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陆方沅

5、妖娆

　　（五）妖娆

　　1.
　　卡嘉莉总算是意识到为什么有人会说男人睡着时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阿斯兰只是斜斜靠在酒红色的沙发上，刘海仍旧微长，纷扬的有散落下来遮住紧闭的双眸。睫毛华丽簌簌颤抖，映下来是晦暗的阴影，面色泛着微微的红，有些热的样子。这少年有好看的锁骨，如此这般，眉头偶尔蹙起，天地无欺的睡颜。

　　卡嘉莉闷闷走到跟前，眼神不自然的扫过摊在桌子上各种各样的酒瓶。再看他，仍旧是在安稳的呼吸着。

　　[不再是战场上目光凛冽的杀手，亦不再是看向所爱的人时眸底温柔的少年了么？]

　　[现在的你只像个孩子，还是个傻孩子……]

　　“……喂”女孩子探过脑袋伸手拍一拍他的肩，“你……”
　　似乎是睡得很浅，阿斯兰几乎没怎样犹豫就低低的沉吟了一声缓缓转过头，睁开双眼是失了焦距的眸子，茵绿的一汪湖水，对于肩上的触感并没有过多的犹豫，下意识反手擒住将手的主人拉到面前，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脖颈微微施力。

　　就算是睡着也一直都是戒备的姿势，紧张了神经灵魂得不到丝毫放松。血雨腥风的日子，歌舞升平的背后便是刀光剑影，染满了鲜血的双手，得不到神的放逐。

　　“卡…嘉莉？”眨了眨朦胧的双眼。
　　“卡嘉莉。”这一次是确定的语气，少年将女子放开，揉一揉太阳穴想让自己充满了太多酒精的脑袋快快清醒过来。莫一会又负气一般喃喃的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一句话，女孩子觉得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瞪大了眼睛毫无风范的站直了身子，“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恩……是啊……”阿斯兰抬手揉一揉还半闭着的双眼，撑着沙发背摇摇晃晃也站起来，“刚才不是，在基拉那里…绝对不要走的，么……”

　　卡嘉莉略微的发愣，“阿斯兰你……啊-- 啊喂！”

　　肩膀上突然的加重，卡嘉莉手忙脚乱的抽出两只手扶住再一次直接睡倒在她身上的少年。身上还是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斗转星移日月光华，卡嘉莉一瞬间有沧海桑田的恍然。仍然是这样的你呵。

　　终于的长长叹出一口气，眸子泛出经久的温柔，顿一顿抬手轻轻覆上他深蓝的发丝，环绕起来，是紧紧拥抱的姿势。至少在我面前，你还可以放下怀疑与戒备。这是信任，是信任吧。
　　心道，你还是爱我的么？

　　还是只有这样拥抱着你的这一瞬间，我们才可以坦然无虑的在一起。

　　2.

　　坐在车里低头看着躺在她腿上睡得安生的少年，终是没有狠得下心半路下车叫基拉送他回家。到了他的公寓大门口，好不容易翻出钥匙开了门，忙忙活活将阿斯兰好好放到床上。卡嘉莉别扭着脸色往门外挤，硬是叫拉克丝硬生生推了回来。那两人在门口人畜无害的纯良微笑，一个说着好妹妹阿斯兰就交给你了，另一个则一直一直不知所云的眨着眼睛。

　　“啊拉啊拉，卡嘉莉酱晚安。”

　　女孩子无可奈何关上门，转身开始打量他的……家。很简单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设备，也并无过多的装饰品。卡嘉莉看到桌上摆着的唯一相框，那里面是基拉拥着拉克丝，他站在坐在石头上的自己的身侧，笑的灿若夏花的4张笑脸。

　　真真怀念呵。那时有一个信念便可以战斗，明天一直都有美好存在。

　　那边床上突然有了动静，卡嘉莉有些吓到的回头，看见阿斯兰茫然无措的猛地坐在那里，呼吸沉重做了噩梦一般。

　　“阿斯兰？”卡嘉莉带询问的神色向他走过去。
　　少年听到声响，僵硬的转过头，眼里仍然没有焦距，一片雾蒙蒙。

　　“怎么？”

　　“我看到基拉……1次大战时候的他……我们在拼命的打……那时我启动了JUSTICE的自爆装置……”

　　“阿斯兰……”卡嘉莉担心，坐到他床边，神色复杂，她一直不知道他在梦里还会被这些繁复的过往死死的折磨。他的眼神游离，很紧张的神态。

　　“我以为他死了…你看，那时你狠狠的骂我……

　　父亲也在杀人，月面基地，一瞬间就是一个再无生机的坑……满地全是血。
　　还看到母亲。。尼克尔。真。……

　　我，我也在杀人，一直在，杀到满身全是鲜血。一天世界刺眼的猩红。”

　　“阿斯兰！”惊异了的语气，卡嘉莉伸手摇一摇少年，“别再想那些，都过去了。阿斯兰……”

　　少年缓缓的冲她仰起头，一瞬间是无比落寞的表情。
　　“可是卡嘉莉，为什么你也要不理我……”

　　卡嘉莉猛地吸了一口气，正身看向他，略略张了张嘴，却最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卡嘉莉，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你要去装睡，去闷在大量的文件里，去让奇萨卡接管外交，躲在基拉身后 ……可为什么……请不要再用政治的问题来搪塞我……”

　　“阿斯兰，你，你喝醉了阿斯兰。”卡嘉莉顿时慌张了表情，不知所措的抽开身子，“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转身急忙忙要逃走，起步的瞬间手却被他轻轻的握住。
　　少年睁大着眼睛，似乎已忘记了刚刚严肃的话题，只像个孤单的孩子在索求温暖。言语间像是流浪的小猫在声声的呜咽。

　　“别留下我一个人……卡嘉莉，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女子一瞬间像是定了格的石像，恍若是平地惊雷再无发迫使大脑去转动。僵硬着偏过脸颊，惊慌的微张着嘴巴。
　　阿斯兰抬头定定的望着她，黑暗中看不清任何表情，只一双眸子空洞，是彻骨的落寞。她不敢再看他，用力抽手想要挣脱出去。少年并未放手，猛然向里拽过，卡嘉莉身子顿时倾在阿斯兰怀中。

　　不安如同震惊同样的措手不及，她面前是骤然他凛冽的面容，唇上有冰凉的触感。很冷，他的身子，这样的冷。卡嘉莉不知所措的张着双手不知要向哪里放，她知道面前那个人一直在不住，不住的颤抖，却依然无法鼓起勇气拥抱住那单薄的身子。

　　如此绵长的吻，一秒钟，又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朦朦胧胧被他侧身压到下面，顿时意识却出乎意料的清醒。
　　不能，我们不能。

　　想要挣脱，却依旧没有丝毫作用。卡嘉莉着急起来，撑起身子提高了音量，“阿斯兰……！”少年用嘴唇堵上去，沉默着扯开衬衫领口，并不让她说一句话或是动分毫。

　　他如此的害怕再听到她的声音就一定会不舍的去赌那样一场残忍的赌局。

　　“阿斯兰……你喝醉了。阿斯兰。”卡嘉莉甩开脑袋拼命想推开他，可他单薄的身板里蕴藏着那样强烈的力量。“别这样，先停下……”

　　他的少年喘着气撑在她的身上，刘海遮下，看不清表情。一会又像是终于做下了决定，伸手狠狠摁上卡嘉莉的肩。

　　“啪！……”

　　错愕不及的触痛感在掌心蔓延开来，卡嘉莉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右手，这样决绝的举动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她便已经后悔，可这样的突然。她只是有一瞬间的害怕。

　　心里很疼，刹那间很疼很疼。

　　“阿斯兰……我，我只是没准备好。你…”
　　伸手想要去抚摸他微肿的脸颊，阿斯兰不露声色的低下头，轻轻的躲开。
　　“你，我……”卡嘉莉惊慌失措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少年一直一直那样的低着头，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这算输了么？输了吧。

　　“我以为你至少不会反抗的这样彻底。”他颓然向后缓缓靠去，“我以为我可以……”

　　卡嘉莉怔怔的坐在床上，

　　有些事情就算理解也并不能接受。呵，这真是我们的梦魔。

　　3.

　　“呐卡卡，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等下还是要开会的。”
　　基拉无奈看着缩在沙发里抱着被子滚作一团的家伙，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

　　昨天大半夜的，外面鬼哭狼嚎一般的叫门。拉克丝二话不说把基拉从床上踢下去，于是他只得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刚刚打开一个要多小有多小的缝便被一阵突然剧烈的冲力毫不留情的推到了地下。卡嘉莉旋风一般冲进来，边往楼上跑边嚎叫着问候了神明的祖宗十八代。床上的拉克丝一个激灵惊醒，待基拉从楼底下爬上来，两人一齐靠近大字张开扑在床上的金发生物。

　　“你把阿斯兰自己扔在那里？”拉克丝睁大眼睛一脸茫然。
　　女子听到那要命的三个字明显的剧烈颤抖了一下，将脸拼命往被里埋。
　　“卡嘉莉，到底怎么了？”基拉抬手将她捞出来，规矩摆正。“你们吵架了？”

　　“……他要，要那个…我就那个，我。”

　　“……”

　　“那个，哪个？”基拉满面的无知好奇，还想追问，被拉克丝推了一推，只得让出位置让她探过身子。
　　“那个就是那个了。”拉克丝眨眨眼，扳过卡嘉莉的脸，“可我想知道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听卡嘉莉又抓耳挠腮又大呼小叫满脸纠结的好不容易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然后一起呆呆的愣在了那里。半晌基拉噌的跳起来，指着卡嘉莉语无伦次道：“他他，你确定是阿斯兰？那块严肃认真倔强又死板木头企图非礼你？？这比太平洋联合要求和平共处都令人难以相信！”

　　拉克丝顿一顿轻轻叹出一口气，握住了基拉的手叫他坐下，偏头对卡嘉莉说：“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比你更懂他，难道你会不知道他要什么？”

　　女子原本死死低着的头抬了一抬，“完全是下意识……真的…我绝对有再后悔。”
　　“我相信相信，自然相信。可你不觉得比起我们你更应该对他认真解释一下？”拉克丝拍一拍卡嘉莉后背，一下下乖巧安生，“是你说他像小白鼠的。当局者迷，他那般的又一定会钻牛角尖，所以你得去把笼子给他撤下去。不然的话任他一人在那里，会难过的死掉的。”

　　“什，什么啊。这种事情要怎么解释。要我告诉他你来吧我很想你要了我之类的？啊啊为什么要喝酒啊，啊，为什么来着？”卡嘉莉噌的跳了起来，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对呀我想起来了，他怎么会突然喝酒呢！伊扎克玖尔，还有那谁！我要了他们的命！！”

　　如此，基拉万分无奈的等着卡嘉莉满plant找那二位报仇完之后看着她埋在被子里二事不问。
　　“等下还要开会的……”他无力的呻吟了一句。“卡卡，你好歹……”

　　“取消！我不去。”

　　“卡卡~！”

　　“卡嘉莉 ，去准备。”不待基拉再说些什么，门被推开，中年男人走进来，直接去将女孩子盖在头上的被子扯掉拉她起来。
　　“奇萨卡~！你干什么啊”卡嘉莉不满的甩甩胳膊站到一旁。
　　“会议不能取消，太平洋联合向奥布公海的油井开采部队扔了两颗小型AST03型炸弹。”

　　“什么！”卡嘉莉和基拉一起猛地睁大眼睛。女子吸了口气，语气震惊，“阻止我们的石油开采？”

　　奇萨卡低头甩出几张文件，语气些许的愠怒：“少爷，虽然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可是涉及政治问题纠纷的时候，议长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们一声再行动，而不是事后才慢悠悠的通知。奥布都已经做好一级作战准备了。”

　　卡嘉莉偏头不解的看向基拉，却也看到了一张疑惑的脸。“奇萨卡大佐，”基拉皱了皱眉头，“你是说拉克丝谁都没告诉就有了动作？你说的这些连我也不知道。”

　　“炸弹爆炸后我们以为地联有进攻意向，准备还击时议长接进联系网，跟我们说这是她促使的攻击并且绝对不会持续并让我们丝毫不作出回应，将溢出的石油处理完毕就可以了。”奇萨卡说着拽过卡嘉莉的肩膀，“去开会。”

　　“等等卡卡”基拉伸手拉住她的另一只胳膊，转头又看着奇萨卡，“拉克丝不会做出有损卡嘉莉的事情，奥布不能以此向PLANT表示敌对态度。”
　　“不是那个意思，少爷。”男人想一想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基拉也拉了出来，“站在奥布政府的立场上，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议并不会公开。并且你也得去，因为议长会到场。”

　　4.

　　卡嘉莉看不透自己此时的心情。

　　靠在会议室房门外侧，透过细小的缝隙可以看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PLANT代表。基拉早进去拉克丝那里，两个人贴在一起说着说着哥哥的表情由生气再到缓和然后担心再之后终于浮现出了笑容。卡嘉莉猜不到拉克丝又想出了什么令人能有如此丰富表情的方案。再往右看一看，她看到阿斯兰萨拉，在忙忙碌碌的整理着文件，十分严肃认真的样子。
　　“真是个笨蛋。”小声嘀咕着，嘟起嘴巴。

　　门里有副官叫他，他便抬起头，露出好看的眸子。卡嘉莉傻傻的看，睁大着眼睛，呆呆的靠在门外，像是要看进去他的全部的音容笑貌，或许下一个时刻他就要回到PLANT，隔着光年的距离只能一次次的想象他的笑容。又或是下一个时刻便已天人相隔，只因他们都处在那样胆战心惊的位置。

　　白皙的面颊上还是透着些许的潮红，眼底幽深的昏暗并没有丝毫光彩。是昨晚醉的太深了么，是还没有消肿么，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么，病了么。还是，你这个笨蛋，从不懂得照顾自己，以上的所有都给包括了呢。

　　不是神，也并不是拉克丝那般通透的女子。她只是卡嘉莉，笨拙的傻孩子，一点一点支撑着一个国家，还要想去支撑起心里的他。无论是怎样怎样的学习，政治上怎样怎样的优秀，对于国情再怎样的拥有预见性，她从来看不透他们未来。

　　奇萨卡在身后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又似不忍，男人再没有了别的动作。卡嘉莉却已然意识到了这是在残酷的现实，不是美好的梦，她是公主殿下，是奥布的首相，是这个国家的心脏。于是咬一咬嘴唇，顶着那些细微缠绵的痛感，直身推门走进去。

　　再便是雷厉风行的一国之长了，锐利的目光直挺着身子，不再存有丝毫女孩子的娇妍温暖。她感觉得到他抬头在看她，那么彻骨的注视，到达议桌的路程突然的那样漫长，却多想停留在这一瞬间，倒回那些天真与泪水并存的年代。想起从前父亲一直教训她多少要成熟一些，不知挨了多少呵责与失望。而如今，她是起码称职的首相，经验丰富而手段老道。

　　父亲，你看我已经不再天真。不会因一人而舍弃千万人，也不会因千万人而舍弃一人。地狱不空，誓不成仁。父亲，你一早给我选择好的道路。但这一次我要的，和需要我的，皆都不会再放手。

　　卡嘉莉缓步走向前去。走向她，走向他，走向他们所要探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