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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爬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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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爬犁,你妈不要咱爷俩了!
面前的老六高大威猛——还该死的帅气十足,守护神一样,把小小的狗子裹在破旧的军大衣里头。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棕色翻毛领口处钻出个毛乎乎的小脑袋瓜子,乖顺地垂着耳朵,眼睛眨巴眨巴。
这画面,莫名激起七宝心底的波澜。
大山深处,封闭的不只是道路,还有人们的思想。七宝原是村里头唯一出去上过学、见过世面的,可到头来也得认命。毕竟,能从苦难命运中被解救的,只有凤毛麟角的幸运儿。
自己不是。
可老六怀里的狗子是。
“我们一起救了它啊!”
这念头,如同穿梭过冬夜的春风,吹散冰封心门的雪。
七宝嘴角微微上扬。
他笑了。
笑得真好看。
六少眼都直了。
七宝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把脸往围脖里藏了藏。
他更希望老六把自己看成山野村夫,会漠视笼子里待宰的狗,会冷眼旁观铁链锁住的“女人”。
这样相看两厌,分别也就自然而然。
小时候,七宝也问过娘:
“你也是绑着和爹成亲的吗?”
“他凭啥往死里打人?”
“娘,不想逃走吗?我们逃走吧!”
娘会赶紧捂住他的嘴,恐惧地朝窗口外张望……
山里的日子太苦了,男人有男人的苦,女人有女人的苦。可怜之人又都奢望命运之神是公正的,在砍刀向着自己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对着别人。
任谁也逃不掉!
可七宝要这个男人能逃掉。
“给咱儿子起个啥名儿?”
六少嬉皮笑脸就像个浪荡子,可他若不笑,又显得太冷酷生硬,气势逼人。
这样带上几分爱意和挑逗,眼里脉脉含情快要滴出蜜来,七宝还是罩不住。
他想起从前在外头上学,被混混堵在巷子里,对着他吹口哨,那时候阳子会站在他前面挡着,现在,就只有他自己了。
几个月没晒过太阳的脸,苍白又哀伤。
六少的七窍玲珑心,一下就捕捉到七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想不明白,生活在碗大的地方里的小东西,何来如此多的复杂心思?
“它是你儿子,快给他起个名吧?”六少催促着。
“父子”俩一起无辜地看向七宝。
七宝眉头蹙了蹙。
起名这个压力是非落到自己头上不可了。
他扫视一圈,边上正好有个白头发老爷子卖溜冰的爬犁——再冷一些,等河上冰冻住了,小孩子们就都会抱着个爬犁去河上玩。
的确是桩开心事。
“就叫它爬犁吧。”
顺着七宝眼神,六少对那个用木板子钉的小物件似乎不大满意:
“就这?”
“啧啧,咱爬犁在妈妈眼里就是个小玩具啊!”
六少揪着爬犁的耳朵“小声”挑拨。
“爬犁是山里孩子最喜欢的,得了这么个稀罕人的名字,大家能记住它,就再也不舍得伤害它了。”
“好好好,爬犁,以后咱爷俩一起保护你妈,让谁都不能欺负他!”
七宝心上猛然升腾起一股暖流,又给强压下去,他告诫自己不要被眼前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只不过是职业病犯了而已,做那行的哪有真心?!
故作不以为意,七宝转身向河边踱步而去。
冬天河沿被冻得梆硬,枯黄的草被混着泥巴的黑色冰块压住,还有一些不甘心的,支楞八叉地竖在两边。
逆着人潮走出有二里来地,俩人停在一片河滩上。
密密匝匝的白杨树围着,将热闹集市仿佛隔绝在另一片世界里。
“带我来这干嘛?想打野战?没想到啊七宝,你玩的还挺花啊。”
六少嘴上便宜占个痛快,可七宝这个憨货把自己领到背人处,一看就是没安什么好心,他其实很不高兴。
忍不了自己了?非要在高兴的时候急着把自己打发走?
纵使心里一万个不痛快,也用戏谑掩盖着,这是六少从小到大的特质。
七宝不是个普通的山里人,他有文化,有脾气,甚至还有些孤傲的倔强。
六少知他主意正,打算好了就难改变,只好沉默。
不出所料,河滩子底下钻出七八个男人来。
六少再一瞅,乐了。
这不就是那些个成天上七宝屋里找他玩的歪瓜裂枣么,叫啥风雨雷电啥的。真要动起手,自己一个打他们一百个,都算欺负他们。
“师傅,你不用亲自来,我收拾这小子,他还敢跟电干!”
带头的自称“电”,小名其实叫二驴子,性子有点毛躁。
七宝点点头。
人围上来,还是装怂吧。
“七哥哥,这么狠心啊?”六少夹着嗓子道:“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数数咱们俩多少个日日夜夜……”
七宝两手插兜,抬起下巴冷淡地看他。
不等他流氓话说完,电就把他按住。
“别伤着,捆上就行。”七宝怕他没轻没重。
呵,小东西还算有点良心。
“啊~啊~啊啊啊!”
没碰破个皮儿,就听六少一声高过惨叫,躺在了地上。
旁人傻眼,交换下眼神:
“你掐他了?”
“没啊?!”
“你呢?”
“我也没有啊?”
几个小家伙还是太嫩,被讹上了,只能面面相觑。
七宝看得真切:这稀烂的演技。
“师傅,你看,他耳朵上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说不定值点钱。”
说话的是个黑眼圈的男孩,因他睡眠不好,常年带着个熊猫眼,大家给他起了个诨名,叫觉觉。
觉觉怕师傅吃亏,想在这个眼瞅快要过期的师娘身上找补点啥。
“娘们唧唧的!不要脸,还戴个耳钉!呸!”电以前是暗戳戳看不上他师娘,现在得了机会,不仅把厌恶摆在面上,恨不能多抽他两下子。
“赶紧捆吧!”
制服老六的过程虽然异常顺利,可七宝不想节外生枝。
一声令下,几个人蹩手蹩脚把六少给捆起来,六少还一边特别配合地吱哇吱哇乱叫。
七宝怕动静大了把别人招来,赶紧摘下围脖,一把塞进六少嘴里。
六少幽怨的眼神看他。
“面袋子给我。”
再给六少脑袋罩上。
“叫抓猪的过来,三轮车开到西桥边上等着。”
小子得令,撒丫子跑了。
剩下的把五花大绑的六少抬起来,吭哧瘪肚地朝西桥边挪。
不多时,熟悉的声音传来——
突突突突,抓猪的胖子来了。
“把他放斗里。”
七宝指挥着把六少放进车里。
哐当!
不知道谁先松了手,老六整个人跌撞在三轮车的铁板上。
“我敲!”
要不是被堵住了嘴,六少简直要暴起骂娘。
“哎…哎…”七宝声音里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慌张,
“算了,算了,咳咳,走吧,把他狗儿子也一起带上。”
六少和爬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送走了,在拖拉机突突突突突声音里越走越远,再听不到七宝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