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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两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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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齐双。
当然,不是你之前认识的那个齐双,那个胆小的,懦弱的,惶惶不可终日的齐双。
我藏在她内心最幽暗的地方,偷窥有关这世界的一切。
我和她,是同根同生的两生花。
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住着这样一个类似我的存在,不是吗?
憎恨的集合体,幽怨的聚合物,所有一切与那正大光明的美好世界相对立的东西,成就了我的存在。
我的存在,为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你说,我与这个美好的世界相对立。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吗?
梦幻的童话,还没有碎裂成玻璃渣,扎入你的胸口吗?就像当初扎入那个齐双的胸口,让她发疯,让她破碎,碎得连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都不如。真是可笑啊…
我本会一直以孤独的形态潜藏在幽暗深渊,直到他出现了。
弥业。
在齐双打翻佛龛上的贡盒时,他出现了。原来,他一直被限制在那个狭小逼仄的地方。
从那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个小小的檀木贡盒究竟是忏悔的存在,还是因恐惧引发的进一步的罪孽。
如果你问我得出结论了么,我会说,我想,那是罪孽。
用诵念之声伪造的极乐世界,困住悲惨的亡灵,足够恶毒的手段。
可是命运终会让人偿还,齐双,由你亲自打开这份家族的罪业,不知你能承受到几时?
…
那檀木盒中飞出一个黑影,他呆立在佛龛前茫然的神情与身上难以散去的怨念之力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怔怔地看齐双惊呼,看她幼嫩的小手将骨灰一点点地捧回盒中。
他明白了。
于是,他躲在暗处,等待那个杀死他,困住他的人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那人瘫倒在地,从战战兢兢到骂骂咧咧再到瑟瑟发抖,所有丑态都暴露在这个小小的内室。
而齐双,则一脸天真,一脸无辜,一脸不知其然地蹲着身子,扶住那人的手臂,惊慌地问道:“爷爷,怎么了?爷爷?你怎么了?”
好像齐双看不见他,是他故意的吗?真是有趣。
“不可能,不可能。”
“镇邪的符画在盒子底了,不可能!”
眼前被齐双称为爷爷的人,发疯似地洒出香炉里的香灰,嘴里念叨着“镇邪术”一类的词汇,以为这样做能有什么效用,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倒是很好奇,那个叫弥业的人会怎样要这一家偿还。
他看似冷静地站着,身体隐藏在角落的阴影处,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如果不是非得隐藏在阴影之下,我想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幽怨的,无法升天的魂灵。
“爷爷”很快被自身的恐惧吓得晕厥倒地,而那个叫做弥业的男人,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乱哄哄的一群人进到屋子里,扶起“爷爷”,七嘴八舌满屋子慌乱。
我注视着门外暗沉的天幕,夜晚就要降临了,夏天的第一场雨或许就要在那沉闷的雷声之中来临。
一场怪力乱神的复仇与复活,将要拉开帷幕,沉睡在齐双身体中的我,忍不住揉开嗜睡的双眼。
…
第二天傍晚,隔壁家一直高烧不退,被赤脚医生宣称得了怪病,将要在40度高烧下烧成傻子的那个孩子忽然清醒,主动来到了齐双家里,看望昨晚犯疯病开始说胡话的齐家“爷爷”。
当他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爷爷”恐怕要疯得更严重了。
“和叶哥哥。”
齐双扑到男孩子身边,周和叶推开了她。
周和叶,还是周和叶么?
果然,周和叶离开后不到一分钟,“爷爷”的疯病似乎更严重了,屋子里的台灯,吊扇都被扫在地上。
齐双被吓哭了。
每晚,齐双入睡后,我都能听见院子里异常的风声和轻微的推门声,这些现世的人是听不见这些声音的。每次这声音一旦入耳,我就知道,周和叶,不对,弥业,他来了。
齐家的香火味越来越浓,道士法师来了一个又一个,很可惜,骗钱的半吊子是多数,唯有那几个能见之一二的人,都被这其中浓重的因果债吓得落荒而逃。
闲言碎语从四面八方飘来。
原来当年文/////革的事,周家也出了“一份力”,周家爷爷是第一个提出打砸寺庙的人,而领头执行的人是齐双的爷爷。所以,谁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呢?
排山倒海的怨诉,正在滔天而来。我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一切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没过多久,另一种谣言出现。齐家爷爷疯了那天,周家孩子的高烧退了。流言很快传开,周家孩子是童子煞,保不住,让齐家爷爷做替死鬼。
晚上,弥业驱使着周和叶的身体又来了,被齐家几个兄弟抓个正着。
我想他是故意的。
不过棍子没有落到周和叶身上,却打在了齐双身上。
她挡在了周和叶的面前。
“爸爸,叔叔,伯伯,和叶哥哥不是坏人。”
“和叶哥哥只是来看爷爷的!”
“和叶哥哥,和叶哥哥每天都来看爷爷,和叶哥哥是好人。”
“那些人乱讲,那些人胡说。”
两家人就此事打了起来,最终也争不出个所以然。
显然,在弥业复仇的计划里,没有预料到齐双这个变量,不然的话,他的眼睛里不会露出一闪而过的惊异。
可这个小小的变量能改变什么?一开始我嗤之以鼻,后来的事却证明我错了。
周家决定搬到a市,远离这里的一切,毕竟周和叶突然好了,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病就这样好了。不过比起纠察原因,他们更想保住他们唯一的儿子。
但是这一行为在齐家人眼里,进一步坐实了周家背地里搞怪的猜想。攻讦谩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周家要搬走的那一天,周和叶再次发烧晕了过去。而齐家爷爷犯疯病,被送去了当地精神病院。
也是在这一晚,齐双一个人在家,悄悄出门跑到周家院子外,爬上院门口的樟树,从打开的窗子溜进了周和叶的房间。
周和叶坐在床边,房间没有开灯,齐双喊了他一句,他从阴影里幽幽转过头来,没有说一个字,不是周和叶,是弥业。
看来弥业控制这副身体没有我想象中顺利,不然周和叶不会再次高烧,这次的高烧应该是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导致的。同一个身体,容纳两个人的灵魂迟早也会崩溃,就是不知谁会是先崩溃的那一个。按理说周和叶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与这身体契合度更高,周和叶原本的灵魂被彻底排挤出这具身体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到的事。
“和叶,你要走了吗。”齐双问。
“明天就是烟花会了,看完烟花再走嘛。”齐双踱步到床前拉住周和叶的手。
周和叶…不,该说是弥业,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双。他的烧已经退了,他看着齐双手上的红印,那是替他挨棍子留下的。
“明天晚上我在河边等你。”齐双自顾自地说,“一定要来哦。”
“等等。”他开口了。
齐双转身,就在对上眼睛的那一刻,潜藏在齐双身体中的我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击。
“我说的,是你。”
莫名的狂热涌动,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以至于那冲动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拥有了肉身躯体。
他,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个潜藏在齐双身体深处的我。被注视的快感席卷了我的所有感受体会,我第一次产生了那样强烈的冲动,想要夺取齐双身体主导权的冲动。
也许你会问我到底是谁,我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我是齐双。至于我什么时候出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我已经忘了,也许是在齐双第一次被她父亲狠狠地踩在脚下的时候,赤裸的恨意使我诞生了。也有可能更早,在齐双看见妈妈被打,她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就早已诞生了。甚至,甚至,我是她基因的携带物。
可是,我只能在齐双体内,作为一个世界的旁观者旁观所有的一切,我需要更多的恶意更多的恨意,这样我才能夺取这副身体。
“好好成长吧。”弥业露出了奇异的笑容。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找到同类的感觉,我再也不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