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有长风起》三水淮

2、第二章

　　当今天子已逐渐年迈，皇权势微而四大世家林立，其中权势最大的当数同为外戚和世家之一的沈氏。朝内有世家族长沈国公沈钦维，宫内有沈皇后沈锦夏调度，连皇家子弟对沈氏的锋芒都要避让三分。
　　沈玉兰的马车从丞相府出来后一路被他人退让，畅通无阻的回到国公府，进了家门才得知沈国公早些日子就前往旱区救济赈灾，迎接她的只有分别了近十年之久的亲生胞姐沈锦夏。
　　沈玉兰自幼就与母亲居住在清灵寺，对沈锦夏的模糊的记忆只有她当年出嫁时的美艳娇俏。如今沈玉兰再抬眼看向沈锦夏，她的眉眼间只剩久居高位的端庄和傲气。
　　沈玉兰在仕女的搀扶下恭敬地行礼：“参见沈皇后。”
　　沈锦夏听见这话才放下茶盏对她笑了起来：“自家姐妹何必如此生疏。”
　　她抬起手唤沈玉兰上前，等沈玉兰坐在她身旁后才拉着沈玉兰的手发问：“去见丞相家的二公子了？怎么样喜欢吗，爹爹特地给你挑的贵公子里拔尖的才俊。”
　　纵使沈玉兰对沈锦夏心里的想法没有兴趣，也架不住沈锦夏这么主动的通过肢体接触传递给自己。
　　沈锦夏分明想的是：病弱的花瓶配上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刚好。
　　沈玉兰垂下眼帘，露出几分沮丧，低声说：“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沈锦夏听见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她用护甲抵在沈玉兰的下巴处使沈玉兰抬起脸与她对视。
　　“你可是沈国公的嫡女。”
　　护甲从下额贴着肌肤一路摩挲着抚上沈玉兰的脸颊，沈锦夏的语气有着无法轻易察觉的艳羡：“这般倾城的容色，怎么会有男儿不喜欢呢？”
　　而沈玉兰只能维持住面上的浅笑，闭上眼不去看沈锦夏免得被她看出自己眼神里的烦躁，脑海里却尽是沈锦夏传递过来的心思：所以更要断绝入宫的可能，还是与顾时安尽早成婚的好。
　　华灯初上，摇曳的朦胧烛光从沈玉兰的身后映照而来让她的脸庞更显柔美。沈锦夏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和她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对这个自幼远离繁华世间的妹妹产生些许怜惜之情。
　　沈锦夏抬手从自己的发鬓上随手抽出一条白玉簪给放在沈玉兰的手心，沈玉兰感知到冰凉的触感后就睁开了眼，低头看向手中的白玉簪。
　　“这般明媚俏丽的年纪怎么头上一点珠饰没有，明日让秋霜再给你送几盒首饰来。”
　　一直低眉顺眼站在厅内不远处的秋霜听见这话轻声应了，沈玉兰抬眸看了一眼秋霜的衣饰与其他的仕女明显不同，显然是沈锦夏的心腹。
　　沈锦夏像是对她没了追问的兴致，走到饭厅就吩咐仕女开宴上菜，沈玉兰却依旧坐在原地攥紧手里的簪子。
　　清灵寺远离凡尘喧嚣，寺内生活起居戒奢从简，沈玉兰自幼就是佛经作伴，除了母亲留下的一对珍珠耳坠外从来没得到过像样的玩具和首饰。即使沈锦夏并非真心待她，但突然得到亲生胞姐的疼爱沈玉兰竟莫名地觉得鼻头有些酸涩。
　　而深沉的夜色下丞相府有人影轻车熟路地绕开巡逻的护卫翻过瓦墙，几个疾步就拐进小巷隐匿于长夜。
　　林枫今夜临时被顾时安从被窝里抓起来陪他喝酒，困倦的哈欠不停。他强撑着精神抬眸看向坐在他对面满脸不甘的顾时安，好言相劝道：“你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我家里把我拎起来喝酒，显然是有心事，说出来让兄弟帮帮你。”
　　顾时安仰头闷下一杯酒，叹了口气，视线看向窗外。
　　他们身处汴京最高楼倚月阁的顶层阁间里，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整个汴京城夜间的明亮灯火。而倚月阁又地处汴京城内唯一不设宵禁的闹市区，即使居高楼也依旧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熙攘人声，但远眺的夜景和繁华的烟火气息也驱不散顾时安的阴郁，林枫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差点合上眼睡着的时候又突然听见他开口：“你帮不了。”
　　“呵。”
　　林枫在意识迷糊间轻笑了一声，用手撑着脸字句含糊地说：“这汴京城内还有我家攀不到的关系吗……”
　　顾时安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落到林枫温润俊秀的脸上，突然心生一计，他放下瓷杯凑近林枫耳畔试探性地开口：“那不如，你帮我娶了沈国公家的二小姐吧。”
　　“谁？！”
　　林枫在听见沈国公时就睡意消退了大半，等到听完顾时安的话后整个人坐直了身子神智都清醒过来。
　　顾时安抬手又是一杯清酒下肚，“我爹同意了沈二小姐和我的婚事。”
　　“就昨日白天刚回来那个？不会就因为你去掀了她的车帘她就要对你以身相许了吧？”
　　顾时安听着林枫这明显带着调侃笑意的话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地回：“据说是在她回京前几天就定下了。你说我爹既要我远离朝堂，又给我塞了个权势最中心人物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枫看着顾时安并没有玩笑的神情，墨染的眸子里蕴着怒气，看着格外深沉，于是他也收敛了不正经的心思，宽慰地回道：“这事不能全怪你爹，沈氏现在如日中天，皇室和其余三大世家都要忍让几分，丞相虽为百官之首但也只是朝臣罢了。”
　　林枫略低下身子向前靠近顾时安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莫说丞相家的婚事，若沈国公真以权势相逼，明天多出个沈贵妃都不出奇。”
　　顾时安下午是被气昏了头，此时被林枫点醒才回过味来，他嗤笑了一声，丝毫不在意：“嫁入后宫与皇后作伴不是挺好的。”
　　“嘘。”
　　林枫转过脸打量着四周，虽然是在独立的厢间里但仍提醒着顾时安当心隔墙有耳。
　　“沈皇后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怎么可能和她妹妹分享手里的权势。”
　　顾时安听完林枫的话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没再开口，心里默默盘算着沈玉兰在这场政治联姻中的地位。
　　被沈皇后忌惮和排挤，被沈国公当成拉拢朝臣的工具，又因家世而被所有人敬而远之。
　　顾时安眼前突然浮现出下午倚水长廊边沈玉兰的笑靥，她自带一身难言风月的美感，水光潋滟的双眼笑起来像是能消融冰霜，分明就是未经世事的娇俏少女模样，却被迫卷入权术党派之争。
　　沈玉兰同样是受害者。
　　晚风从窗外携着寒意吹动林枫未束好的青丝，露出那双因笑意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勾起的唇角里带着胸有成竹般的睿智清醒：“不过没事，沈氏如今都要靠联姻来拉拢你家，说明朝中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了。外戚如此势大，圣上想必也隐忍到极限了，你娶了以后再忍个两年就……”
　　顾时安才听到一半就心头火起，语气坚定地说：“休想。”
　　“啊？”
　　林枫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有些迷茫地看着顾时安，却发现顾时安手攥紧成拳，额间有青筋隐现，他听见顾时安决绝地说：“为了家族寄情山水已是我最大的退让，我绝对不娶沈国公家的女儿。”
　　林枫心想这脾气不愧是他自幼认识的顾时安，他拿起长颈酒壶边为顾时安斟酒边说：“我有一计，既然你这边不好退婚，不如……”
　　把酒言谈间时间流逝地飞快，天边已露鱼肚白，沈玉兰刚在仕女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见灵碧终于带着她想要的情报回到府中。
　　定下婚约和回京的时间都很匆忙，沈玉兰只能先派与她一同长大的仕女灵碧先行回京探听消息，再跟着沈氏派来迎接的车队返京。
　　沈玉兰屏退其他人后就让灵碧坐来自己身旁说话，她拿起灵碧递给自己的一沓信纸刚开始阅览就听见灵碧有些为难地开口：“小姐，我听说那个顾时安有些……”
　　“直说无妨。”
　　沈玉兰一边听她讲一边迅速浏览纸上所记载的汴京城内知名世家和朝臣大致信息。
　　“据说顾时安不近女色，但常去勾栏瓦舍间饮酒玩乐，而且跟林氏族长林泽的庶子林枫形影不离。民间都传，传他们……”
　　“这种流言无需在意。”听完这话沈玉兰翻信纸的手连停顿都未曾出现，“相府与林氏主宅相邻，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亲近也是常事。”沈玉兰拿起那张画着丞相府府邸周边街道的信纸放到灵碧面前，手指轻点示意她看，然后扬起嘴角轻笑出声。
　　不近女色？那是因为都没见过一年前的雪夜顾时安是怎么近她的。
　　灵碧有些苦恼地双手撑着脸望向沈玉兰，满是担忧，“小姐你真的喜欢那个顾时安啊？别人都说他脾气可差了，高傲的很，林枫就有几分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气度。”
　　沈玉兰本来想答婚约已定多说无益，但仔细想想就算没有这强加的婚约她也会倾心于顾时安。她放下手中的所有信纸，抬眼看向屋外的明媚阳光，用平静的语气回道：“他好不好，我说了算。”
　　灵碧无奈地抿嘴，皱着眉头满脸忧愁。她听见这话就知道自家小姐劝不回来了，昨天在街上的事她都听说了，以沈玉兰的身份若不是喜欢顾时安何至于闹这种笑话给人看。
　　“但是他又不喜欢你……”
　　沈玉兰像是没听到灵碧的这句碎碎念，她起身去支起窗好让凉风吹散室内的闷气，恰好看到府内管家托着药碗进入庭院里。
　　沈玉兰看见热气腾腾的瓷碗本能性的想躺下装睡回避，却没想到管家已经眼尖的看见了窗边的她，隔着庭院向她行礼后疾步进屋。
　　“二小姐，有你的宴帖。”
　　沈玉兰原先想让管家把宴帖放下后等她待会在看，但她瞥到那张红贴上刻印着的顾字就立马上前来从管家手中抽走宴帖。
　　原先还撑着脸坐在一旁的灵碧看着自家小姐显而易见地雀跃了起来，甚至拿着拆开的宴帖俏皮地原地跳着转过身冲她得意洋洋地炫耀：“谁说他不喜欢我？”
　　灵碧满脸疑惑地接过沈玉兰递来的红贴，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顾时安差人送来的邀约，说是秋日沂山风光正好，邀沈玉兰前去赏枫。
　　而时间居然就近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