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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

  •   翌日。
      晨起天色变阴沉沉的,崔氏叮嘱要去竹丸巷看新房的白九夫妇小心别淋了雨,又叮嘱白妧和小苔好好照顾白朗,自己便也跟着白傅出门巡铺子。
      白朗的脚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白妧和崔氏十分小心,怕他留残疾,多日不叫他下地罢了。
      直到午后,晴了多日的济阴城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打在斑驳黄染的梧桐树叶上,闷热的空气终于凉爽了些。
      白朗叫将窗打开,白妧此刻有心事,哪有闲情去赏雨,旁人眼中的和风细雨她只觉得悲风凄雨,像极了自己满腹悲伤与一腔无处发泄的情感。
      没一会寒山果然又来了,白妧感叹他也够无聊,这么大的雨也不怕折腾。他为避免白妧说自己来白吃白喝,他又自带了小零嘴和小厮,像日常那样在白朗屋里摆了满满当当一桌。
      白妧抱着手站在窗边,扑面而来是徐徐凉风,明明应该让人感觉清爽无比,她却烦闷至极;偶尔有几滴雨滴落在她的面颊上,凉凉的,顺势带来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她心里依旧说不出的气闷:“这雨下起来没完了……”
      寒山放下手里的书,他本就不是为了看书来的,只不过今日来了气氛怪怪的,他不好多说。
      “妧儿妹妹明明是自己心里烦就莫要怪雨不停了。”
      白朗看了他一眼,故意说:“她是怕一会有人来时会淋雨。”
      寒山:……你就直说赵霈不就完了?
      白朗向寒山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激怒今日的白妧:“我妹妹最近研学颇为紧张,时而思绪飞跃,情绪不稳定,六郎就让她好好清静思考吧。”
      这叫什么话?!
      不过是昨晚突然嚎啕大哭吓到了他,崔氏和白傅赶来时都以为是白朗欺负了她,不由分说先给了白朗两个爆栗,他现在还在记仇。
      白朗一面挨打一面哀嚎着叫她说清楚,她却只是哭得撕心裂肺,崔氏心肝都要被她哭碎了,大声质问白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回答不出妹妹的问题就莫名其妙挨了打,还有比他更冤枉的人吗?
      白妧撇撇嘴,“都说过对不起啦。”
      想起来也好笑,白妧只觉地朦胧之中有人大声喊她名字,叫她说清楚,他不住叫她向母亲解释,可她解释什么,她只是突然想哭一哭自己。
      寒山却偏要盘根问到底,小声问白朗:“她想不通何事?”
      白朗见他不死心,只得老实回答:“她读了《庄子》……”
      “你妹妹居然读《庄子》?”
      他简直对白妧刮目相看,啧啧声不断。
      寒山将身子坐端正,看不出来她平日大大咧咧一个人居然看这种书:“平日看她抱着本《山海异志》,我还以为她只爱看些山海图注、志怪话本子呢,没曾想她竟还读《庄子》?可是读到哪里有不明之处?”
      哪有什么研读?她也不知道哪里读了几句周庄梦蝶的典故,自己钻进牛角尖去了。
      白朗嘿嘿笑了两声,“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小妹的疑问,六郎有解否?”
      两人当即以书遮面,将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分明清晰得听到他们发出“痴痴”的笑声。
      她着实气恼:“你们!”
      白妧恨了他们一眼,咬住薄嘴唇,过了一会,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嘴唇上印着一排齐崭崭的齿痕。
      算了,不是与他们计较的时候。
      又听说因为她哭的事情白朗平白挨了打,寒山更是笑得放肆。
      他毫不留情面,“在你家这些日子我算是见识到了,我觉得妧儿妹妹大概是整个济阴最幸福的姑娘,家中既不逼她学女红,亦无课业烦恼,哪像我那些姊妹日日早起要读史、学女红、学管账、学礼仪,一个个连走路的步子都要拿尺子量过,或大或小都要挨罚。为了闺阁秀名,讲起道理滔滔不绝,当真是比男子考取功名还累。”
      白朗沉默不语,寒家是满门簪缨的读书人,寒家男子考取功名,女子素有才名的自然也不少,在京畿更有姊妹入宫做了女官,颇受宋王器重,这一点他早有耳闻的。
      偏偏面前这位寒六郎是个例外,就好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如今幸好是腿折了,否则他哪里能坐得住?更何况如今腿伤了,寒家恐怕早已不对他报什么希望了。
      这个家对白妧着实宽容了些,父母长辈都将她捧在手心里珍而重之,说起来有时候白妧的待遇是连白朗都羡慕的,就连楚丘的祖母早有言在先,祖母百年之后她的所有嫁妆珠宝箱龛都是留给白妧的,他这个嫡孙或是将来的嫡玄孙都是没有的。
      白妧托着腮坐在窗边,微凉的风夹杂着湿气扑面。
      她叹了口气对寒山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你家的姊妹,怎么知道她们不喜欢如今的生活呢?也许她们本就想要做女官,为官一任,又也许她们生平志愿比男子更宏大。”
      这话题略显深沉,寒山心中一惊,这心胸,这气度……
      果然是最近看了《庄子》的见地呢!
      雨声越来越大,白妧侧过脸,“你可问过她们?若她们肯说,她们心中志愿一定比男儿远大,只不过这世道对女子束缚太多,要求太高。你家有姊姊做了宫中的女官,已然是女孩儿中的凤毛麟角,其他女孩们若都以她为榜样,她们便不甘心只停留在闺阁了。”
      少女在窗边回眸,一颦一笑之间,她的通透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寒山如茅塞顿开,此时此刻才真的对她肃然起敬,不禁坐直了身子,“妧儿妹妹好见解,我竟从未问过我的姊妹们。只因……只因,她们一开口比家中长辈还要老派,开口引经闭口据典,我真恨不得塞上我的耳朵。”
      白妧笑了一声:“所以你站在你的角度来羡慕我的生活,可若是你家的妹妹们,大抵是不愿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
      寒山顿了一下,她真是料事如神,他的姊妹的确说过,白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纵使办立学堂,家中的家学底蕴也是不足的,到底脱不了商贾爱算计的习气,还叫他少与白家兄妹来往。
      看寒山的眼神暗了一暗,白妧便知道寒家姊妹的确是瞧不上自己,哪里是什么料事如神,而是上辈子和江良野说亲时,还有一位寒家姊姊也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两人为了江良野吵了一架,那姊姊一时口不择言将所有心中不满都说出来罢了。
      寒家的女孩子自然是闺阁名姝,她白妧不过是个乡野丫头,粗俗不堪,偏她不甘示弱,她曾狠狠回击那位寒家少女,若你真是品行高淳又怎么会为了一男子与我争执?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位犯了痴念的俗人罢了。
      回忆被雨水冲刷,她觉得自己快记不清了,想来真是可笑,她们为江良野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心里挂念的却是另一位姑娘。
      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她会躲避,不再发生争端,她再也不要被无端猜忌,再也不要被无辜中伤。
      低沉的乌云或流动、或驻足,雨帘劈开天地,毫无要停下的迹象。
      有一个人从廊下走了过来,他撑着油纸伞稳健行走,穿过青翠树木的间隙,忽而像一朵飘摇的浮萍,他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利刃镌刻的眉眼干净利落,雨点密集纷纷却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正带着湿意走近,看见她的身影,他眉眼带笑。
      她的心渐渐收紧,揉成一团,她想快点结束和寒山的对话,于是说道:“若你甘心将来屈居自家姊妹之下,这样活着,倒也无妨。”
      她不顾寒山还要再辩,利落地结束对话:“还有,别叫我妧儿妹妹,我听着难受。”
      这话一出,寒山脸色立刻不太好,白朗愣了一愣,知道她还是那个刺头儿白妧,依然喜欢针对寒山。
      可他一瞥眼看见赵霈站在门口,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白妧愿意和赵霈亲近,赵霈对她也颇有耐心,那便让她打扰赵霈去,这下救星来了。
      他赶紧招呼赵霈:“赵霈,你可来了。”
      见他们两兄妹都是如此迫不及待,他心里闷闷的,难怪白妧立刻就不理我了。
      寒山顿时心头一堵,“原来是有人来了……”
      赵霈将伞收起立在门边,他早已将寒山视作透明人。
      白朗赶紧踢皮球一样将白妧的问题推给赵霈,“说起来赵霈可是策论一流,妧儿读书有什么不解的大可请教赵霈。是吧,六郎?”
      寒山撑着头,没好气地附和:“是了,他没来时严绎是第一,他来了,严绎就得靠后。”
      白妧扶着窗棂,她望着他,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
      赵霈站在门外,一时间竟愣住了,有雨飘到他肩膀上他也浑然不觉,他在等着白妧像往常一样叫他一声“赵霈”,或是迎上来牵住他的手,或是她能笑一笑。
      可是,今日她没有。
      他朝她笑了一笑,一腼腆又低下头,她这种眼神令他心虚。
      她却仍然只是看着他,像迷失在荒野的孩子,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她已然洞悉了一切。
      白朗一直叫他进门,寒山没好气地说了句什么“他爱淋雨”,他也无暇顾及,忽然有点慌了,怎么会是这种心情,真可笑,没得到她的允许他竟然连门都不敢跨进去。
      白妧心里一个个疑问划过,就连寒山都在怀疑,他去书院念书严绎就从第一变成了第二,他八岁离开赵国王庭之后无人教他读书,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里便自学便能达到第一的程度?
      他眼界、才识从何而来?无师自通?
      严绎可是将来会在科举中一举夺魁的人啊,话本子里动不动就是状元、探花的,这世上真的天赋卓绝的人能有几个?
      她早就该起疑心,他会骑马,还操控得那么好,又是谁教他的?
      她一睁眼就是被他从泷江里救起来,会不会正是他早有预谋,她落水会不会正是他一手策划?
      他还去了百奇,他接近九叔,更是得了九叔的信任,他的目的何在?
      她越想越怕,眼神也越来越冷。
      他被她看得无处躲藏,觉得自己今天来错了,他害怕被她审视,他承认自己有些心虚了。
      终于她开口了,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赵霈你知道,庄周的梦里有几只蝴蝶吗?”
      这是什么问题?
      他愣了一愣,只因她的问题太刁钻,难道这就是她最近读书遇到的难题?还是另有所指……
      赵霈下意识不想回答,他挪了挪脚想退后。
      她朝他迈了一步,这一步令他感到紧迫,庄周梦蝶的典故他怎么能不知道?他时时疑心能与她如此亲近只是一场梦蝶传说,他也怕自己会醒来。
      她笑着又问了一遍:“赵霈,我昨天听了个故事,你想听吗?”
      白朗和寒山这下彻底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了,互相看了一眼,她的问题估计赵霈也答不出,还是听听她要讲什么故事吧!
      白朗眼神示意寒山:听这意思,他们好像吵架了?
      他们吵架,寒山当然高兴,原本就和这两人不对付,他的两个对家干架他还不高兴得拍掌。
      可偏偏她不叫他们如愿,你们想听我偏不讲给你听。
      “你跟我来。”
      她像往常一样上前拉了赵霈的袖子,拉着他往风雨亭中走去。
      白朗和寒山因脚受了限制,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往亭中去了,白朗叫了声小苔,左顾右盼却不见小苔踪影。
      他笑着向寒山解释:“叫小苔去看看,别叫妧儿被赵霈欺负了。”
      寒山“啧”了一声,“大可不必。你瞧你妹妹像是能被欺负的吗?”
      雨余庭院冷萧萧,雨点打着亭边芭蕉,风一吹便轻轻颤动,白朗细细看了他们的位置,顿时放下心来。
      赵霈瘦弱的身影巍然站在风口处,挡住了那些被风吹进亭中的雨点,他的后背已然淋湿,却依然一动不动替妧儿挡着风雨。
      赵霈强忍着心中不安,问道:“你想说什么?”
      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来,檐下落下一排排水滴,像晶莹的珠帘。
      雨声中,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屋内探头探脑的两个人,稍微觉得有点尴尬,他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白妧斟酌了很久,终于一字一句说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看了个话本子,觉得新奇便想和你说一说。”
      这种时候他不听也逃不掉,他只得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不如,你先说说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话本子说的是一位君王的一生。本该是先大权在握,然后再娶一位王后,生下几个孩子,后顾无忧之后再去实现他的宏图霸业。可君王却将顺序弄错了,想要先成就霸业,结果霸业未成爱上一个女子,偏那女子宁死不从,怀着君王孩子自戕了,君王呢又浑浑噩噩,送那女子灵柩回家的路上,不小心一摔,头磕地上,不多时便也死了。子嗣也没有,王位后继无人,整个国内自然是乱成一团。”
      他笑了一声,很想为她鼓掌,少女的模样本该如此。
      他挑了挑眉,“这个话本子着实悲壮了些,不适合你。”
      不适合?可这偏就是她的故事。白妧觑着他的神色,见他依然温和从容,她都快疑心自己想错了。
      白妧颦眉:“你笑什么?”
      上一世,他是不可一世的赵王,而她只是敌军敬献的一个玩物,那时她已经嫁人,可看着她就总想起她少女时的样子,倨傲又放肆,常常在自家门口的街市上玩得忘乎所以,他每每在暗处看她像仰望天上不可触及的太阳;可如今少女的她就在他面前,他又总是会想起她在醍恩台一跌而落时决绝,那种轻蔑和不屑刻在她骨子里的,也许它会随着她的重生一直一直刻在她的名字和血液里。
      此刻他觉得自己再也演不下去了,他不想被她一遍遍猜忌,增加彼此的隔阂,那样还不如他早日坦白。
      他故作轻松:“我有时候在想,就算你故技重施,我也能配合你演下去,只盼着你不要临阵脱逃才好。”
      赵霈抬起手,透过指尖的缝隙窥视着她的脸色,看着那样明媚的脸庞逐渐变得生硬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青梅竹马不好吗?你瞧我的演技如何?”
      白妧太熟悉这种腔调了,没有人比他更能阴阳怪气儿,谁要和他青梅竹马!
      他是赵霈!
      她脸色立马又苍白了几分,周身被湿冷的风一吹,顿时有些发冷。
      不,她的意思是,他是赵霈又不是赵霈,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那个穷兵黩武的赵霈,是赵王赵霈,是醍恩台与她夜夜缠*绵的赵霈,他是她那个孩子的父亲赵霈!
      这么久了,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可少年赵霈对她实在太好了,完完全全宠溺她包容她,令她根本无法将前后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有疑惑时她每每还劝服自己,他和成年后是不一样的。
      可谁知道真相竟然真的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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