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高家的房子被大火烧没了。高士廉又为官清廉,并没有别馆行院。李世民征得父母同意,极力邀请高家去李家在西郊外的外宅居住。高士廉坚决不受。高士廉的好友斛斯政又借他郊外一座农家院子暂住。高士廉辞精简了仆从,阖家搬到秋风岭居住。院子虽然敞亮,但平时甚少有人居住,不免一时缺东少西。
      李世民很是殷勤,恨不得替高家置齐所有家当,奈何高士廉婉拒。李世民又催着家里下定。下定后,按规矩未婚夫妻婚前不能相见。李世民一时又郁闷到十分。因搬到了城外,进皇宫路远不便。而无忧,因为与李世民订亲的缘故,也想躲着杨采蔷。高士廉以家远为借口,进宫禀了皇后停止了教授将近半年的诗文课。
      这日高夫人指挥众人打扫,无忧也一起帮忙。农家院子不比高门大院,不知何时蜇进一个小女孩,五六岁年纪,倚在门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瞧着众人忙碌,静悄悄的不知道看了好久。
      无忧看她,她也看着无忧,两只眼睛像看稀罕物一样看着无忧。无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无忧见她破衣烂裳,衣不蔽体,还光着脚,有心想给她件衣裳,但实在也拿不出来。一场大火,家中物什都烧没了。母亲与舅母赶着给自己做了几身,如果送人,辜负了长辈挑灯裁缝的辛苦与爱护自己的情意。无忧无奈打消了送衣裳的念头,拿了块绿豆糕给小女孩。小女孩接了绿豆糕,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递回给无忧。
      “可以吃的,甜甜的,吃吧。”
      小女孩又将手中的糕点看了看,狐疑的咬了一小口,眼睛倏的就亮了,迫不及待的几口就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又伸手问无忧要。无忧又给了她两块。女孩不在吃了,只紧握在手中。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羡慕的摸摸无忧的裙幅。
      就在此时,斛斯政家的管家娘子送东西过来,看到了小女孩。就扯着小女孩的耳朵,一边骂,一边将她扯出了大门。那小女孩疼得直叫唤。手中的绿豆糕都捏碎了,撒了一地。
      无忧被这种粗鲁的行径震惊了。回过神来,管家娘子已经回来了,对无忧笑着,
      “元家的小鬼女,惯会偷偷摸摸,她若再敢来,长孙姑娘唤人打她出去就行了。”
      斛斯政一家也极少到庄上,派了一位章管家在庄上理事。这位章管家大约五十岁左右,竹竿似的瘦,管家娘子却像蒸爆的饼子般肥。大约得了斛斯政的嘱咐,不时过来送些庄上的土货。
      高夫人请章娘子坐,章娘子也不坐,赔笑道,
      “夫人要打扫屋子,何必自己动手,跟我说一声,我派些人过来打扫就得了。”
      高夫人笑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自己能做的,不劳娘子。”
      无忧惦记那小姑娘,插话问道,
      “刚刚那个小姑娘,不是庄上的人吗?”
      章娘子嫌弃的扭了下嘴,
      “虽是一个地方住,她家自有几分田地,并不是我们庄上的人。”
      又转向高夫人,
      “这里抬眼望去,望不到边都是斛斯家的。偏夹杂了几块缝隙是别人的,你说迁不迁眼。不过,他家也撑不了多久了,卖田卖地是早晚的事。”

      无忧喜欢极了秋风岭这处地方。
      大兴城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早已经挤挤攘攘,混乱不堪。而这里,却是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平原。可以清晰的看到太阳从东边地上升起,从西边地里落下。清晨,大地总是有霜冻。黄昏,乌鸦飞过残阳,哇哇的哀叫着停留在柿子树上。高大的柿子树上稀稀拉拉的挂着几只红得熟烂的柿子。
      无忧曾经费了老牛的劲用竹杆从树上抻下来一只。那只柿子捧在手中,灯笼一般的形状,风霜沉淀的红色,无忧丝毫不怀疑它的甜美。待到溪边清洗干净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后,她赶紧吐了出来,涩的....拿着这咬了一小口的柿子,丢了她舍不得....吃下去吧,也许多吃几口味道就会变好点。可吃到嘴巴舌头都麻来了,也没有变得好点。她气得将吃了一半的柿子丢到了溪里。
      她也喜欢这条小溪。长安城虽然有条清溪,但离家远,且溪里总是漂流着破木头,烂衣服,死老鼠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着臭味。但这个不知名的小溪,活泼灵动。溪面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八尺多,水深见底。溪上一座青石板古桥。她喜欢坐在桥底溪边的大石头上,看溪水潺潺流动的样子,听溪水遇到石头发出的汩汩的声音。阳光好的时候,还能看到溪里的游鱼。溪边的荆棘丛里总是有不知名的鸟儿上串下跳。
      这天她正坐在大石头上看溪水,将脚搁在一块鹅卵石上,溪水就从她膝下流过。正在惬意之间,一个石头丢到水里,溅了她满身水花。她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姑娘,站在桥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无忧抹抹脸上的水,提着裙摆,小心的离开溪边,上到桥上。那孩子也不躲,只上上下下打量无忧。
      “姐姐你真好看。”说完摊开手掌。无忧见她手掌上奇形怪状的一簇东西,看上去像某种树的果实。她看看女孩的眼睛,女孩大大的眼睛鼓励着她,
      “拐枣,甜的。”
      无忧拿过来,掰了一小芽放到嘴里咀嚼,果然有微微的甜味。将拐枣掰成两半,无忧留了一半,另外一半还给女孩。女孩接了,丢进嘴里。无忧将拐枣摊在手上,细细看着。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拐....拐枣,歪歪扭扭的样子,真是拐。”
      “我叫长孙无忧,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我小忆。”
      无忧与小忆就这样认识了并日渐相熟。两人走遍大小田埂,小忆教无忧识别野菜,还带无忧钻了遍了附近的树林。在树林里,两人还见过一次野兔,灰色的兔子,让两人惊喜的叫起来。无忧提议小忆将大树上掉下来的干枯树枝带回去生火,小忆摇摇头,
      “这是斛斯大人的。若被逮到,是会被打的。”
      无忧有点难受,斛斯家根本不需要这种柴禾,家里及城里的大人们烤的都是熟碳。这野生之物,自然生长的东西,为什么也要分你的,我的,有需要的人却得不到呢。
      待去了小忆家,无忧就更难受了。墙壁都裂了缝的土房子,里边基本什么都没有。家里只有母亲与姐姐。父亲被发征修运河,死在河道上,埋在河道里。两个哥哥又被征,讨伐高句丽。母亲是孤苦贫穷一生的人,已被苦难折磨得言行迟钝。姐姐小园年龄与无忧相仿,终年不出门,因为没有蔽体的衣裳。小园又生了好久的病,无钱医治,只地里,山上扒了些草药,胡乱煎了吃。
      无忧眼见这家十分可怜,便与母亲商量,想帮助小忆一家。高氏却要无忧不要多管闲事。斛斯的管家摆明了要趁这家撑不过去,兼了她家的地。如今阖家住在别人的院子里,这种坏人家好事的事情不能做。
      无忧虽然愤愤,却也不敢在说什么,但心里是拿定了主意要帮帮这家人。便偷偷送了套自己的衣服给小园子,又把自己的手镯给了元大娘。这手镯原是李家给的聘礼之一。高老夫人都让女儿收着,作为无忧自己的体己。无忧让元大娘带着小园去大兴城,把手镯当了看病。
      第二天无忧兴冲冲的又跑到元家,然而并没有看到这家有丝毫的转机与希望。姐姐病得更重了。问大娘有没有带女儿去看病,有没有吃药。大娘抹着眼泪不说话。被无忧逼急了,只求长孙姑娘别再问了。一旁的小忆接话,
      “我娘去长安城的裕祥典当行典当姐姐给的镯子,那家朝奉让我娘拿出买卖凭据,我娘拿不出来。他们就说是我娘偷的。抢了玉镯,还要拉我娘和姐姐去见官。我姐姐和他们抢,反被他们打了赶了出来。姐姐的病更重了。”
      无忧又气又怒。待看到到姐姐背上的大片淤青时,咬牙道,这帮人欺人太甚。拉了大娘的手,就要去大兴城讨个说法。大娘苦苦哀求,死活不愿去。
      “大小姐啊,我们本不识得你。你好心接济我们,但我们无福消受啊。那帮人我们也惹不起,这都是我们的命。都是我女儿命不好啊。我只想我女儿走得安安静静的,可别在惹出什么麻烦了啊。”
      无忧无奈,自己骑了马往大兴城去了。到了裕祥典当行门口,把马栓在外边的槐树上。进门就找管事的掌柜。小二见她虽然年龄小,但衣着佩饰不俗,神情冷淡傲然,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来历,只得请了掌柜来。
      无忧傲然道,
      “前几日有位大娘带着位生病的姑娘典当一只玉镯。你店里的朝奉不知何故,欺负年老体弱,光天化日之下竟将玉镯强抢了去,不知掌柜可知晓此事。”
      掌柜看了无忧一眼,道,
      “姑娘,不是我等强抢的,实是这只镯子珍贵宝贝,不是那等人能有的。她又没凭证,又讲不清楚来历,恐她是偷来的,是以将镯子扣下。”
      “你这话甚是无理。来典当的人既然拿着镯子,便是她的。除非他人有凭据证明此物非她所有。你们毫无凭据,但只有怀疑,就可以抢夺霸占吗。若人人如此,那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冷厉的眼光扫了掌柜一眼,
      “那玉镯,是我送与她的。
      又指指厅上的一张胡床。
      “这张胡床,我看也不是你这个商人配用的,我看也是偷的。你若拿不出凭证,我可就要让我的家仆来搬了。”
      那掌柜忍着笑,道,
      “长孙姑娘,那老妇若能告诉我是长苏姑娘送的,断不会落到这般境地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无忧诧异。
      掌柜笑道,
      “我家虽开当铺,但主业经营玉石。两个月前才从南边辗转得到一块老坑冰纹的翡翠,大兴城也仅此一块。老父本欲作为自己的传家宝。却被李家二公子求去,并请我家的工匠打磨成了一个玉镯,说是给长孙家的下定聘礼。既然姑娘说玉镯是你送的,那在下就斗胆猜测你就是长孙姑娘了。”
      无忧听他如此说,心中老大不自在。那掌柜依然唠唠叨叨,
      “玉镯的事,当时就派人告诉二公子的。东西珍贵,也不敢让人带着。二公子说今日来看东西的。“
      正说着,外边小厮进来禀李二公子来了。
      李二公子进来了,进来了!
      无忧腰板依然挺得直直的,脸上还勉强维持着冷淡高傲的表情,心里已慌得砰砰乱跳。她不敢看,耳朵里听到两人在寒暄。李世民从她身旁走过,站在她对面。感觉到他在看她。无忧命令自己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对视回去。然这一对视,犹如一只利箭直射心脏,立时爆炸开来,让她一时间无法呼吸。她不知道他竟如此好看,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李世民认出无忧后,喜出望外,
      “竟然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
      无忧低下头,手指缠绕着衣角。女孩子的娇羞也许能帮助她摆脱尴尬。
      掌柜托了个碟子,碟子里铺了红绒布。布上是个打开来了的精美的首饰盒。里边安放的正是那只玉镯。掌柜将盒子放到无忧面前的桌子上。
      “长孙姑娘,误会解除了。这手镯现在物归原主了。”
      无忧瞧了他一眼,就这样了结,心中依然忿忿不平。
      “你想就这样算了,东西你们还了,但你们还打了人,你们这帮坏人,动手打老人,病人....你们....你们....”
      掌柜忙道,
      “长孙姑娘,你可冤枉我们了,那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纠缠不休,赖在店里死活不愿意走,我们不过把她们推出门口,别的真的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我分明看到背上都是淤青。”
      “那可能是他们自己跌倒的。我什么为人,李二公子最清楚了。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长孙看了眼李世民。李世民收了桌上的首饰盒子,对掌柜拱拱手,拉了无忧的手臂出去了。出了门,到了街上,无忧挣脱李世民的手,理理袖子,瞪着他,
      “你拉我出来干嘛,他们动手打人就是不对。”
      李世民见她气鼓鼓的模样,笑道,
      “那我在去把他提拉过来,你打他一顿,给那母女出气。”
      无忧正要说话,掌柜跑出来了,手上拿了张纸笺,递给无忧。
      “这是那母女不小心掉在本店的。应该是那个姑娘的药方。也许用得着。”
      无忧接过来,看了看。李世民背负了手,
      “看你还好好收拣着的份上,这次就绕了你。”
      掌柜唱了个偌,赶紧跑回去了。
      李世民从无忧手中抽了药方放到怀中,牵了无忧的马,回头对无忧一笑,
      “长孙姑娘,走吧,抓药去。”

      抓了药,李世民坚持要送无忧回去。无忧甚是不安,
      “你让殷从或者别人送我回家就是了。”
      李世民将眼光从她脸庞上移开,正经八百的说道,
      “他们都有事,不空,就我闲。”

      到了村里,李世民同无忧先去了小亿家送药。两人行至茅舍,无忧自己先进去了,李世民紧随其后。屋子里黑黢黢的,冷冰冰的,无一点火星。鼻息里是腐败腥臭的气味,耳朵里是一声紧一声的咳嗽。
      无忧走进里屋,
      “大娘,我把药带回来.”
      破板床上蜷缩了一团人形,头深深的埋在胸膛里,头发凌乱铺了满枕。床边站着的是个同样干瘦的老太太。
      老太太叫了声长孙姑娘,垂泪摇摇头。无忧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小菊身上,抚着她的背,
      “小园,你怎么样了。我们给你抓药回来了。”
      那蜷缩着的瘦骨嶙峋的一团突然瑟瑟抖将起来,双手胡乱挥舞,差点打到无忧脸上。李世民连忙扶起无忧。
      “娘,娘,别脱我的衣裳。女儿在家天天纺布,天天摇啊摇啊,织出来的布都让你们拿去抵徭役。我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这是长孙姑娘送我的啊,你不能脱了拿去给妹妹啊。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了阵,又接着叫,
      “娘,娘,我知道我要死了,我只求你让我穿着衣裳去死吧,不要脱我的衣裳。”
      无忧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把抱住小园,
      “小园,不会的,不会的,大娘不会脱你的衣裳。你快快好起来,等春天来了,我就带你出去晒太阳,去看阳光下的渭水,清溪,大兴城。”
      小菊在无忧怀中安静下来,无神的双眼看着无忧,似乎清醒过来。她摇摇头,
      “我要死了,死人是不用穿这么好的衣裳的。这件衣裳留给妹妹吧。”
      无忧哭着示意李世民出去。李世民虽然不知道何意,但依言出了茅屋,立在外边。他作为世家子弟,向来锦衣玉食,周围结交之人也是非富即贵,刚刚所见贫苦景象让他备受冲击,心中万分难受。
      半晌之后,无忧出来了,头发乱了,腮边一径流着眼泪,只一个人默默的往回走。
      “那个姑娘.....”李世民喉咙哽住,说不出来。
      无忧抽泣着摇摇头。
      “后事是否需要帮忙?”
      无忧还是摇头。
      “这家的男丁都征召到军队,田地也无劳力耕种。大娘计划将田地尽数卖给斛斯大人,另求斛斯大人收容她与小妹做婢女。”
      “他们的亲人若是回来,就没有家,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他们还能回来吗.....我哥哥还能回来吗?”
      “你别哭了,这么冷,脸该疼了。”
      无忧捏着手绢擦鼻涕。那手绢抹了太多眼泪鼻涕,外边冷风一吹,早冻得硬邦邦的。一擦下去,无忧就疼得叫了一声。李世民见她鼻子、鼻孔以下全是红的,便把手伸到怀里摸帕子。摸了半天寻不到,只得放弃。左手托了她的脸,提起右手的袖子给她擦眼泪鼻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