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伊欢喜》千诀

4、第四章 一身

　　周末的客运站人头攒动，在售票窗口排队买了票，赵兮云带着孟伊琳坐上了开往文港镇的客车。

　　一上车孟伊琳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糖果罐，将棒棒糖一根一根往外掏，一边如数家珍的给赵兮云介绍口味：“这个棕色的是可乐口味，白色的是牛奶口味……”

　　小小的手掌都快要躺不下那么多棒棒糖了。

　　“哥哥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你帮哥哥挑吧。”赵兮云垂眸看着圆脸小孩，被她弯着眼睛甜笑的模样可爱到。

　　孟伊琳将手里的十二根棒棒糖全都塞到赵兮云手中：“这些都给哥哥。”

　　赵兮云尽数收下，又将棒棒糖重放回她的糖果罐中，将整个糖果罐塞进书包里，帮她保管。

　　客车晃晃悠悠往前开，小孩趴在车窗上朝外瞧。在车上她很安静，不闹腾，只是时不时的回过头来朝他笑：“哥哥你看那里……好漂亮呀。”

　　赵兮云也看向窗外，他大概没什么发现美的眼光，小孩眼中的漂亮风景，对他而言只是寻常景色。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点头附和：“嗯，很漂亮。”

　　越是近乡，越是情怯。

　　站在文港镇市场公交站边，赵兮深吸了口气，才牵着小孩的手往前走去。

　　行过一座拱桥，途经一片稻田，往前几十米就是那个岛屿一样三面环田一面临着水泥道路的村子。

　　那座熟悉的平房像村子的附属岛屿，独立在村子的不远处。从大路延伸出一条小路，像木字的一撇，通往那座平房。

　　田间虫叫蛙鸣，小孩好奇心重，放开赵兮云的手，沿着田间小路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这条路赵兮云再熟悉不过，安全系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高的，所以他叮嘱了孟伊琳一句，心思就全部放在远处的那座平房上，双拳不自觉捏紧，好像一松开，勇气就散了。

　　视线里白色外墙的平房越来越大，少年目不斜视，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加大。

　　哐啷一声，旁边的分叉路有自行车倒地的声音。

　　一个和赵兮云一般大的男生从右边的分叉路冲到他跟前，怒瞪着他：“赵兮云，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赵铭戊，不对，郑铭戊挡在赵兮云跟前，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我来看看爸……爸妈。”赵兮云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向面前双目圆睁的少年，他胆怯又勇敢，他害怕那栋别墅里的恶魔，又勇敢地捍卫本应该属于他的寻常人家的幸福。

　　郑铭戊眼里全是敌意和防备，提高嗓门忿忿道：“那是我爸妈！你的妈妈已经死了，你的爸爸娶了个后妈，城里那个才是你的家，这里是我家！我不许你去我家！”

　　赵兮云抓着双肩包的背带，包里是他攒下的许多好吃的，他想拿给爸妈尝尝，他想告诉爸妈他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记挂……

　　可是面对郑铭戊，他又觉得自己的出现多余又让人讨厌。

　　一周前郑铭戊就说过，“赵兮云，你已经错占了我爸妈十四年的爱，现在一切走回正轨，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让我可以完完全全、完完整整的拥有我爸妈的爱。”

　　十四年的错置人生，郑铭戊所受的伤害最大，他要完完全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

　　抓着书包背带的手渐渐失了力气，赵兮云心里寻不到半点底气，他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资格介入养父母一家人的生活。

　　“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爸……叔叔阿姨，我不靠近。”唯一的请求。

　　“你别做梦了！”郑铭戊严词拒绝。

　　“就一眼……”赵兮云仍是不放弃。

　　“你欠揍是吧？赶紧给我滚！”

　　“看一眼我就走……”

　　话没说完，赵兮云脸上就挨了一拳。

　　郑铭戊揍他一拳还不解气，紧接着又一拳落在他的腹部。

　　想起在赵家受的气，那些娘死后爹不疼的日子，后妈的百般刁难，继弟妹的作弄嘲笑，郑铭戊越想越难受。

　　他受苦时赵兮云在干嘛？他吃着自己亲妈做的饭菜，和自己亲爸钓鱼捉鸟，日日欢声笑语。

　　他只要想想就嫉妒得发狂！

　　过去所受的气郑铭戊今日都出在赵兮云身上。

　　一连挨了几拳，赵兮云弓起腰背，嘴角也溢出血，可他没打算还手。

　　贪玩的孟伊琳落在赵兮云身后七八米远处，她被一只蜻蜓吸引了注意力，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缓缓伸出两指，正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捏住蜻蜓的尾巴，却冷不丁被一道愤懑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哥哥就挨了那人的打，一拳又一拳。

　　小女孩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捏住拳头冲上前去，杂乱无章地往那人身上招呼：“不许你打哥哥，不许你打哥哥！”

　　她不管不顾地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咬了上去。

　　伴随着郑铭戊的一声痛呼，赵兮云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小女孩，担心郑铭戊打红了眼，连她也打。

　　出乎意料的是，郑铭戊痛得眼泪直冒，却没有再动拳脚，也没有用蛮力挣脱，而是软声求饶：“疼疼疼，我不打了，真不打了，别咬我啊。”

　　孟伊琳却仍咬着不放，嘴上的力道加重。

　　“伊琳，哥哥没事了，没事了。”直到赵兮云出声，她才松开咬紧的牙关。

　　郑铭戊抽回手后退几步，看向手腕上渗着血的牙印，“嘶”了一声，抬起头怒视着赵兮云：“要不是小妹妹出手，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赶紧给我离开这里，以后再来，我看见一次打一次！”

　　郑建国和姚爱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听郑铭戊说了一耳朵的浑话，郑建国压抑着怒气道：“郑铭戊，你这是在干什么？！”

　　暴躁少年身影一僵，猛地回头看向自己亲爸，一改先前恶霸的形象，委屈爬上眼角：“你是不是舍不得赵兮云这个儿子？既然舍不得，你们为什么要去市里把我换回来？还不如让我在赵家自生自灭！”

　　暴躁少年说完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抹眼泪。

　　姚爱娟匆匆扫了对面赵兮云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去追亲儿子。

　　郑建国没有马上离开，他看着赵兮云嘴角的伤，关心道：“孩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您快追过去吧，别让铭戊误会了。”赵兮云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郑建国心情复杂：“兮云啊，爸……叔叔替铭戊向你道歉。铭戊他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心思敏感又脆弱，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又害怕我们给他的爱也是不完整的……我们亏欠他太多了，所以这一次，我们也只能、只能让你受委屈了。”

　　赵兮云笑着摇摇头：“我理解的……叔叔，我没有受委屈，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们不要担心。”

　　为了让郑建国相信他真的过得很好，赵兮云低下头问小孩：“伊琳，你喜欢哥哥吗？”

　　孟伊琳重重点头：“嗯，我喜欢哥哥，弟弟也喜欢哥哥，爸爸妈妈也喜欢哥哥，我们都喜欢哥哥。”

　　虽然不知道那一家人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他们能够善待赵兮云，郑建国这心上压着的石头也卸下了，终于松出一口气：“那叔叔和阿姨就放心了。”

　　“叔，您快回去吧，我和妹妹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家了。”赵兮云笑道。

　　轻松平常的语气，可谁都知道，这一转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郑建国迟迟没有挪动脚步，赵兮云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可最终还是牵住小孩的手，转身离开。

　　走出十几米，他停下脚步，转身往回看。

　　郑建国的步伐匆匆，背影越来越远。

　　少年的眼眶渐热，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和曾经的亲人告别。

　　“爸、妈，再见了。”

　　少年静静伫立，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才收回视线。

　　小孩很乖，看他默不作声注视着前方，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她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能感受到他的不舍。

　　赵兮头在她面前蹲下：“伊琳，累不累？”

　　“嗯，我有点累了。”玩了一路，哭了一鼻子，再打了一架，早已用光力气。

　　赵兮云将书包反背在身前，转身背向她：“上来，哥哥背你。”

　　孟伊琳便跨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赵兮云背着她往前走，氛围一散，小姑娘又开心起来，在他背上扭头东看西看，两条腿还晃啊晃。

　　她往右边瞧去，瞧见远处的一池荷花，歪过头想指给他看，却瞥见他眼睫湿湿的。

　　小姑娘小心翼翼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眼睛进沙子了。”赵兮云将眼泪憋了回去。

　　“那我给哥哥吹吹，吹一吹就好了。”小姑娘认真道。

　　“嗯，伊琳帮哥哥吹吹。”

　　赵兮云侧头，小姑娘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出一口气。

　　他的眼睫轻颤了两下，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一秒，忍不住上手碰了碰他的睫毛：“哥哥的睫毛好长啊。”

　　摸完了才记起来自己正在干正事，歪头问他：“好了吗？”

　　赵兮云忍不住笑了：“嗯，好了。”

　　背着她继续往前走，说话时声音微哑，带着淡淡的笑意：“小傻瓜，以后遇到打架不要往前冲，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若是平时被骂傻瓜，孟伊琳一定要跟人急。可从哥哥嘴里说出来，她感觉有点不一定，至于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哥哥不是在骂她。

　　“可是哥哥被打了，他把你打流血了，是大坏蛋。”她还生坏蛋的气呢。

　　“流血是、是因为上火。”赵兮云顿了顿才道，“那个人打的不痛，哥哥才没有还手，哥哥其实很厉害的。”

　　孟伊琳：“真的吗？哥哥真的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

　　“那哥哥会左勾拳右钩拳吗？”

　　“当然。”

　　“会过肩摔吗？”

　　“嗯。”没试过，但应该可以的吧。

　　“会后空翻？”孟伊琳把和她看动漫时学到的词汇都用上了。

　　赵兮云硬着头皮再次应了声“嗯”。

　　“哇，那哥哥真的好厉害！”小姑娘眼里都是崇拜。

　　晒了一路太阳，上车之后喝了点水她就睡着了，一直到赵兮云把她背回别墅区，她才醒过来。

　　头上多出一顶帽子，帽檐因为长时间压着，耷拉在她的脑门前。

　　时间已经将近饭点，赵兮云脚步加快，想在外公回来之前赶回家中。

　　匆忙的少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黑色轿车放慢了行驶速度，在少年背着小女孩进入院门之后，车上的老人低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时间足够少年伪装自己没有出这趟远门，才让司机将车开进院子里。

　　赵兮云帮小姑娘整理好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跟她约定好不要告诉大人他带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之后小孩就抱着自己的糖罐回家了，而他的掌心里攥着十二根棒棒糖。

　　孟伊琳回到家，向楠刚好做完翻译工作，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自家女儿蹬蹬蹬爬上二楼，两分钟之后又从楼上蹬蹬蹬跑下来，往大门口跑去。

　　“琳琳去哪呢？等爸爸回来就要吃饭了。”向楠出声喊她。

　　“去外公家，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随意蹬了双鞋就往外跑。一分钟是多久小女孩没有具体概念，对她而言就是很快的意思，送完东西就回来。

　　“慢点，别摔了。”向楠在身后直叮咛。

　　孟伊琳撒丫子往隔壁院子跑，进了别墅大门之后和坐在客厅的齐卫东甜甜问了声好，就跑到楼上，笃笃敲开赵兮云的房门，将她从家里拿来的名侦探柯南的卡通图案创可贴递给他。

　　看着赵兮云将创可贴贴在嘴角的伤处，她才跟他说再见。

　　说完再见她忽然问赵兮云：“哥哥，你跟柯南一样厉害吗？”

　　赵兮云：“……”
　　这……怎么个比法？

　　圆脸小女孩的眼里盛满了光。

　　赵兮云鬼使神差地抖了个机灵：“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比他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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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孟伊琳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后，笑容渐渐消失，只剩下满心的后悔，以及心下一阵一阵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