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误》新晓零

14、冬叶萧萧（壹）

　　我看着凄凄月色下满面风霜的爷爷，纵然时光荏苒，纵然年少不再，爷爷的眼中仍是掩饰不住的悲怆。
　　是怎样的深情，才能让爷爷在数十载之后，还能完好无缺地保存住这份因爱而生的愧疚？
　　我也终于明白，爷爷为何会对我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如此之好。他其实是在弥补吧，弥补他曾经错失的，弥补他曾经对至爱之人的那份亏欠。
　　我转过头问：“爷爷，你后来有没有再去看过那个孩子？”
　　爷爷轻轻摇摇头，“我不配，我此生都无颜面对她。”
　　我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心中隐隐作痛。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段隐秘而伤痛的过去。
　　那么，冬哥哥你呢？
　　你又可知你在生生掰开我手的那一刻，我有多痛、多怕？
　　好在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还是蛮开心的，我们所制的药也越来越有眉目。
　　我对爷爷说我们可以做真正的“毒药”——那种无药可解的药。因为我觉得毒药不一定就会害人，一如解药不一定就能救人，我们用毒药杀死大奸大恶之人，不就是解救了其魔爪下的那些好人了吗？
　　爷爷夸我聪颖，赞同了这个提议。
　　于是，我们制成了百花毒。
　　后来，我们在京城便渐渐有了名气，总有些达官贵人秘密找上门求药，我们的日子也日渐宽裕。
　　爷爷说：“叶叶，你是爷爷的福星。”既而又低声说，“要是我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繁锦也……”
　　我明白爷爷的意思，但我想爷爷可能糊涂了，因为他的繁锦还在世时，杨筱叶还未曾来到这世上。
　　可是我不忍戳穿他，有时候，我们能抱着一个美好的幻想过下去也不错。
　　当日子愈发静好，人便会耽溺于这种静好，满心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却总是会忘记老天总是在暴风雨来临前给予平静的假象。
　　不久，我收到了父母寄来的家信。
　　信上说，冬哥哥衣锦还乡，已经上门提亲了，父母催促我快些还家，与他们商议此事。信中还大致说了哥哥要休妻的事，最后是那女人苦苦哀求说甘愿居小，才得以继续留在哥哥身边做个小妾。但冬哥哥对我许诺说若是我不愿意，他便立刻休了她。
　　我看完信后，脑中一片空白。爷爷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听见。爷爷很是担心我，向我询问原委。
　　我想了想，还是把我和柳冬的事略略同他讲了一遍。
　　爷爷听后却只是笑，说：“那叶叶，这个人你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呢？”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想！”
　　爷爷闻言却叹了一口气，我不禁莫名有些心虚。
　　“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说清的。你若不是被他伤了心，想必也不会跟着爷爷离开家。如今，他既还想娶你，便是对你没有忘情。那么你呢？你还爱他吗？这件事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我还爱他吗？我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可我没有答案。
　　那他又真的还爱我吗？
　　我只敢确定他是爱权利，爱地位的，可是他是爱我的吗？
　　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年华。
　　七年，曾经还未及笄的我，现在本是早该嫁作人妇却仍待字闺中。
　　我的冬哥哥，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我心痛难耐、痛哭流涕，我打他、骂他、踢他、咬他，心中又是恨又是无能为力。
　　他紧紧地抱着我，任由我打骂，口中喃喃：“我的叶叶，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只一遍遍破口大骂他是混蛋是恶魔，他究竟干了什么，是来抓我回去成亲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那么残忍地将爷爷杀害了？
　　本来我和爷爷正在外屋吃饭，院子里却传来敲门声。
　　爷爷去看了一下回来告诉我说，是一个男子带着一干手下。爷爷大致描述了一下那陌生男子的样貌，我便知道那定是冬哥哥了。因为我写信回去说我在异地早已嫁作他人妇，我猜他是不会那么容易死心的。
　　我早就跟爷爷表明，我不愿嫁给柳冬。于是，爷爷叫我进里屋避一避，他去应付。
　　我也没多想，就进了里屋，而就这么一念之差，我害死了爷爷。
　　爷爷出去打开门，矢口否认他这里有一名叫杨筱叶的女子，柳冬不肯相信带着手下便闯了进来，想必我的行踪是我爹娘透露给他的。
　　爷爷拼命阻拦他们，柳冬的一个手下竟就直接抽出剑刺向了他……
　　等我听到他们进外屋开始四处搜寻时，我终于按捺不住从里屋里掀帘而出。我看见了那张长得愈发棱角分明的脸，想到他今年才二十七吧，可为什么那张脸上竟有了些许的沧桑呢？
　　我没搭理他，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跑，他紧跟在我后面不停唤着我的名字，“叶叶！叶叶！”
　　我跑到庭院里，一抹猩红瞬间刺痛了我的双眼，爷爷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我惊惧得脸色都变了，狂奔过去跪倒在他身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融进爷爷的血里……
　　我知道他就站在我身后，我转过脸，目如寒冰，对着他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表情有些懵，半晌才说：“这个老……爷子不让我们进门找你，然后我的一个手下就……”
　　我心里又气又悔，轻轻扶起爷爷往他嘴里喂了颗药丸，但自己心里也清楚，已经回天乏术了。
　　我带着哭腔，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对着爷爷说：“为什么？为什么？爷爷为什么你不毒死他们？”我整个人都气糊涂了，“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脸色铁青，全身僵硬地站在我身后。
　　爷爷虚弱地对着我笑笑，“叶叶，爷爷知道……你舍不得……你舍不得的……”
　　我听后，心头猛地一颤。
　　爷爷艰难地拉住我的手，“叶叶……爷爷……爷爷是一直拿你当亲孙女的……”
　　我紧紧回握住爷爷的手，滚滚热泪滴落到我们相握的手上，“爷爷！爷爷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爷爷缓缓摇摇头，“爷爷不行了……爷爷是时候……是时候该去向你婆婆……向你婆婆赔礼道歉了，只怕……只怕……她不肯……不肯原谅……我……”
　　说完，爷爷便已气息奄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