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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莫道离别莫思量【终章】 ...

  •   水精阁

      安碧城带笑看着一旁的李琅琊正为了手上的纸鸢而懊恼,不由笑道:“如今夏末都快过了,殿下竟还有兴致放纸鸢?”

      李琅琊闻言后抓了抓脑袋,才说:“这是去年春初时不小心缠在树上未拿下了的,不料今日小风起时掉下来了。”

      “纸鸢对引线人可是有牢牢的羁绊的哦!”

      “哎,是么?”李琅琊惊讶的应道,修长的手指不忘试图将那已乱成一团的丝线理顺。

      “听说陛下派遣八重将军前赴西域边境?”

      “恩。”李琅琊点点头,又颇有感叹的的说:“世事难料,本是寄予厚望的纳容将军,又怎会如此轻易而归去了呢?”

      “谁言道,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安碧城收起手中的素色纨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冰绿色的美眸有些迷离。

      “朝中政事我也不太懂,不过八重将军的话,定是能大胜而归吧。”

      “当初纳容将军离去时,也是这么想的吧。”安碧城淡淡的反驳。

      李琅琊微微一愣,不敢相信的说:“碧城,你是说,八重将军此行……无归?”

      “不。”安碧城又挂上了柔和的微笑,“殿下说的没错,八重将军此行——必是大胜而归。”

      李琅琊总觉得眼前这个艳丽中带着无法抹去淡雅的人,他的话,会让人莫名的信服。于是随即安心的笑笑,继续埋头整理手中那只别年相逢的纸鸢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的丝线,不过绕来绕去始终无果。

      李琅琊郁闷道:“碧城,你晓得怎样才能把他理顺啊!”说罢晃了晃手中有点脏兮兮的的一团丝线。

      安碧城飘渺的思绪被李琅琊的话语所拉回,然后拿过纸鸢,看着那团处处打了死结的线,自嘲的笑笑。

      “殿下何苦惦念不忘,这线,剪了便可。”

      待傍晚李琅琊回府后,安碧城独自立在庭院内,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蔓延了整个手腕的红色痕迹,那本该孤单垂下的线不知何时延伸向远方,他见此只得干涩的笑。

      如今是尘埃落定,太晚了,一切皆无法回溯。

      淡淡的话语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何苦惦念,这线,剪了便可。

      从此再无瓜葛。

      ***

      第二天八重雪率军队前往边境,如不久前纳容辞别时那样,同样是清晨,微露拂晓,不同的是现在已是夏末,不久便临秋,岁月无声到让人害怕。

      八重雪身着艳色军装,一身清傲,他想到不久前自己还向纳容举杯饯行,如今那纷纷向他道别的人显得那么突兀而可笑。

      就在出发前一个时辰,他撇下众人,独自走到长安外近郊,飘落下的落叶已微微泛黄,他突然想到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桃色,俏丽的花瓣开的烂漫而张扬,他和那人共乘一叶扁舟,都好像梦一场。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有些复杂的心绪。

      “八重将军。”

      “是你。”

      八重雪见安碧城倚在树旁,便疑惑着走上去。

      “有事?”他一如既往,皱着眉问道。

      “算是吧!”安碧城微扬起唇角,道:“有一物想送给将军。”

      安碧城拉起八重雪的手,将手覆于他掌心,淡淡的触碰,然后放开。

      八重雪摊开手掌,只见是一个小小的锦囊,绣线精致,安然的躺在他掌心。

      “这是什么?”

      “只是装着普通的平安符罢了,将军若嫌弃便丢掉吧!”安碧城淡淡的说。

      “不用。”

      八重雪凝视了很久掌心的锦囊,然后将其挂在了腰间,小小的并不显眼。安碧城注视到他这一动作后绽开笑颜,美丽的不似人间,八重雪一闪而逝的惊艳他容颜后随即冷静,颔首示意。

      “八重将军。”

      “恩?”

      “一路保重。”安碧城向他微微鞠躬,然后回身走远。

      ***

      塞外风光,漠北黄沙扬。

      八重雪已在此扎营数日,稍微的有些水土不服,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些天突厥一军并没有什么动静,他也不做任何行动,只是静观其变,年轻俏丽的面容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

      他派了手下去安抚附近城县的百姓,自己则一直在军中按兵不动。他看着展开在桌面上繁杂的地形图,划过冷冷笑容:“你们要玩什么,我就陪你们玩到底。”

      那天晚上三更时,本是静悄悄的军营忽的一阵喧嚣,有人叫道:“刺客啊——!”然后迅速的没有了声响。

      八重雪走出营帐,只见一堆士兵骚动的围在那里,倒下的人正奄奄一息,八重雪上前看他伤情,心脏的部位被箭穿过,定是活不成了。

      “你看到了什么?”

      “是……是突厥族的……的人。”

      “他们向哪里走了?”

      “……东南。”

      话未说完,那兵卒便合眼不醒了。八重雪皱着眉,将其交给了部下,独身向东南方向追去。

      夜色下的塞北很容易迷途,八重雪驾着白驹追了几里路时他才暗骂:糟了,中计了!刚如此想,只见周边刀光一闪,狠辣的刀笔直的向他刺去。

      他冷静的躲过,抽出刀与他对峙,眼前的人穿着突厥族的服饰,黑夜如同猎豹般精明凶狠的双眼,带着一丝嗜血的气息。

      八重雪在又挡过对方一招后刀锋一转直接加上他颈部,冷笑道:“你故意的?”

      男人无所谓说:“没错。”

      八重雪加重了扣在他劲上的刀,直到有血迹蔓延出,继续说:“突厥族现今扎营何处?”

      “前方绿洲。”

      “有多少兵骑?”

      “不多——十万。”

      八重雪内心诧异了一会儿,他们本都以为,突厥一定是兵力薄弱,此行李隆基只给了他三万精兵,怕是中了他们计。原来他们一直隐藏着实力,怪不得当初纳容将军前去,几千兵卒只是喂狼了。

      “呵呵。这么配合,怕死?”八重雪嘲讽道。

      “当然,谁不怕死?”他反问道。

      “那就老实说,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男人慢慢露出诡异的笑容,一字一顿说:“调、虎、离、山。”

      八重雪懊恼自己竟被如此简单的计划给设计了,冷眼的面容扯开靓丽的微笑:“真是乖狗,今天暂不杀你,告诉你们将军,我亏了这一局,三日后定扳回。”

      他故意划过刀锋,使锐利的刀划开男人的皮肉,鲜血便如泉水般涌出。男人带着戾气的笑容,道:“我等着。”然后转身消失在这大漠。

      八重雪突然想到,他这一次,怕是放虎归山了。冷冷的笑道,掉头回营。

      等他回到军营,面对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部下禀告说,他走后便立马有突厥族的军队偷袭,情况很不乐观,起码死伤了近一万的兵力。

      八重雪闻军中哀声连连,他命部下好好劝慰,随后又吩咐密探快马加鞭一定要在三日内向皇上要来十万大兵。

      他能料到,方才他放走的人定是不简单,如今突厥族十万兵马,又熟悉塞外一带的的地貌,他的军队势单力薄,又因为水土原因很难适应这里干旱炎热的气候,此仗,输赢本一定,不过——只待他熬过这三天,孰赢孰输说的还早了些呢!

      第二天,整个军队转移到突厥族所在绿洲的十里外,正式安营时已是长河落日圆,士兵们都疲惫不堪。

      那夜漠北的夜风扬起冷冽的黄沙,扬起了莫名的惆怅。

      这里的风不似江南柔和,不似长安般带着醉酒的香气,拍打在脸上,处处是疼痛。

      现在的长安如何了呢?像往常般夜夜笙歌,醉一世风流?若染了鲜血,尽葬了那片繁华……八重雪笑了笑,若真是如那人所料,归期未有期呢!

      他就寝后一直浅眠,梦境恍恍惚惚。

      他梦到了长安的春天,开满了满城的桃花,带着脆弱的娇艳,姹紫嫣红,一片烂漫。

      那人衣冠胜雪,淡金色的垂腰长发,不知这一生色相为谁。

      他向他走近,他拂去掉落在身上的花瓣,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一笑倾人间。

      他执起他的手,静静的立在湖边,看流水落花,春去也。

      然后他说:“我本该不道离别,却是意外的舍不得呢?”

      “舍不得?”

      “舍不得这一方水,一叶舟,一衣裾的桃粉,舍不得——八重将军呀!”

      他碧色的眼眸瞥向别处,如此说道。

      然后那人伸手接住落下的碎瓣,握紧、有迅速摊开,他说:“这花只有一季,下一年,看到的便不再是同样的花了。不过——八重将军一定不会在意吧,年年岁岁花相似啊!”

      可是,岁岁年年人不同,你懂吗?

      八重雪见他慢慢的抖落身上拂了又满的落花,然后扬起唇,仿佛永不再回首的转身,踏着这满地的落花离去。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他再仔细寻找,已不见那人离开的背影。桃源望断无寻处。

      再回眸,已是无处可寻。

      “该死!”八重雪醒来后便无法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穿好衣服走出帐外。

      他注意到身上挂着的小小的锦囊,拿出来端详了一会儿又放回。

      时隔一年前那个关于桃源的梦后,似乎是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了。那之后他遇见了他,那人却告诉他相逢何必曾相识,然后断断续续的见面,那人说他们是有缘人,还说……他会死去?如果这次兵败,那么那个人是否便可不用死了?

      然而这个梦呢?他依稀记得,他一回首,那片桃源,连带着那人的衣袂,早已无处寻。

      八重雪皱着的细细眉头很少有舒展开的时候,一如当初所说,他们两个本无瓜葛,何必自寻烦恼?于是他又回营躺下,却是辗转难眠。

      “舍不得这一方水,一叶舟,一衣裾的桃粉,舍不得——八重将军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不知道那夜里他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实。

      ***

      又一天后,是八重雪所说进攻突厥的日子,前日他派去的密探已返回,道李隆基给了他十五万精兵正在前往途中,可惜,最快也要明日方可抵达。

      八重雪冷静的点点头,看着地图斟酌着自己的想法。现在前去同他们厮杀就等于自己送入狼口,受他命令前往突厥扎营一带探查地形近三十的人只有几个回返,那片绿洲在这里无疑是个很好的宝地,水源丰富且灌木丛生容易布制机关,这一点从那几个士兵口中方可得出。如今这等优势,即便他耍赖不去赴战,对方也会自己杀过来吧!八重雪傲然勾起嘴角。那他便在这儿静等他们过来罢!

      他命五千的士兵用盾牌将军营包裹住,然后派一万的弓箭手埋伏在盾后,其余的在军营内随时复命。

      八重雪握紧早已冷却了的茶杯,不动声色的等待。

      不过一直等到了傍晚也不见军队的身影,士兵们渐渐松懈下来,八重雪让半数的人先回去休息,但一定要在子时前出来。

      子时是最冷最有困意的时候,已经歇息过的士兵们精神奕奕的战守着。

      “要开始了!”八重雪带着笑意冷冷的说,望见远方浩荡而来的明亮,果然不出他所料。即便对待比自己要弱小许多的敌人,依旧不放松警惕,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时间么。

      待对方慢慢接近时,八重雪沉声道:“放箭!”那数以万计的黑羽箭便从不透风的盾墙中放出,对方措手不及,瞬间死伤了许多人马,然而他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对方也不急。因为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箭就全部用尽了。

      对方残忍的一笑,大喝一声:“攻——!”他们的军队便猛虎般攻来。

      八重雪的士兵全是精英,并不是不堪一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依旧不堪寡不敌众的事实,在刀刃相撞中死去。

      八重雪又迅速切断一人的喉咙,喷涌出的血液溅在他无暇白皙的脸上,带着血腥的妖娆。

      他看见骑在驹的男人,如豹子般危险的面容,狠辣的一挥手,他的兵卒便断了一只手臂,他笑道:“将军怎是不守信用,我可是等了很久,着实不耐烦才自个过来了啊!”

      “真是不好意思,我对无足轻重的人没什么映像,自然是记不住承诺。”

      八重雪明显嘲讽的语气激怒了男人,对方狠辣的刀锋不留情的向他刺来,八重雪一手杀掉本准备偷袭他的小喽啰,另一只手抽出另一把刀挡住,挑开。

      他们之间一招一式不相上下,但是他的士兵已然所剩无几,当他听到最后一个兵卒被刺穿胸膛时候的呜咽声时,突然想到纳容将军离开的早晨,他和安碧城望见军营中一个少年与家人依依相别,目送爱人的背影抱膝痛哭。八重雪忍不住向别处一扫,周围淡淡的血腥气,面容狰狞的尸体,他想,那天的那位少年早已成了刀下魂了吧!

      这一战,从长安开始传开流言时便是一个骗局,突厥假装投降养精蓄锐,在与纳容将军一战前故意隐藏实力,使他们一直轻敌,赴战时也不以为是的只带了区区几万小兵,然后由这位突厥的王亲自诱他出来偷袭军队,故意被擒。八重雪不由想到,他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耍的团团转。这一战,输的不是大唐,而是他八重雪。

      几万兵力徒留他一人,呵——如你所说,君问归期未有期。

      “将军,没有人告诉你打仗时时万万不可分心的吗?”对方残忍的声音擦过耳际,然后便是“哐当——”刀锋掉落的声音,八重雪望着笔直向他刺去的刀锋,依旧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血染江山的画,抵不过他唇角扬起笑颜一瞬。

      八重雪忽然一怔,一股莫名的疼痛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身体上的东西,被生生的抽去,他见眼前厮杀的战场慢慢的模糊,入眼的是柔和的月光下的园林。

      他看到安碧城半跪在石阶上,一直都是风轻云淡的容颜,一直都是淡淡不以为意的浅笑此时都不见了。

      他在那里,手掩着唇,泪流满面。他突然有一种很想抚平他纠结着的眉,拭去那源源不断的泪水。

      安碧城撩起衣袖,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腕,那些血红色的诡异痕迹此时真的成了千匝红线,纠缠的太乱了。线的一端,伸向不知名的远处。

      然后八重雪见安碧城苦笑着将那乱的毫无章法的丝线,不留情的剪断。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心如刀割的痛,痛到宁愿死去。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原本该有的东西不见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他只觉得分外的痛。

      “如今是尘埃落定,太晚了,一切皆无法回溯。”

      “何苦惦念,这线,剪了便可。”

      “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么?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八重将军此行,必是荣归故里。”

      八重雪回过神,才看见对方的刀刃已经笔直的插入他的胸膛,血源源不断,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痛,和方才那一瞬间比,他现在一点都不痛,该死的一点都不痛!

      “竟然没有死,真是奇迹了。”

      “呵呵。”八重雪冷笑着,天边已经微露晨曦,湿重而带着腥气的空气慢慢消散,漠北上升起的旭日,伴随着远方不断的马蹄声。

      “为什么要背叛大唐?”

      “输了便是输了,其他无可奉告。”男人望着逐渐清晰的中原军队,桀骜不许的眉目依旧张狂的一笑。

      “唔……!”八重雪身上的刀背他猛的抽出,一时间倒抽了一口气。

      八重雪稳了稳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身躯,冷眼看着男人将刀至于劲处,狠狠的一抹。

      刀落,流淌下的鲜血映成了拂晓的的颜色。

      八重雪纵眼看静静躺着的几十万士兵,唯他一袭红衣傲然独立,却是一阵的茫然。

      “八重将军,你还好吧!”十五万浩荡人马中的领队这样问。

      “回去吧!”八重雪说,骑上坐骑,与他们一并回了长安。

      功成,荣归故里。

      八重雪回去的时候正好中秋,李隆基对他加官加爵,封号大赏,在众官面前道:“我大唐有八重爱卿,必是盛世永存!”

      他冷冷的听着,表情没有一丝动容。

      关于唯一只有八重将军活着回长安的这一传言如今民众皆知。橘还笑嘻嘻的说:“伤成这样能活下来的也只有头儿了吧!”

      八重雪不语。

      明月犹照,却是难圆人,终难聚。

      ***

      一瞬便是几载春秋,这年的除夕夜一如往常般,街灯长明,宫里更是花灯亮如昼。

      元宵前,长安一直都落着雪,虽是寒冷,也让节日的气息浓重了些。

      八重雪走出宫外时,恰好遇上了正要进宫的司天监,畏缩着身子,身上衣物却寥寥数件。

      本是擦肩而过的事情,师夜光却忽然叫住了他。

      “雪大人——!”

      “有事?”八重雪不耐烦的回道。

      “我之前一直都不明白几年前那一战为何只有雪大人独自归来,还伤的几乎是像鬼门关拉来的,今日才知道——!”师夜光靠近他,诡异的道:“原来真是鬼门关拉来的哦!”

      八重雪根本就懒得理这种鬼怪的话题,推开他想离开,却被师夜光拦住。

      “雪大人中过术了吧!”

      “你怎么知道?”八重雪皱眉,口气不佳。

      “雪大人可别忘了我也是干这一行的。”师夜光摆摆手,道:“这种术可真的是又好又变态的东西啊!”

      “如何说?”

      “哎,给您施术的人没有说么?这种术是寻找两地相隔的有缘人,也就是心爱之人所用,中间用无形之线相缠绕,永生永世不得分离,然而若两人不相爱的话,施术者便会被术吞噬。不过它变态的原因是因为当初发明这个术的人是个痴人,喜欢的人得了不治之疾,人家不喜欢她,她却偏偏下咒说,就此放手,只愿自己的生命可以延续那人的生命,然后便剪断了牵连着两人之间的线哦!这样术就解开了!”师夜光带着微笑事不关己的说,“那人真是可怜,不爱的两人施术者会被咒吞噬,唯一的办法便是爱上他或者对方死掉,那时雪大人应该会死吧,要我就正好把雪大人的命拿过来破了术还让自己活久点。”

      八重雪听着,不知何时握紧了惨白关节。

      “雪大人那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很痛。”

      “很痛?”

      “怎么?”

      师夜光疑惑道:“应该不会啊,雪大人不喜欢他的话,怎么会感到痛呢?”说罢师夜光猛的抓起八重雪的手,撩起他的衣袖,只见细嫩的皮肤上有一道道很淡的红痕,他见后才莫名的笑道:“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八重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师夜光却摇摇头,道:“八重将军真是不幸,不过那个人还要不幸。晚了,太晚了哦!”

      然后裹紧衣袖快步离开,留下怔怔的八重雪,落在衣袂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拂去。

      那天晚上八重雪巡夜回去,走着走着映入眼帘的却是“水精阁”的字样,他心中有些抽动,却上前,缓缓的推开门。

      映像中似乎应该是熏香缭绕,店主懒散的倚在在榻上,冰绿色的双眸半睁着,唇角挂起微妙的弧度,不是么?

      然而眼前,什么都没有。

      器具的摆放与几年前一样,没有很脏,反而是好像有人刚来过的样子。

      八重雪一惊,似乎听到后院微微的声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是有些期待的狂奔过去。

      庭院依旧是那么美,大片的植物,初春的花带着细小的骨朵,是有人精细料理的结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八重雪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回过身——

      却见了拿着扫帚的九世子呆呆的看着他。

      “将军,也……也来这里看……碧……”似乎是说不下去了,李琅琊沉默的低下头,半晌后又抬起,“将军可知晓……碧城,他去哪里了?”

      “不知。”八重雪淡淡的回答,心里流溢出一股莫名的失落,不是他,早该想到的啊!

      “这样啊!”九世子艰难的笑笑,默默清理完剩下的院子,然后向他示意,合上门离开。

      八重雪立在庭中,心里荡漾开一抹苦涩。

      他可想到,多少年前,那人跪在这里失声痛哭着,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正独立的石阶上,他说:“八重将军,到头还是一梦,你不要记得了,不要记得了!”

      “八重将军,悲莫悲兮生别离,不过你不懂,我也不能多说……”

      “晚了,晚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生死两茫茫……!”

      那夜是那个一直举止优雅,一笑醉人间的人最狼狈的一次,他像孩子般抱着膝,从小声的呜咽到撕心裂肺的哭泣,期间断断续续的话语,总是说道一半便泪流满面。

      他们这一世不该相逢的相逢,做着行扁舟轻对弈的桃源梦,该是走到尽头了。

      那晚安碧城哭到了几近黎明,然后干涸了泪水的脸连扯开的笑容都好像要撕碎了般,他只得是苦笑着,用轻颤的双手,剪断了缠与腕间渗入生命的丝线。

      从此再无瓜葛。

      八重雪立了一夜,直到天亮了,他才想转身离开,却又想到那年他们在晨光中目送他人的离别,他带着笑意对他说:

      “悲莫悲兮生别离。”

      “这世间离愁,可堪回首更伤身,不如不要忆起。”

      “此时离别哪日相见?归期未有期,愁苦何以道,断肠泪只得自己咽。”

      “所以——八重将军,如果我走了,一定不道离别。过往也只是南柯一梦,您莫要忆起了。”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八重雪望着他修长而纤细的背影,只道说,这世间离别苦,他未尝过。他没有看见那人转身离开后,笑得苦涩,然后冰绿色的眼眸一闪,他迅速的捂住嘴,只任眼泪无息的流下。

      八重雪很想扯开嘴角自嘲的般的笑,却如何也做不到,他转身,合门离开。

      而今夕似何年,这些他错过了什么,流年悄然轻擦,别时容易见时难。他不懂离别苦,至今都不懂,因为那人离开时根本不道离别。

      ***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很巧一年的初春,八重雪陪同李隆基去近郊春猎,依旧被他留了下来。

      八重雪独自在小路上走着,千里桃花,花谢花飞,开的烂漫。只是这一季的花,不再是很多年前的那一瞬繁花。

      他靠着一株桃树独倚,面朝的是那片澄澈的湖水,岸边停泊着一叶扁舟,船桨被丢弃了,孤零零的随风飘荡。

      很多年前,他做的那个梦似乎也是这样的景色,两岸是桃花十里,酌茗对弈,那时那人轻笑着问他:“可是梦里人,误传桃源地?”

      他冷声说不知,那人便又道:“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人。”

      然后他们相遇了,那年春天也是这样,桃花开的格外烂漫,他邀他共行扁舟,任性的丢掉了船桨使它从流飘荡,他斟酌一杯桃花酿,自己莫名的接下了。

      直到很多年后今天,花相似,人不同,他才想到自己一直不敢言出的奢望竟也只是如此,和他远离长安的喧嚣,不慕世间繁华,一方水,一叶舟,一衣裾的桃花,还有那人淡淡的微笑,浅金色长发垂到腰际。

      他想到那年漠北的一战,刺进他胸膛的冷刃,竟比不上那根剪断了线的痛楚。那人梦中对他说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这一方水,一叶舟,一衣裾的桃粉,舍不得——八重将军呀!

      他说,这花只有一季,下一年,看到的便不再是同样的花了。

      当他再回首时,已是梦醒,无处可寻了。

      八重雪突然想到那年安碧城给他的锦囊,至今还垂挂在腰间。他不由得将其握于掌心,竟然有那人指尖触碰时冰凉的触感,他疑惑的拆开锦囊,只见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他拿出来,展开了阅读,清秀的墨色字体出现在眼前,不过是寥寥几句,口气淡然:

      桃花流水,无情有情终已晚。终是一梦,君醒我独醉。不道离别,君莫思量——安碧城书。

      一阵微风拂过,扬起的桃花落在了纸上,已是隔了多少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纸张上的墨迹被蓦地湿开,一滴、两滴……如果这时有人在,便可看到那位冷艳骄傲的美人将军已经泪流满面。

      落花有意,流水有情无情,终归是晚了,花落那一刹那,它便死去了,有的落入它爱着的流水中,有的落上了那人雪白的衣裾。

      八重雪撩起红袖,看见自己白皙的手腕上缠绕着一道道的红痕,有一段孤零零的垂下,末梢是被整整齐齐剪断的痕迹。

      “悲莫悲兮生别离。”

      “这世间离愁,可堪回首更伤身,不如不要忆起。”

      “如果我走了,一定不道离别,还请您莫思量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莫道离别莫思量【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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