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到山里的男人》参天树

9、三拜天地

　　　　标题：三拜天地
　　腊月艳阳，暖里带寒。
　　躺在雪地里的七宝用手背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却挡不住从外往里带来的热量。
　　"不要，不要......"
　　带着哭腔的呢喃从遥远虚空飘来，如寒风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一滴泪从手背后流下来。
　　“走吧！”
　　言语是活人的咒，说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真。
　　七宝站起身，没沾上半点儿雪，。可举目望去，又不知身在何处，找不到路。
　　突然眼前，平地拔起一座大山，遮天蔽日，震惊得七宝每根发丝都竖在头顶，落下的石块险些将他就地掩埋。
　　他倔强地低垂眼眸，睫毛微颤，猩红的眼角被泪浸染，鼻翼微微翕张，身侧攥紧拳头。
　　无路可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铃~~~
　　一边是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和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混着秋霜打过的冷冽草叶的土腥气，若有似无还忽浓忽淡的桂花的香馨，阵阵鼓噪往耳鼻中敲击。
　　一边是雷声撕裂的天际，闪电豁出性命往地平线上劈，死压住空气的乌漆嘛黑的密云沉的快要掉下来。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铃~~~
　　两个少年并肩骑着自行车，故意将车上的铃铛按的响彻山间，遥遥向这边来。
　　“七宝！你要去哪啊？”阳子问。
　　七宝看着还是五年前少年模样的阳子，心里疑惑，却还是张口回答了。
　　他的声音和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合二为一。
　　“我要去黑城念幼师。”
　　“我要去黑城念幼师。”
　　“你以后要当老师吗？”
　　“嗯。”
　　“嗯。”
　　“那你一定是最好的老师！”
　　天旋地转，场景一遍遍飞速切换，阳子的模样时刻在变化。
　　……
　　“让我陪着你。”
　　……
　　“趁热吃。”
　　……
　　“裹好围巾。”
　　……
　　“我爱你，七宝，永远爱！爱到天荒地老！”
　　……
　　笑颜不见。
　　长大后的阳子挥了挥手，红着眼说：
　　“别等我了，照顾好自己。”
　　七宝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苦笑。
　　同行的人便消失无影无踪。
　　“师傅。”“师傅。”“师傅。”
　　一群黑色的影子将他团团围住，分不清男女，叫着他师傅。
　　“灵魂不该受□□的束缚。”
　　那是英子自缢前留的遗书上写给他的话。
　　他教她识字，想着能减轻她现实的苦，没想到只留下字字泣血。
　　给他们讲过的书化为灰烬，拽着他们的绳索断裂。
　　他想抓的人，一个都抓不住。
　　生和死才不是最难的选择，最难的，是在生的时候选择赴死，在将死之时拼命求生。
　　不管对面的是神是鬼，是要食他的肉，饮他的血，要嚼碎他的骨头，吸吮他的骨髓，他就站在这了。
　　一秒，一秒，一秒，一秒，又一秒......他闭上了眼。
　　“七宝！”
　　六少的声音猛地响起！
　　七宝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可求生的念头依旧强烈，却没有人能施以援手”
　　“七宝！七宝！七宝醒醒！”
　　“你怎么回来了？别回头！快跑！”
　　六少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气泡，把七宝包围，让他安全，却又焦躁。
　　“你不该回来！”
　　七宝着急地急促呼吸，乌黑的眼珠在眼皮下面转了转，终于艰难地睁开。
　　***
　　自己的新房，红色喜字掉了一半。
　　“娘。”
　　七宝沙哑地出了声，久久才醒转过来。
　　刚刚唤他醒来的声音在脑中愈发清晰起来。
　　那个人早被自己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这还是头一回梦到他。
　　“又魇着了？来。”
　　七宝娘端了一碗化了黑色符咒的酒水，递到他嘴边。
　　“这都第三幅了，怎么一点不见效啊。”
　　七宝娘愁眉苦脸，瘦的脸颊两边都凹陷下去。
　　“娘，我没事儿，别再去求大仙了，白花钱。”
　　“那哪能不求啊，本来取媳妇就是要给你续命的，这下人凭空不见了，不就是要了你的命吗！”娘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七宝看了看娘熬的乌黑的眼底，抬了抬身子，决定还是顺她的意喝了那碗东西吧，大不了闹两天肚子罢了。
　　刚要碰上碗边，从外面撩起门帘，进来一个人：
　　“七婶，七婶，族长让七宝赶紧去祠堂一趟，说来了大人物，叫七宝过去问话。”
　　***
　　祠堂后头大会客厅，族长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眼生的年轻人。
　　“这就是我们村最有学问的后生，叫七宝，跟您说的一点不差，他吧，前阵子娶了个男媳妇，那人找不着了，打那后边病了一场。哎，七宝，过来，见见黄大仙。”
　　所谓黄大仙，是个年纪和七宝差不多的男人，皮肤白，身量高，长得很帅很精神，穿着精美绝伦的古代汉服。
　　他一见到七宝就站起来上前道：
　　“您好，鄙人黄大仙。”
　　声音高亢明亮。
　　“神明指引，说这里文曲星要陨落，事关本地人子孙后代的前程运势，特派我前来破一破。”
　　没等七宝回应，围着的村民们就纷纷向他介绍道：
　　“黄大仙老神了！”
　　“黄大仙法力高强！”
　　“黄大仙刚才就这么一施法，老李家家丢了多少年的斧子给找着了！”
　　“还有我家的牛，”二大爷眼睛瞪的像铜铃，“黄大仙掐指一算，原来是土地公把我家牛给收走了，他让黄大仙送来个金子！”
　　他高兴地掏出一个带着牙印的金晃晃的东西给七宝看。
　　七宝觉得蹊跷，皱了皱眉。
　　这个小破村子，村民们生活闭塞，十分迷信。平时电视都没信号，更别说手机了，不然，高低要给大家普及一下国家反诈APP。
　　七宝不像其他人好糊弄，黄大仙也不劝不辩，泰然自若坐回去，随手指了指：
　　“这祠堂是明代的老建筑了吧？”
　　众人应着：
　　“神了神了，正是那时候建的。”
　　“这地方钟灵毓秀，真是个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啊，本应该多出孝子贤孙啊，可惜了可惜了。”
　　黄大仙摇头叹息。
　　七宝注意到，跟着黄大仙来的还有四个人，全都穿着玄色的衣服，戴着吓人的面具，显得道行很深的样子。
　　“怎么找到这里的？”
　　七宝问。
　　“神仙当然是腾云驾雾啊！”族长手里摩挲着黄大仙给他送的两个黄澄澄的大核桃，不满地看了七宝一眼。
　　“叫你过来，是黄大仙算咱村文曲星有劫，来帮忙，别不知好赖，赶紧谢谢人黄大仙。”
　　七宝娘听此说扑通跪下千恩万谢。
　　旁边有村民嘟囔：
　　“凭啥啊，谁家没个事，不分先来后到吗？！”
　　“天机不可泄露！上面给安排好的，那是子孙后代的大事！大仙是来管你家那点破事吗？别给脸不要，不懂事儿！”族长骂骂咧咧就没人敢再吭气。
　　黄大仙抖了抖手中的拂尘，“既然人来了，咱就开始正事儿吧！”
　　“抬上来！”
　　四个手下下去，抬上一口原木棺材，那棺材的大小比一般山里人用的要大上不少。
　　“见棺发财！”
　　黄大仙亮堂堂的嗓子喊一声：
　　“跪！”
　　村民们左看右看，犹豫着。
　　“这不单单是他家的事儿，更关系你们子孙后代前途！不合力不足以渡劫！”黄大仙威吓道。
　　族长一掌拍在桌子上，围着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齐刷刷跪了一地。
　　族长自己也颤巍巍从太师椅上滑到地上，跪好。任黄大仙劝，他老人家也不起来。
　　七宝作势也要跪，被黄大仙一把拉住：
　　“你来看！”
　　手下把棺材盖推开，里头空空如也。
　　“空的？”七宝实话说。
　　黄大仙在空气中挥舞拂尘，刷刷作响，道：
　　“一拜，皇天后土，万物生长，赐尔等口粮，得以存于世间。”
　　黄大仙的弟子们高声附和：“拜！”
　　底下村民齐齐叩首。
　　黄大仙随手撒一把金币，村民们纷纷去捡，几个老娘们抢的指甲都扣进肉里，快掐出血。
　　黄大仙又高喊一句，“二拜！”
　　“日月星辰，金木水火，赐尔等福泽，得以成家立业。”
　　“再拜！”弟子们高声附和。
　　村民们叩首。
　　叩完等着黄大师撒金子，却什么也没等到。匍匐在地上，就琢磨，大仙怎么不给好处了？是不是自己跪不够端正？是不是自己的心不够虔诚？得罪黄大仙不就是得罪神明，没有好处也千万别给孩子招什么灾祸，赶紧乖乖跪得仔细。
　　“三拜，四方神仙，祖宗保佑，行善积德，赐尔等财富，得以富贵平安。”
　　“三拜！”
　　村民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
　　黄大仙围着厅里四处打转，越转越快，拂尘四下扫去，呼呼地带起阵阵风，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仰天长叹一声：
　　“好了好了，解了解了，感谢神明保佑！”
　　他叫手下人再盖上棺材盖，牵过七宝的手，引着他把手掌朝下，覆上去。
　　“心里头，想着。”
　　七宝倒要看看，这大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大仙往左口袋里掏了掏，又掏了掏了右边口袋，最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来。
　　他冲着七宝神秘一笑，唰地抬手往天上一扔，金币七零八落滚落一地。
　　众人又去抢。
　　棺木被一把推开，人影腾地从里面蹿出来，把七宝紧搂在怀里。
　　“我回来了！”
　　七宝看着六少，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