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揽山河》青山撞怀

4、第4章

　　三军无粮，要么攻入逝水城，夺取高煜亲自设在城内的粮仓，要么撤军，别无他路。
　　但对于将士来说，撤军，始终都是下策，能够一路高歌猛进，谁又愿意当个缩头乌龟撤军呢？如今这世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比的就是谁更不怕死，士气都是一场接一场胜仗打出来的，既然沈时说他有把握，那么背水一战，也未尝不可。

　　是日，依旧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一早，高煜就派人按照沈时的意思，对外传出消息，说高军已经要粮没粮，要兵器没兵器，将士们都饿得奄奄一息，正在准备撤军。

　　今日好像有所回温，就连身上的铠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冰冷了，沈时正在高煜的军帐里，下首立着高军众将领。

　　“孙将军，务必记住，戌时之前定要在逝水岸边埋伏好，待水面雾起，立即衔枚渡河，渡河之后，立即隐蔽，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击鼓为号，听得鼓声起，方可出击。”沈时对高煜军中的人还没有认全，比较熟悉的是孙小午，剩下诸人，只刚才进账时匆匆听高煜简单介绍过一遍。
　　“沈公子，你怎么知道，今晚一定会有雾呢？那要万一没有，我们这城，不是又攻不了吗？”
　　“孙将军若信得过我，就安心在岸边埋伏就是。”
　　“信……信得过，老大都信得过，我自然也信得过。”孙小午天生一副豪气嗓门，这会儿话音却越说越小。

　　被孙小午这么一提，沈时不禁朝军帐的一个角落看过去，那里正窝着看起来有些犯懒的高煜，他一条胳膊像没骨头似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脖子斜歪在墙上，没支点似的，半眯着一双丹凤眼，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看沈时在那里陈兵点将。

　　沈时暗自笑出来，明明是自己的仗打不赢，这会儿却事不关己，窝在一旁看热闹。

　　他也不知道下首站的几人都是些什么职位，就齐刷刷全部称作将军，闹得他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对他的话，自然也就多了几分顺从。 待各人的任务都安排好了，才又回头望向高煜：“高兄，轮到你了。”
　　“我也有任务？”
　　“当然，人尽其用。”沈时现在开始怀疑，到底是谁帮谁的忙。
　　“那我什么任务？”
　　“逃跑。”
　　“逃跑？”高煜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孙小午抢了先，“不是要夺城吗？你们逃跑，让我们埋伏到城下，是为了给你们掩护吗？”
　　沈时笑着摇了摇头：“非也，我们说了要撤军，那自然是要撤的，待水面雾起，孙将军带人渡河，做好埋伏，高兄带着剩下的人马，高举火把撤军，一定要撤得狼狈一点，对方早已得知我们今夜撤军，想必早已做好了追击的准备。如今大齐四下不安，朝廷以军功论封赏，他们不会放过这个便宜的立功机会的，是以，我们只要一撤军，他们必定渡河追击，待敌军半渡，高兄便可回首击之，埋伏于对岸城下的孙将军，便可趁此出兵，此时将敌军前后夹击于逝水河面，他们难有还击之力。”

　　此时的孙小午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要诱敌出城：“那这么说，今晚成败与否，全靠一场雾了？”
　　“没错。”
　　“那要是……我不是说信不过沈公子啊，只是这老天爷的事，您又不是神仙，谁能说得准呢？”
　　“孙将军不必忧心，照沈某说的做就是，一切有我。”
　　孙小午偷偷瞟了眼高煜，见他老大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加拿不准了。

　　酉时末，孙小午率领整装待发的两千兵，埋伏于逝水岸边，今日似乎确有些不寻常，天上无一颗星，近日来仿佛跟他们作对的那轮明月也被厚重的乌云遮得一丝光都漏不出来，两千将士，静默而待。

　　戌时过，沈时所说的雾起，迟迟没有半点动静，孙小午趴在岸边，望着平静的河面，几乎愁掉了一把头发。
　　“我就说，这老天爷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别说沈公子不是神仙，就算他是神仙，那老天爷也比神仙大，也不会他起让就给起雾，这不逗小孩儿么？”说完想了想，又安慰自己道，“也罢，按沈公子说的，老大若是撤军，董高阳那小子必定来追，今晚要是渡不了河，我孙小午就拿一条命，掩护老大逃命算了。”

　　“孙头儿，孙头儿，你快看。”
　　孙小午正在做着视死如归的心理建设，身边的小士兵拍了拍他肩膀，激动的口水都喷了他半边脸。
　　孙小午皱眉抹了把脸：“看什么看，你说话离我远点。”
　　“那儿那儿。”小士兵哪顾得上离远点，激动得手指尖都在跳跃。
　　孙小午顺着小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知何时，贴着那水面，氤氤氲氲地瞟着一层白雾，就跟有仙人施法似的，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浓，越来越广，越来越高。
　　孙小午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咕哝出一句：“我的老天爷，沈公子真他娘的是神仙啊。”
　　“孙头儿，渡河吗？”
　　“渡，老天爷都帮忙了，怎么不渡。”
　　两千人，将事先藏好的筏子放入河面，衔枚渡河。

　　河面雾气越来越浓，别说城上的人，就是他们自己，在这浓黑的雾里，也看不见十步以外的事物。

　　沈时的马依旧是孙小午的那匹，高煜军里，总共也就那么几匹马，那边悄咪咪地渡河，这边却假惺惺地点起了火把，夜色浓厚，又隔着一条逝水河，便很是闹出了一些动静。

　　高煜只略略抬眼扫了一遍，便顺利找到那抹青色的影子，他背着手朝正在整理马鞍的沈时走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
　　沈时望了眼逝水：“差不多了。”
　　“穿上吧。”
　　沈时这才注意到，高煜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的是一套铠甲，而他自己身上，却是一套布衣。他留意过，高煜的军队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甲，并且是步兵的骑兵的车兵的杂乱不齐，看样子都是在战争中从别的军里抢来或是收拾战场得来的，这很正常，如今的大齐，四处纷乱，不知道有多少一时脑热就揭竿而起的起义兵，别说铠甲，有的连支箭都没有，路边扒根树枝就能当武器使。

　　所以这铠甲，对征战的人来说，是相当贵重的。
　　沈时没接，抬眼说道：“高兄冲锋陷阵，还是自己穿……”
　　“怎么那么多废话，让你穿你就穿。”
　　“沈某原本也不是行军打仗之人，不需要冲锋在前，定会好好藏于大军之中，绝对不会受伤的。”
　　“那弓箭又不长眼睛，又不会见你长得貌若天仙就不射你，再说了……”
　　沈时直接被那“貌若天仙”四个字惊得一愣，半天才恍过神儿来，借着高煜没说完的话头岔开话题：“再说什么？”
　　高煜眼光在沈时脸上一扫，心说刚才那形容没毛病啊，他怎么那副表情？
　　“没什么，穿上吧，好不容易就回来的，可别白救。”
　　“这……”
　　“哎哟婆婆妈妈的。”高煜将铠甲往沈时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却又在两步之后回头，“哎，你一会儿，离我远点儿啊，不然影响我发挥。”
　　没等沈时回答，那人已经几大步走远。

　　沈时望着走远的背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