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颐》离卦

1、三杨巷路遇殊颜

　　深夜，乔三公子独自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愣神儿，一整天浑浑噩噩的，到如今这个时辰却是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好几天没见“百花楼”的小翠了，去“百花楼”走城西。乔三向城西走几步停下，又想“寻芳阁”的芳芳也十分让人挂念，这一处却是在城南。
　　唉唉唉，鱼与熊掌啊，乔三公子拍了拍脑门感慨万千：人道少年侠客走马风流，多情公子文采风流，却不知这多情之人可不是好做的，这多情之名也不是好得的。
　　“梆——梆——梆——”三更鼓响，乔三打个哈欠甩开扇子，心道：难道今晚要清心寡欲寂寞独眠？
　　“啧啧——不妙啊不妙！”乔三摇晃脑袋眯着眼往前走，心道：走哪儿算哪儿吧，这郾城范围内，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哪里的暖香窝都不拘他乔三公子的大驾。
　　青石路在月光下泛着莹白，似琼楼玉阶，硬底儿靴踩在上面“哒哒”的响，乔三倒提着扇子一步三摇，到底也没想好今夜下榻何处。
　　过了玉石路转入三杨巷，巷中无光不如玉石路上宽敞亮澈，突来的乌云把月亮遮住，眼前一片昏暗。
　　“啧，谁把灯给灭了……”乔三自得其乐的话未完，巷中有人提一盏昏黄的灯笼缓缓走来，不刻即到近前。
　　乔三持扇避在了一边，等那灯盏近前才看清是一个小童提灯在前照明引路，身后是一位蓝衫公子。
　　头顶月光遮蔽，巷中灯盏昏黄，明明四周昏暗，那蓝衫公子走过乔三身边时却仿佛有蓝色幽光一闪，淡淡光波随着那人的衣裾流转，倏忽间不见了踪影，却是如山水意境般轻浅的勾勒出了一个欣长瘦削的身影，看得乔三忍不住“咦”了一声。
　　先前那小童和蓝衣公子一径行路并无意与乔三交谈，待乔三惊呼出声，那蓝衣公子倏地停了步子，微微转身，青褐色的眸子盯着墙边的乔三半晌突地一笑，道：“竟然是你吗？”
　　蓝衣公子这一句说的莫名其妙甚是突兀，此时乔三却顾不得这么多，只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作不得声。
　　云过月明，不知何时撒下的银辉映得对面那人衣襟宽大、身姿更显瘦削。蓝到发紫的宽大衣襟上偶有粉黄、粉红的一点，明明是妖异的不近人气的颜色却因这间杂的图案映衬，透出种说不清的热闹、绚丽。
　　再看那人眉眼，凤目绛唇、柳眉琼鼻，仿佛工笔画细描出的脸庞又用过了江南水粉胭脂晕染……处处点滴皆颜色艳异，丝丝入扣都甜蜜蛊惑，只一眼便悠悠然入了心间。
　　乔三公子本是花草丛中游戏惯了的人物，平日遇人不论有容无容都要风雅几句，否则也不会得了“风流雅客”这么个青楼薄名。可如今对这妖异诡艳到极点、魅惑过人的蓝衣公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子、蓝公子……”提灯的小童不知蓝衣公子为何停步，向前探探身子无声催促。
　　那蓝衣公子站在原处不动，眼睛从乔三面上移开了却是抬头看天，风吹云动，月光倏忽，只片刻巷中又是昏暗一片。
　　蓝衣公子眼波轻转，蓝色的幽光随着他的动作奄奄而动。与别人相同的动作，却有说不尽道不明的惆怅溢出了眉眼、溢到了眼前的空中。原本十足的韵味因这淡淡愁绪变成十二分的引人心动。
　　乔三在路旁看得呼吸一窒，心头生出怜惜疼爱和渴望焦灼，这情绪来的又猛又快，全不似平日应景应情的游戏心境，倒似真真牵动了心怀，连心都跟着微微发疼。
　　“蓝公子，时辰不早了，要是耽误了就不好了……”提灯小童在一旁絮絮念到，那蓝衣公子闻言一顿，默默转身随那小童去了几步，眼瞅着身影便要隐入暗中，乔三呆呆站在原地，心急万分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提灯的小童早不知走到何方了，短短的三杨巷昏暗一片，竟是不见一处灯光。蓝衣公子缓步前行，大半个身子如被吞噬了一般融入夜色中，仅余半襟衣衫和淡淡的侧脸隐约可见。乔三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竟有种今日一别无他日的诡异错觉。
　　蓝衣公子行前一步，只余了半个侧面可见，柔腻的脖颈、润美的唇角，此时愈显晶莹剔透、魅惑入骨。乔三忍不住跟前一步，蓝衣公子闻声微不可查的侧首，眼角余光浅浅一睨，正是向着乔三站着的地方。
　　“公子，请留步。”乔三脱口唤道，待喊出口方觉出唐突。
　　圆月钻云而出，撒下一片清辉，巷中原本的阴森诡异因乔三的一声断喝消散无踪，月光下的巷道屋宇明晰可辨。
　　刚才不知走向何处的提灯小童正立于蓝衣公子身侧，对乔三怒目相视，蓝衣公子清冷的眸子盯着乔三亦是不言不笑。
　　乔三英俊年少、文采卓著，再加上家世渊博、富可倾城，不论行到哪里都是众人仰慕亲近、吹捧巴结的对象。乔三没有世家子的骄纵蛮横，对佳人美眷也颇为知情识趣，因此颇有人气，谁见了都是笑脸相迎。如今面对这本就是萍水相逢陌生路人的冷清脸庞，乔三心中有千言万语、满腹衷肠，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何人，因何出言挽留？”那提灯小童上前问道，口气颇不善，似已见惯了像乔三之类自诩风流的浪荡公子，甚为厌恶。
　　“晚生乔梦蝶，适才出言挽留是因为、是因为……”乔三握紧了手中纸扇却是无话可说。
　　乔三公子文采风流、怜香惜玉，是有名的风月雅士，插科打诨、调笑嬉戏，平时信手拈来的段子、借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熟的如同喝茶吃饭，多么大的事都能胡乱搪塞过去。但今日被这小童问起，乔三心中计较半天竟不知如何回答。
　　“乔梦蝶？梦蝶，倒巧的很……”那小童念完乔三的名字又问，“这位乔公子，不知为何出言阻止我家公子行路？”
　　原来问“为何出言挽留”，如今问“为何出言阻止”，眼前这小童话锋犀利、咄咄逼人，似已将乔三当做了拦路调戏的登徒子，要将乔三生生喝退。
　　乔三手握纸扇，急得满头大汗，心中转过千百个心思却仍是不知如何作答。
　　“乔公子——”蓝衣公子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由那小童一径发问。
　　乔三揖礼再三，抬眼看到手中纸扇，脑中慧光一闪忙道：“这……适才在路中捡到玉千里的绝品湘扇一把，私以为只有公子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才用得，故冒昧询问。”
　　“湘扇？”那小童狐疑万分，看看乔三又看看身边的蓝衣公子，犹豫中接下扇子，磨蹭片刻终是把扇子递到了蓝衣公子手中。
　　蓝衣公子接了扇子在手中，轻抚扇脊却是不曾打开，冷冷看着乔三半晌问道：“这可是你自愿给我的？”
　　乔三闻言一怔，连带的腮红难耐，显然蓝公子已看透了其中的机巧，此情此景乔三顿觉尴尬难言。
　　“这可是你自愿给我的？”蓝公子再问，仍是清清亮亮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乔三抬眼望去，不见蓝衣公子气恼，胆气壮了些心中一定，遂大大方方的应了个“是”。
　　听乔三承认，蓝衣公子点点头，将扇子收到袖中，转而取下项下佩珠，交与小童递到乔三手中。
　　乔三接过项珠不待细看，又听那公子言道：“我叫蓝颐，你可记下了。”
　　说罢也不等乔三答复，径自转身离去，只几步的距离走出三杨巷，转个弯儿再不见背影。
　　乔三呆呆站在原地，一时情况斗转直下，叫他颇为惊异，直待那主仆二人离去，乔三方惊醒。追着那二人足迹走出三杨巷，青石路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四野寂静无人，只是须臾片刻，蓝颐和那提灯小童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