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客》》夜雨问舟

2、第 2 章

　　小六吐了几口水，脸色更白了，皱着眉头兀自揉着脑袋。

　　瘦猴在一旁念叨着阿弥陀佛，想上前去帮着拍两下顺顺气，奈何那一截森白的人骨从太瘆人了。

　　一旁的兵差拧了一把短衫上的水，看人回魂了，就上前问话。

　　“这截骨头是你从水下面捞起来的？”领头的捕快问到。

　　小六正皱着眉盯着不远处的陈诃，闻言点了点头哑着声音说：“它拉了我一把。”

　　这句话一出来，人群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止住，一时鸦雀无声。

　　“胡言乱语！”那捕快稳住脸色，大声呵斥道：“这白骨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你，找个地方把它好生安葬了。”

　　“其他人散了，都散了吧！”

　　围在一起的人陆陆续续走开了。

　　一件披风兜头照在了小六身上，小六一阵猛咳，裹好披风，看到了人群散开后，陈诃走上前来。

　　陈诃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身边的林月小姐脸上泪痕未干。

　　陈诃别过头打了个喷嚏，说：“谢了。”

　　小六手里把玩着那一根要去“好好安葬的人骨”，抬头，藏起了所有的烦躁，弯着眼睛说：“怎么谢？”

　　陈诃看着眼前小乞丐的笑，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以至于那小乞丐伸出手，他很自然地就把人拉了起来。

　　原来，小乞丐站起来比自己还高一点。

　　陈诃捏着那只手，骨节分明、却太过消瘦了，手上还有伤。陈诃想也不想说：“救了本少爷的命，要不考虑去陈府做个杂活。”

　　“好歹有个家。”

　　陈诃说的轻松，小六却怔怔地看着陈诃良久，眼眶酸涩，小六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就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了。

　　小六背过身，一边走一边摆手说：“人活一世，逍遥自在，一个人倒霉，就不牵连他人了，谢陈公子好意。”

　　“六哥，你怎么不怕把霉运传给我呢？”瘦猴跟在小六身后说。

　　“滚蛋。”

　　“……”有些人双标起来真的狗。

　　陈诃听了小六的话，只觉得心里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看到大雪天里府里洗衣老仆冻到皲裂的手，是无能为力的难受。

　　他看着小乞丐背着个破剑的背影，觉得这人太过孤独了。

　　“陈哥哥，不必再看了。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差人送两吊钱给这乞丐就好了。”林月说。

　　不好，钱会被抢，上次就是这样。

　　陈诃闻言突然想到了这个。

　　小六回到破庙里，把陈诃的披风叠好，放在神像前，自己则失魂落魄地靠在神像脚下。

　　曾经，也有个人说：“在这就算安家了。”

　　人生短暂，家是很多人的执念。可最后，世间没有家的人又何止他。

　　小六坐了一会儿，怀里揣着的那一截人骨硌得他腰疼，他掏出那一截大腿骨，正好老回进门。

　　“他娘的！你还真把这玩意儿带回来了？”老回关心的话愣是被这截人骨头堵了回去。

　　小六挑眉，顺手拿着那一跟骨头锤了两下后颈。

　　老回满脸都是见了鬼了的表情，一脸沉痛地捂着心口说了两句罪过，想要给小六一块馒头的手隐隐发抖，他真怕这家伙直接用摸了死人骨头的手啃馒头。

　　小六不理神神叨叨的老回了，专心看手里的人骨。

　　他被这东西拉了一把。

　　当时小六正要上岸，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的脚踝。

　　小六顺势沉了下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祟，哪里知道，摸过去只发现了这根人骨。

　　碰到水下这根白骨的时候，小六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神魂巨震，险些留在水下陪这玩意儿。

　　回过神来，才知是中了幻术。明明是幻术，却总觉得像是经历过一遍一样。
　　布这术法的人道行了的。

　　幻境中，人影和漫天的雾气揉在一起，白茫茫的，看不真切，倒是嗅到了一阵冷冽的木香，让人没来由地想起不一尘。

　　传闻，不一尘本相是无尽海畔生长出的神树。

　　小六听着破庙里的喧闹，才回过神，看着手里的人骨。

　　骨头上有符文，乍一看，是很常见的聚灵符，但是，仔细辨认却发现这符文比寻常的聚灵符凶险万分。

　　寻常聚灵符，只是聚山川草木之灵气于一处，且不论修士，就是一般讲究的大户人家修宅子时也会托道人来画，为的是顺风顺水、家宅兴盛。

　　而这白骨上的符咒，却是在引活人之灵，用这死物聚活人的灵气。对于活人来说，所谓灵气，就是气运、情感和魂魄，缺了任何一样，就易生怨怼和执念，轻则一人横死，重则满门皆无。

　　横死。

　　小六掐着手指，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乞儿，那个跛子。

　　跛子一家满门，一夜之间，全部横死。

　　如果没记错，那也是个月圆之夜。

　　陈诃听过一个传言，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城西不足十五里，有一姓姜的大户，一夜间满门被灭，死相凄惨，均是被细线勒断了喉管。官府查了很久都毫无头绪。

　　只活了一个小少爷，好像，叫做姜环。

　　“姜环。”小六抬眼望着角落里的那个跛子。

　　那个安安静静、像是失了魂的少年突然躬起了身子，抱着头，瑟缩成一团。

　　“你发什么神经？”老回挡在小六和姜环中间，问：“刚刚就像盯新媳妇的腿一样盯着烂骨头，现在又胡说八道什么？”

　　“抱歉。”小六得到答案就不再咄咄逼人，看到姜环这副模样，心生不忍。

　　原来，这就是那人常挂在嘴边的悲悯啊。

　　老回安抚好了姜环，揽着小六的胳膊除了破庙，说：“好端端的，你提那……做什么？”

　　“你知道？”小六问。

　　“怎么不知道？马银镇出来的，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都传开了，还能有谁？”

　　“你不怕？”

　　“怕什么？那么点大的孩子，难不成一家子都是他杀的。”老回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可怜人。”

　　小六拍了一下老回的肩，半响，说：“是我冒失了。“

　　不管是否有嫌疑，这孩子才是那一场灭门惨案的受害者啊。

　　会这种邪术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畏畏缩缩、饱受欺凌的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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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月光照在石子路上，折射出惨白的光。

　　一个轻盈的身影，踩着院墙，几个跃起，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最后，这个身影停在了一扇贴着封条的大门前，大门上的红漆大片地剥落了，明明才一年多没住人，破败已经挡不住了。

　　【姜府】

　　小六抬脚翻墙而入，一进入这个院子，小六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寻常家宅，风水最为稳定，可是这地方却是破风而建。

　　白骨上只有聚灵咒的一半——引灵，这个宅子整个格局果然就是聚灵咒的另外一半——灭生。

　　整个宅子的风水无一不透露着古怪，檐角下翻，先有长廊再是庭院，院中有假山却无池水，宅子
　　背后反而有一汪泉……惨白的月光下，小六绕着姜府走完了一圈，停到了西边的厢房前。

　　整座宅子诡异的布局中，只有这三间房一如寻常。檐角规规矩矩地上翘，一方小小的园子里却是
　　精心布置过的，风水绝佳。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姜环的屋子。

　　小六后退一步、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

　　屋内陈设简单，桌上的碟子里漆黑一团，原本应该是大户人家厨房里端出来的精致糕点。

　　靠近这里，小六就觉察出不对劲，更不对劲的小六腰上别着的那截骨头，此刻，这截森白的人骨上细细密密地爬上了一层血迹，像是突然长出来的血管一样，在白骨上交错着、蜿蜒着。

　　小六伸手，刚碰到白骨，就感觉白骨上的“黑色血液”顺着指尖流进了身体之中，瞬间，耳畔爆发出密密麻麻的啼哭声，声声交错、老幼交织在一起，听不清内容，只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挥之不去的哀恸。

　　刹那间，阴风四起。

　　附在这截人骨上的怨念被勾出来了。

　　眼前，影影绰绰。是残念，也是生魂。

　　只是，这些生魂被束缚太久，已经太过虚弱了，只剩下一个身形，连五官都辨认不出来。

　　小六站在魂灵之中，任凭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闭着眼，一动不动，手上爬满了黑色的血迹，眉上的红色印记若隐若现。这幅场景，诡异至极，场景中的人妖冶至极。

　　小六凝神，把自己从逝者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对着正西方微微躬身，后又划破右手食指，对着白
　　骨画了一道符咒——往生咒。

　　这一家数十口人先是横死，又被强行束缚在聚灵阵中，一部分魂魄早就被炼化，残破不全。哪里
　　还能转世？

　　如今，小六将其从这段白骨中解脱出来，也不过留他们在人世漂泊多一段时间。

　　光天化日之下，早就没了他们的安息之所，这些虚弱残破的魂灵最终会轻悄悄地在这个世界消散掉，什么也不剩。

　　可是，小六年少时听人说过，他们也是父亲、妻子、女儿、丈夫，是这万丈红尘中的一部分，纵使轻如微尘，也该慎重对待。

　　小六就着未干的血，在甄府又落下一阵——安魂阵。这片土地上的逝者可以暂时在阵中疗养，修补魂灵，再入轮回。不过，这个阵法寻常道人用的很少，因为安魂阵靠的是布阵人的气运支撑。

　　修补魂灵，短则几年，长则几辈子。这里的人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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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镇子里的百姓突然发现，姜府周围吹了两年的阴风好像散了，金秋的阳光透过门缝照进了这座宅子。

　　小六此刻躺在破庙的柴火垛上睡得安稳，只是面色更加苍白了。

　　陈诃却扎扎实实病了一场，躺在床上，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奇怪的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许久没听到的奇怪声响又出现了，影影绰绰地人影和七嘴八舌的人声在他身边不远不近地坠着，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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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