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响》Gadabout

4、第四章

　　楚瞑坐在飞行器中，看着帝都的光景，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一百年改变的实在是太多了，先前在星舰上军事化的压抑空间没有让他产生恐慌感，反倒是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都市，令他深刻了解了什么叫物是人非。当初他曾作为外交使团的一员来访过这里，那时的图灵可没有像现在一样如同一座大型运作机器冷冰冰。
　　“图灵在这百年里变化很大，”楚瞑通过两人前几天才刚刚链接上的精神域对威尔森感慨，“我当初来的时候飞行器数量还不到现在的五分之一。”
　　“科技与人文的脱节并非好事。”威尔森不动声色，“伊甸过度发展的文化和那极度落后的科技你应该深有体会。”
　　楚瞑耸耸肩：“伊甸依赖的是信仰与神的力量，科技的欠缺是可以弥补的。我们排斥科技，但是仍有力量与图灵抗衡。”
　　“神和科技并不冲突，我们不信仰神明，没有神赐。但如果神愿意降下所谓的恩赐，我们来者不拒。我始终不明白伊甸为何如此排斥科技，独立之前一群人在那里叫嚣着信仰永恒，独立后他们仍然对科技避之不及。图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信仰而排斥他们，这些人却视图灵为死敌。为什么这么想？是你们的神告诉你们要这么做的吗？”
　　楚瞑没有接话，他回想着自己奔波而又仓皇狼狈的一生，忽然觉得可笑之极：杀戮、信仰、功名与勋章。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只是为了跳出儿时生活的底层，爬上权力的高点。
　　“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楚瞑动了动身体，找个舒适的姿势，“圣骑士宣言的第一条就是信仰永恒，我们每日宣誓，也日复一日地学习如何坚定信仰和神明的一切。我们无法伪装信仰，每个月誓言殿堂里都会进行测试，不 合格者会被驱逐，通敌者当场斩杀。”
　　“强大的洗脑与神赐的迫胁，”威尔森评价，“怪不得图灵的间谍在伊甸的骑士团和高层活不久。”
　　“图灵的绝对王权无法长存，没有人会允许自己长期活在压迫之中。更何况你们那离谱的性别歧视，”楚瞑思考了一下措辞，“和伊甸的贵族腐败一样可笑。”
　　“原来你还知道伊甸的腐败现象。”
　　“我是一个权力至上者，圣骑士本就是一个贵族官阶，我很清楚伊甸是什么样的，也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伊甸的信仰教条里竟然没有清心寡欲，”威尔森道，“这和我想象中的教条不太一样。”
　　楚瞑没有接话。他往柔软的皮椅中缩了缩，扭头观察飞行器外的风景。林立的高楼、反光的玻璃幕墙，这些都是他所不熟悉的。伊甸永远都是洁白的、哥特或者巴洛克式的教堂，又或者是如画的田园风光。
　　“如此互补并且不同的两个国家，”他想，“为什么不能合并到一起去呢。”

　　“参见陛下。”威尔森对王座上的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楚瞑微微俯身，以示尊敬。他们计划将楚瞑包装成一个失忆的、落单的Omega，以降低皇帝和威尔森政敌的警惕。
　　奥古斯都三世示意楚瞑抬头。他盯着楚瞑的脸看了一会，迟疑道：“威尔森，这是你的Omega？”
　　“是的，陛下。”
　　“很.......”奥古斯都似乎在思考措辞，试图不会冒犯到威尔森，“独树一帜。”
　　威尔森颔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装作害羞样子的楚瞑，顿时悲从中来：一个只比自己矮三厘米的Omega，这很挑战图灵对Omega的主流审美。楚瞑的身材拿出去说是Alpha都有人信。
　　“谢谢陛下赞赏。”楚瞑作羞涩状，打破室内一片寂静。他抬起头来，眼含水光地望向奥古斯德三世，试图让自己向图灵的审美靠拢。
　　看见奥古斯德三世装作沉思的样子伸手扶额，楚瞑内心窃喜：恶心死你个老东西。
　　正值壮年的皇帝似乎缓过来了些，挥手示意楚瞑退下，表示自己想和威尔森单独谈话。一旁的内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将楚瞑请出会客厅。

　　“里面请，先生。”侍者将楚瞑带进一个略显狭小的书房，为他拉开椅子，“请稍候，陛下与中将谈话结束后会立刻前来。”
　　楚瞑颔首示意，从书架上抽出《帝国史》，背对着房门坐了下来。
　　轻微的关门声从他身后响起，侍者出去了。
　　楚瞑顺着索引，找到战争史，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奥古斯都三世特意将他安排这里进行单独谈话，这并不合理。如果是出于对侄子的关心想要警告并教导他这个“侄媳”，完全可以由皇后出马。毕竟除了一国之母，没有人对如何管理家室更有经验了。
　　楚瞑盯着泛黄的书角，出神地想：奥古斯都认出我了，但并不是在刚才的见面上。
　　威尔森的星舰落地后，两人没有停留，直接前往皇宫觐见，并没有留下给各方势力打探的时间。而且作为皇帝手下最锐利的矛，威尔森的反渗透工作值得信赖，然而奥古斯都三世却提前做好了单独见他的准备，或许在他登上星舰的一刻，有关他的各项信息便源源不断地向皇帝输送。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奥古斯都三世走到楚瞑身后，用一种亲切而又不失距离的口吻道：“星际战争？这段历史对于您来说只是三年之前的记忆吧。”他坐到楚瞑对面的椅子上，“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百年前的历史了，楚瞑阁下。”
　　“并不，”楚瞑合上书，“人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褪去，与虫族作战的经历对于我来说也很遥远了，但三年战争的时光却还历历在目。”
　　“确实，人就是在不断的遗忘与回忆中度过一生的。”
　　楚瞑直觉奥古斯都三世要和他说些什么，然而对方只是闲聊：
　　“别那么严肃，阁下，只是一场普通的闲聊。”
　　“好吧，你想聊些什么？”
　　“鄙人儿时有幸见过阁下作为使臣来访的英姿，”奥古斯德调整了一下坐姿，“今日再次近距离见到阁下依然为您的气势折服。请问，伊甸的Omega都如同您一样竹子一般英气挺拔吗？”
　　“事实上，并不。大多数伊甸的Omega也是娇小而又柔软的，但他们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而不是成为一件附属品。”
　　“啊，这真是令人神往。我为威尔森那小子能拥有你这样的伴侣而感到欣慰。”奥古斯都三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很高兴能与您这样的强者闲谈，如果有机会的话，代我向我的妹妹玛丽亚问好。”
　　楚瞑平淡地起身，没有鞠躬，在这场谈话中，他是作“楚瞑”与奥古斯都三世交流，而非威尔森的伴侣。
　　“再见，陛下。”

　　“听说陛下和你谈话了。”威尔森状似无意地提起。
　　楚瞑头靠飞行器的窗户，应和道；“是的，只是闲聊。”
　　“他的渗透工作做得很好，你的情报泄露出去是我的失误。”
　　“没有必要为自己揽锅，”楚瞑瞥了他一眼，“如果连近臣的实况都无法掌握，他这个皇帝也是白当了。”
　　威尔森没有继续争辩。他点上一支烟，用另一只手将楚瞑揽进怀里——他很享受这种Omega依偎在怀里的感觉，虽然这个Omega的年龄和身高都有点大。
　　楚瞑盯着威尔森夹着烟草的手，思绪飘回了刚才的谈话。当他提起伊甸的Omega并非作为附属品而存在的时候，奥古斯都三世明显恍惚了一瞬。
　　“皇帝和皇后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育有一位Alpha和一位Omega。”威尔森抽了一口烟，奇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皇帝刚才在教育我怎样做一个合格的Omega。”楚瞑并没有从威尔森的官方回答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内容，直觉告诉他威尔森对这种皇室会辛秘守口如瓶。
　　对于奥古斯都三世的小秘密，他隐约有了猜测，却又苦于没有人倾诉。一想到一会要见奥古斯德上将和他的妻子，楚瞑顿时感觉头大如斗。
　　“要快点唤醒尼德霍格，没有倾诉对象实在是太痛苦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