午没课，陈雾不想再麻烦他送自己，季冉也没有再坚持。
　　陈雾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情不自禁思索季冉现在身处何处，在做些什么。
　　酒吧的工作，他并不太喜欢，不过是因为合适。昏暗的灯光下嘈杂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可观的收入。做为一个兼职，对于目前的陈雾来讲，再合适不过。
　　可现在因为有了季冉的存在，这份工作被赋予上一些特殊的意义。他要很晚下班，有了名正言顺在季冉家住下去的理由。
　　街角的店面亮起暖黄的灯，陈雾突然感到一阵窝心。他曾经无数次驻足在楼下，抬头观望别人家里温暖的灯火，心里怀有无限憧憬。然后重新带着一颗惨淡而失落的心，拖着落寞的身影走进自家黑魆魆的大门，像被黑暗一口吞噬。
　　同样的钟声响起，公交车停靠在站牌，陈雾下了车，朝斜对面的酒吧走去。
　　周一，忙碌的一天，积攒了一个周末的工作亟待解决，到了晚上，零星的人带着疲倦的面容，多是一个人在喝着孤独的酒。
　　有个女人每周一都会来薄荷，和乔熟稔地打一声招呼，然后默默走到惯常的座位，点上一瓶梅子酒。酒精度数不高，并不会使她脚步虚晃，不过女人略显苍老的脸孔上还是浮现出轻微醉态。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像柔和的水波，面颊一抹浅淡的绯红。
　　一种陈雾叙述不出也描摹不出的物象，不过季冉或许可以。陈雾读过一些季冉写的文字，仿佛能看到活的物体，在眼前跳跃。
　　深夜，陈雾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女人终于喝完一瓶酒，绿色的玻璃瓶在苍白的面孔上投射出粼粼的光。她轻叹一口气，缓慢起身，从陈雾身旁经过。走得很慢，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宛如一副沉重的铁甲，人在它的支配下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陈雾看着她走出酒吧，百叶门缓缓合上，发出很长一声哀绝的叹息。
　　陈雾蓦然想起李静淑，也是这么一副疲惫的形象，哀伤的双眼，细纹，鬓边一缕垂下的乱发。
　　脑海里好像有一个放大镜，最后陈雾只能看得到纤细的发丝在跟随人的动作飞舞，人物变得很大很大，陈雾已然看不清。

　　“阿雾。”
　　“陈雾？”
　　陈雾回过神，对上季冉忧忡的脸，明亮的眼睛略微上抬，直直盯着陈雾的脸，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陈雾扬起唇角冲他笑了笑，季冉脸部的肌肉才放松下来，眉头也逐渐变得平缓。
　　“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季冉问。
　　陈雾摇了摇头，“没有，有点困了。”
　　季冉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使陈雾变得有些迷惑。
　　乔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热络地冲季冉打了声招呼，转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陈雾，表情很耐人寻味。
　　陈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乔介绍季冉，总不能直说是自己的老师，解释起来好麻烦，他很不擅长解释。可季冉确实是自己的老师，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身份，陈雾抿起嘴巴，卡壳了。
　　“我是阿雾的哥哥，来接他回家。”季冉利落地答。
　　“啊，原来是哥哥啊，你好。”陈雾看到乔的脸上闪过片刻失望感到莫名其妙。
　　“乔老板，别担心，我只是来接陈雾回家，不会过多干涉他的工作自由。”
　　乔笑呵呵地看着季冉，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季冉说出是陈雾哥哥的一瞬间，乔以为他是来拿人的。不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冉，脑子里迅速产生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所以也仅仅限于想一想。
　　季冉擅长与人沟通，和乔两人寒暄了一阵，陈雾从更衣室换完衣服，两人还在聊。季冉的脸上始终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偶尔点点头，陈雾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背着书包默默走上前。
　　见陈雾过来，季冉跟乔挥挥手告别，并且感谢他对陈雾一直以来的照顾，客套话说了一堆，到最后乔满脸堆笑，口口声声保证陈雾在这里绝对吃不到什么苦。
　　两人走了以后，乔盯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情不自禁咂了咂嘴，脸上挂着显见的遗憾，摇头连说了几声“可惜，可惜。”
　　阿让和他几乎头对头，也跟着附和，“对呀，对呀，”
　　乔扭头睃了他一眼，回归一副老板的架势，嘀咕道，“知道什么你就对。”然后扬长而去，余下阿让呆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群怪人。”阿让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