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府之玉》谷二先生

1、楔子

　　七月十五，月挂当空。天高水阔，银蟾吐冰。
　　这一个月圆之夜，生死海一片银闪闪冷盈盈，无数小浪花沐浴在皎洁月光之下，欢快跳跃如即将投生人间的魂灵。
　　一阵欸乃声响，生死海水泊尽头蓦地划出小船一艘。船上两个身影，一站一立。站着的是撑着竹篙的渔翁，一个耄耋老者，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胸前一缕长髯。双手执着竹篙，左一下右一下，撑着木船逶迤前行。木船推着浪花，有时带起一堆水草，惊醒了水草中沉睡的鱼儿，一个跳跃，扑腾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坐在船上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青年，头发很短，颧骨略高，一双眼眸在月华之下分外明亮。
　　李旦穿成一只鬼已经半个月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穿成一只鬼。他记得他本来正在核对大作家谷二先生的《幽冥三记》的校样，一阵困意袭来，李旦枕着胳膊趴办公桌上就睡着了。李旦梦见自己成了《幽冥三记》中卖豆腐的开心鬼，李旦在梦中还寻思，最近工作压力真是大，把自己累得都穿越了，结果醒来一看，正在曹爷爷的渡灵舟上。
　　我的天哪，还真穿越了！
　　曹公：李旦，咱俩还真有缘，我渡你进生死海，又渡你出生死海，几百年了，你还是第一个要做下等鬼的。
　　李旦想起阎王分发派遣新鬼时所说的话：我们这里上等鬼服役中央，中等鬼执掌地方，下等鬼周流世界撑船打铁卖豆腐。请开始你的选择！
　　众新鬼纷纷要求做上等鬼中等鬼，只有李旦要求做下等鬼。李旦记得《幽冥三记》里写的“那阎王为测试众新鬼的秉性，故意说冥府鬼分三等，其实全是大鬼话。等级全凭业力决定，若是德不配位，即使选了上等中等者，也难以得偿所愿，反而会因为贪婪而罪加一等，落入大小地狱。只有选下等者方可以积累福报，或可转鬼成神”。
　　李旦因提前知道答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下等鬼。曾经吃过选择不当的苦头的老鬼们还故意揶揄李旦真是猪脑，怎么这么选择，撺掇他更改选项。李旦不为所动，心想：你们这帮龌龊的老鬼，生怕别的鬼不走你们的老路，太缺德了。如不是早知道答案，我这个单纯的孩子要被你们骗的五迷三道了。 “巧言令色，鲜矣德”在人间适用，在冥府更适用。你们这帮糟老鬼，真是坏的很。
　　李旦顶住压力，坚持自己的选择，阎王无法，只得传令曹公再把李旦渡出生死海。
　　曹公一姓，世代与水打交道。炀帝南巡时，曹公祖辈曾经当过拉龙舟的纤夫。曹公承继祖业，在八百里水泊做渔民，兼作摆渡人。后来渔民纷纷上岸，耕种维生，只有曹公继续与水为伴。84岁那年，年迈的曹公终于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之上站立不稳，一头栽到了水里。他沉到河底，一个激灵，迫他使出全身力量，硬是拖着年迈臃肿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上了岸。
　　经此一劫，曹公身体完全垮了下来，不久命终。
　　在冥府，曹公同样选择坐下等鬼，加上他一生渡人的功德。这样，曹公成为渡魂使，引渡新死的魂灵入生死海。
　　曹公的这些事迹，李旦也是从书中看到的，这就是《幽冥三记》之《渡灵之舟》。
　　李旦：“曹爷爷，雪儿和花花挺好的吧？ ”
　　提到自己最爱的两个孙女，曹公乐开了花：“挺好挺好，清明节，盂兰节，寒衣节，我的祭日，每年这些日子，两个宝贝孙女都没忘了祭拜我，真是两个好孩子。有的时候她们回乡，也不忘来水边看看，看着她们每年长大，我真是感觉开心。”
　　李旦：“有您保佑她们，她们一定越来越好。”
　　曹公：“可就是有件事还是让我操心？”
　　李旦：“您是说花花的婚姻吧？”
　　曹公：“说的就是呢，雪儿找了个如意郎君，早早嫁人了，还挺让人放心。可是我这个宝贝孙女花花，这么好的女娃子，就是找不到个女婿。前次月老从我这儿过，我还问了一下孙女的姻缘，月老怼我一句‘该来时自然来，你个死老鬼操心活人的事干吗’，可把我气坏了。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早给他一桨了。”
　　看着曹公瞪眼的可爱模样，李旦不禁笑出声来：“曹爷爷您别生气，月老说的也有道理。像花花这么好的女孩，一定是有一份好的缘份给她。好姻缘不怕晚嘛！”
　　曹公哈哈大笑：“李旦啊李旦，你真不愧是开心鬼，几句话就让我这个老鬼开了心了。噢，到岸了，准备下船吧。”
　　李旦回头，果然船将靠岸。曹公用竹篙撑稳船身，李旦站立起来，使劲一跳，站在岸上。
　　曹公：“李旦，一路多加小心。到家代我问你爷爷好，让他有时间来我这里喝酒。”
　　李旦：“好的，曹爷爷，我一定转告我爷爷。”
　　李旦对曹公深施一礼。曹公撑篙，船儿调转方向，悠悠晃晃，向来时路驶去。
　　七月十五，月挂当空。天高水阔，银蟾吐冰。
　　曹公唱起了一首渔歌。
　　李旦望着小船走远，渐渐没了影子，天地寂寥，水泊漫廓，只有曹公的渔歌在这天地间悠悠回荡。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李旦抹了抹眼角的泪，他心性中的弱点依旧，最怕别离，哪怕面对只是两面之缘的曹公，他也感觉到了离别之痛。
　　你现在是个开心鬼，别再把你人性的弱点显现出来了。李旦蓦地想到了谷二先生书中的忠告，他赶紧做了表情管理，模仿了一下小丑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生死海，踏上回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