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时代》不正

2、旧友以及旧友的亲戚

　　明确了目的地的阿尔戈号正像围绕着它翱翔的海鸥一样，在蔚蓝的大海上平稳而飞快地移动。微风送来了咸涩的味道，把海水塑造成一层层玫瑰花瓣般重重叠叠的浪涛。阳光明媚，还有点点白云伴随着海鸥轻快的鸣叫慢悠悠的飘过，对于海盗们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适合睡觉的日子。

　　此刻，他们中的大部分正懒洋洋的窝在有阴凉的地方，闭着眼睛休息。而负责瞭望的几个海盗则紧张的手持望远镜搜索着远处的海面。因为他们船长发布了这样一条命令：最先找到“三月阳光号”——那艘载有“旧友”的船——的人，可以领到10英镑。

　　身为船长，罗伊的午睡待遇自然更高一些，与露天的船帆和湿热的海风相比，有着木质屋顶而且阴凉爽快的船长室显然更符合他的身份。

　　但也不是很符合。船长室是一个很小的屋子，开了一个圆形的小窗户，只放下了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和一只大柜子的它显得拥挤不堪。单人床放在了窗户旁边，上面铺着洗了很多次以至于有些发白的蓝色粗布床单。这床太旧了以至于上面的雕花都变得十分模糊，一坐上去就会发出喑哑的□□。床的侧面就是那只似乎和他同一年代出产的柜子，黑漆漆的颜色让这间不大的屋子更显压抑。那套桌椅倒是全新的，新鲜松木的颜色显得十分明快，但仿佛是主人厌弃柜子的破旧一样，两者之间隔着不小的一块距离。而此刻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罗伊正站在那个缝隙中，低头在看着什么。

　　黑色柜子的侧面打开了一个十分不引人注意的柜子，里面放了一些纸张，似乎是私人信件之类的。

　　罗伊正拿着其中一张站在那里研究，信纸用的是酒馆里很普通的餐巾，被塞进了两便士一个的信封里，上面的字体都向□□斜，一眼就能认出是为了伪装而用左手写的。

　　署名是W.S——威廉姆斯.塞西尔——那个情报贩子。

　　罗伊反复研究这封信中的语气，考虑这旧友这个词的含义。毕竟这个词在海盗的世界里涵义异常广泛，朋友、仇人或者是有利用价值的人，这谁说得准呢？

　　罗伊正把手抵在唇上思考着，突然一声粗犷的：“我找到它了！船长，我找到它了！”拉回了他的神志。他迅速把信件装好扔进抽屉里，灵敏且悄无声息的关好了抽屉，随即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绯红色长大衣，做出一副刚刚起床的样子，边穿边向外走去。

　　“船长，我找到它了。”刚刚叫嚷的海盗凑了过来，指向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船头27度角。”

　　罗伊点头应了一下，推开那个海盗殷勤地递过来的望远镜，自己从武器带上拿下来了一个做工更为优良精致的，优雅的拉长它，对向那个方向。

　　三桅大帆船船身侧面的“三月阳光号”三个红色大字在海波中时隐时现。

　　罗伊放好望远镜，转身道：“下一个任务就是给我以最快速度拿下它！希望诸位能完成得像这个一样好。”说完他从口袋中摸出两枚十英镑的硬币抛了过去。

　　“遵命！”海盗们的回答充满了摩拳擦掌的兴奋。

　　所以说，金钱永远都是海盗船长与属下间最好的润滑剂这句话还真是至理名言。

　　跃跃欲试的阿尔戈号张满了帆，向着那抹阳光气势汹汹地扑了过去。

　　笨重的三桅客船或许放得下大量的货物，是商人们的好帮手，但它在速度方面永远也比不上轻巧并且接受过改装的双桅海盗船。换句话说，他就是海盗们的好猎物。

　　就在阿尔戈号快速向它靠近的时候，另一艘船突然从前面一个诡异的角度冒了出来。它挡住了猎物逃跑的方向，把它压回包围圈中。这艘船罗伊熟悉得很，正是之前办事不力的塞壬号。

　　“瑞尔克斯那个混账竟然现在才出现！”罗伊狠狠地给了船舷一拳，还附带了一个f开头的单词。

　　随着那个不雅词汇，罗伊他们与“三月阳光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近到可以看清上面的人惊慌失措的面孔。

　　如此好的机会自然不用罗伊吩咐，一个个急不可待的海盗便开始行动了。他们或者抛出带钩的绳索，沿着船体攀上去；或者将长长的木板搭在对方的船上后，像杂技演员一样走过去；还有的人凭借错综复杂的缆绳猿猴般轻巧地荡了过去。

　　总之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那些贪心的客运商人宁可把人塞得像罐头一样满也不肯配备点武器。海盗这方并没有人员伤亡，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接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海盗们开始清点俘虏的个数，搞清楚他们的身份以便据此索要赎金。

　　而罗伊站在一旁，正忙着寻找一切可能与旧友沾边的人。

　　“唔，罗伊，你注意到了没有？”布雷克蹲在甲板上，用手撑着头向上看着罗伊。

　　“注意到什么？”罗伊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这回的俘虏里有一个女人。”

　　“这你还真说对了，”罗伊调侃地指着叽叽喳喳还时不时发出尖叫的关押女囚的地方，“除了你说的那一只，这船上还有好多母鸡呢。她们吵了半天我也没看见谁生下个蛋来。”

　　“是我没说清楚。”布雷克被奚落后微笑依旧，只是眼神瞟到了那群男性俘虏身上，“我的意思是说：这回的公鸡群里有一只尾巴上插了羽毛的母鸡。”

　　罗伊也跟着看过去，但随即摇头表示没有发现什么。

　　“确实是有个女扮男装的人。”布雷克接下来的话突然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想或许那就是你想找的人。”

　　罗伊回头看去，是他的表弟瑞尔克斯。

　　瑞尔克斯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直发，垂软的头发像是漂亮的黑缎子。他的眼睛也是漂亮的黑色，但如同黑玛瑙一般的深邃沉静总是人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总而言之，他和金发碧眼的罗伊之间看不出一点血缘关系。

　　“唔，瑞尔克斯，解释一下吧，关于这次的行动。”罗伊皱眉。

　　“我只是怕放走你要的人，”瑞尔克斯说到这里幅度很小的耸了下肩，“毕竟我们不能把所有人都放在船上。”

　　“冠冕堂皇的理由，”布雷克笑得颇为讽刺，“或许你该去写本书，书名就叫狡辩的艺术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的。”

　　瑞尔克斯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布雷克。眼中那抹对着罗伊时才存在的一丝暖意像是被海风迅速吹走了一般，他此刻的眼神冷得像是寒风呼啸而过的十二月。

　　布雷克动作极慢的站了起来，表情不屑的与他对视。

　　空气仿佛在迅速升温，气氛使人压抑。

　　“算了。”罗伊挥挥手，总算是给这场在过去的几年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争吵降了温，“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个有变装癖的女人。”

　　“我去把她带过来。”异口同声的声音让罗伊觉得有时候亲信间的“小竞赛”要比皇家海军或者是绞刑架还恐怖。

　　总之竞赛的最后结果就是罗伊直接去了船长室，等候两位参赛选手把比赛物品带回来。

　　正如上文所写，船长室实在是小到了令人发指，所以罗伊选择了坐在床上静候佳音。

　　与布雷克和瑞尔克斯的前几次“小竞赛”相比，一个大活人显然要比什么水杯、罗盘之类的更刺激一点。

　　所以把她的嘴堵上实在是一个好方法。

　　“你们这么对待一位女士实在是太……”罗伊寻找着措辞，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使他对女性的礼让根深蒂固。

　　“嗯，是不太好。”布雷克笑得还真有那么一点抱歉的意思，“但是‘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之类的话你听上十遍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更何况她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猫。”

　　罗伊低头审视这个坐在地上的“青年”。她外面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呢外套和亚麻长裤，但上衣里面隐约露出的一点精致花边似乎不太符合她男性的喜好，而且的手白皙细嫩，更需像是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的人。

　　罗伊心里暗笑自己对女人的接触和了解实在太少了，明明是这么简单却无法判断。

　　这个少女还有着一头漂亮的红色头发，那亮眼的红色让罗伊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

　　“你是个女的。”罗伊突然开口，并示意瑞尔克斯拿下她口里的布，“你是谁？”

　　“我叫约翰.巴顿斯，我接下来是要去……”少女带着贵族少女常有的初入社会的青涩，急切的反驳着。

　　“我的时间并不富裕。”罗伊一下子站了起来，拔出手枪指向她的脑门，这对一直绅士的他来讲是非常反常的。

　　瑞尔克斯的头稍微侧过去，探询地望着他。而布雷克则递过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给你一秒钟考虑，否则颗子弹可不会顾及你的身份。”身份这个词似乎击中了少女的要害，而罗伊眼中的坚定让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言出必行的。

　　罗伊反常的行为只是为了验证他的一个猜想。如果他正确的话……

　　那实在太好了。

　　“我是……”看到了罗伊脸上肌肉的收缩，少女明白他要开枪了，连忙开口，“我是伊莱恩.奈维尔，是海军总司令奈维尔侯爵的女儿！”

　　“啧……”罗伊表示了然，神色间充满了对海军的不屑，然后却开心地笑了，“你还有一个大你一岁的堂哥，叫阿尔弗雷德.奈维尔，现在是海军少校，对吧？”

　　伊莱恩深吸了一口气，她太惊讶了以至于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瑞尔克斯也跟着动了一下，这个女人相当重要，怪不得罗伊要这么大费周折的……嗯，绑架她。

　　就在瑞尔克斯低头考量着这枚棋子怎样才能毫无浪费的物尽其用时，他的余光猛然瞥见布雷克正在盯着自己，那是一种将人完全看穿的极为犀利的眼神，那双灰色的眼睛带着不同于以往的冰冷，里面明确写着：小子，我知道你的把戏。

　　空气的温度又开始升高了。

　　罗伊则在思考。伊莱恩和阿尔一样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即使她对马匹、爬树的兴趣要远远大于织布机和刺绣，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不是很多。现在她认不出自己了，那么阿尔认出他的几率又有多少呢？太低了，毕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罗伊因此有点烦躁。

　　“你们什么时候能送我回家？”伊莱恩像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我不想成为你眼中的商品。”

　　“您真是天真的可以。”罗伊的回答有些不耐烦，“您要乖乖的呆在我的船上直到您的父亲把赎金带过来。鉴于您高贵的身份，我甚至还可以破例允许您给他写封信。”

　　“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红色头发的少女激动地声音都岔了“你这个野蛮的海盗，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堂哥不会饶了你的。”

　　“看来是您和您父亲之间的矛盾？”瑞尔克斯注意到她说的自己的堂哥而不是父亲，语调温和的问道。

　　少女惊讶而委屈的望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信任。

　　或许瑞尔克斯只有这里和罗伊比较相似——只要他刻意去做，没有人不会爱上他。不过罗伊，似乎是个例外。

　　“哦，该死的。”看到这种局面的布雷克一边小声嘟囔这样一句。

　　“说起你的堂哥，我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见他。”罗伊倨傲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你不应该用这种语调说话的，小时候你经常这样，但现在你都26岁了……不过听口气你好像把我忘了。”

　　伊莱恩有点骇然的盯着他，显然是在回想，她经过提醒的大脑很快给出了答案：“你是，你是费茨罗伊……”没有必要接着说下去了，她惊讶得瞪大眼睛看着罗伊，罗伊也低头看着她。

　　“二十年后能再见到你们兄妹真我的荣幸。”

　　没人注意到这段发生在船长室里的小小插曲，等到他们出来时，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海上日落时的景象一向壮观，即将落下的太阳照得云彩、海面和船帆都是辉煌的金红色，浓厚的色彩像是油画里的一样。而东方天幕的尽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蓝灰色的薄纱，隐约还有钻石般闪耀的星星，让人想起美丽的月神狄安娜。

　　此时的罗伊正站在船头举着朗姆酒喃喃自语：“瑞尔克斯，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