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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白妧脱口而出:“我自然是看你的脚好些了吗?还有你的眼睛……”
      哦?
      赵霈瞟了一眼她的眼神纯挚,不像是扯谎的样子。
      他又慢慢喝了一口粥,眼神瞟向天空,这才说道:“好多了。不必觉得负疚,这事并不是因你而起。”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因为负疚才来的?
      仔细想想若是昨晚没有遇到赵霈,没有七七八八令他耽搁那么久,说不定他根本碰不着寒山他们,更不会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白妧原想把已经告诉白傅的事一并给赵霈说了,好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被关心,转念又一想,若是白傅不肯出这个头去得罪寒家和段家又该怎么办?
      于是白妧决定等晚上见了白朗再做打算,先按下不说:“若是我没去买包子,你就不会落单。”
      她始终觉得愧疚,掏出一瓶药酒,这东西他应该用得上,于是放在餐盒旁。
      赵霈倒是无所谓:“总有落单的时候,你不能时时陪着我。”
      在那些你看不见的地方,人性更阴暗、暴力更血腥。
      白妧垂了垂头,突然想起昨晚的杧果,顿时又满脸堆笑:“那个东西……多谢啦,我吃了,可真好吃呀。”
      赵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继续埋头喝粥,可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许暖意,是她看错了吗?
      他似乎有些小小的羞涩和小小的得意。
      小苔目光灼灼,却十分坦然,很明显她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语。
      白妧说完又觉得很多余,明明人家都没有承认,为什么自己要说出来找难堪,万一不是赵霈送来的可怎么是好,难不成还要去问,是你翻*墙进我院子吗!?
      只好是不再提了,可赵霈却突然开口了,“是我母亲亲手做的。”
      看吧,承认了,他果然是翻墙过来的。
      天上的云层层叠叠,微风乍起,灰蒙蒙的天让人心情很不好。
      他放下粥碗,拈起一块小米糕,眼神突然变得落寞,看着园中一棵孤零零的小叶榕树,没有大树遮风挡雨,小树随风摇晃生机不再。
      “你母亲?”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母亲,白妧随即想起他的母亲与他分离,如今在赵王宫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白妧原想安慰他几句,却说不出口。
      他穿着最普通的布衣,眼角那一道暗红色的裂口时时提醒着白妧,欲说还休。
      他继续说道:“我在这里自是安稳,她在王宫里却十分艰难,她给我递些她亲手做的东西,好让我知道她还活着。”
      人家母亲亲手做的,含义还这样长远,她顿时如鲠在喉。
      啊这……
      请问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她看了一眼小苔,小苔这家伙没心没肺,大约还没想到两人是在说昨晚杧果,所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小苔问:“那公子的母亲如何不一同来济阴?夫人要是来了,我们小姐可有口福了。”
      啊你这个家伙,明明是你嘴馋又心思多,怎么往我身上栽赃?
      她忙对赵霈摆摆手:“她不是这个意思……”
      赵霈对小苔似乎没什么防备,能问出不过脑子的问题想来小苔是真的毫无城府。
      赵霈勉强笑了一笑,自嘲道:“因为我是质子啊。”
      小苔这个白痴还问那么直白的问题,这不是戳赵霈心窝子吗?
      白妧后悔刚刚就不该提这个话题,她赶紧向小苔使眼色,吃了人家这么重要的东西,哪里还得了这个人情?
      可是,他为什么舍得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自己呢?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点懊恼,怎么这脑子在关键时候就不顶用了?他作为质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济阴,什么时候回的赵国,自己竟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她只记很久很久以前赵霈便已经住在她家隔壁了,那么小的孩子就与亲生母亲分别,真是可怜,不过他还有个一直照顾他的婆婆,白妧竟觉得他和菊婆婆像是祖孙,孤苦寄住在异国,相依为命。
      看来他的性格和自幼骨肉分离有关,母亲远在千里之外,他没有感受到被爱,所以叫他怎么爱别人呢?
      白妧望着他深如潭水般的眼眸在心里默默分析,而他却毫不知情,只是遥遥望着一旁的小树。
      外院传来人群嘈杂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大门外突然涌进一群人来,有人快嘴向赵霈通报道:“你家婆子被车撞了……”
      “那马车那么快,都把你家这婆子撞飞了……”
      “只怕是凶多吉少。”
      白妧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怎么回事?菊婆婆被撞了……
      赵霈站起身来,有些站立不稳,白妧晓得他脚不方便忙去搀他,两人便以一种相扶相依的姿势站了起来。
      小苔也慌了神,毕竟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只问白妧:“小姐怎么办?我去找寿哥吗?”
      白妧点点头,嘱咐她多带些人手,小苔便飞快地跑回家去了。
      街上的街坊三五做抬将菊婆子搬进了内院,此刻随意放在庭院中间,旁人都在幸灾乐祸看着他的表情,也有好事者从未进过这个院落,一进来便开始悄悄打量起来。
      四周七嘴八舌,有的说延请大夫,有的说直接送医馆,更有甚者直接高谈阔论起下葬事宜……
      地上的菊婆婆满头白发凌乱,虚弱不堪,刀刻般的皱纹里细细密密是一层汗液,深壑般的双眼望着赵霈欲言又止。
      可仔细看菊婆婆胸廓还有起伏,她还有气息……
      白妧责备地看了一眼人群。
      赵霈停下脚步,肉眼可见地陷入一种郁色,周身逐渐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婆婆……”白妧戚戚地叫了一声儿。
      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他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天阴沉沉的,太阳深深地藏起来,天空的颜色一改以前蔚蓝的面目。
      菊婆婆无力地环顾,什么时候院子里有这么多人,平日闭门不出周围的人大多是她不认识的,此刻闹哄哄直叫她心烦。
      她虚弱地叫了一声,公子霈。
      手上还牢牢抓着一条草绳,草绳的另一头拴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鲮鱼,似乎看见公子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仔细一看是曾经来过的隔壁白小姐。
      她神情衰弱,有些浑浊的记忆冲开,公子上次生病好像还说过让白小姐还他孩子。
      菊婆子咧开嘴笑对白妧笑了笑,可她一笑,嘴角一丝鲜红的血迹便顺着下颚流进了脖子里。
      那画面渗人得很,白妧心惊不已,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两下,听见赵霈在她耳边说:“你扶我一下。”
      白妧未做任何思索便向他伸出手去,他站在檐下,神情惘惘,大抵是因为腿受伤了无法着力才会寻求她的帮助吧。
      就着白妧的手他缓缓向菊婆子走去,像是在问白妧又像是在自嘲:“为什么我这样难受?”
      他似乎有些哽咽,声音很轻,周围的人都没注意,只有白妧一个人听见他的问题。
      白妧担心,她不敢回应,至亲之人受伤他难受不是应该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白妧很疑惑,身体支撑着他的重量,又觉得他太轻了,只他的手肘的鹰嘴骨一直硌着她的手臂,生疼生疼的。
      白妧向人群中询问:“可瞧见是谁撞的婆婆吗?”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再问:“请医师了吗?”更是无人回应。
      赵霈不再说什么,就好像他根本没有问这个问题。
      他们走过去,围着菊婆子的人给他让开一条路,有人认出扶着赵霈的正是白家的小女儿,纷纷叫白小姐,他们对白妧和赵霈完全是两种态度。
      他放开了她的手向菊婆子俯身下去,哑声唤了一声婆婆,接过她手里的鲮鱼,那动作再自然不过,就像菊婆子跟往常一样回到家里。
      “公子,霈……鱼……”
      “是,婆婆。”
      他应承着,好像记忆中自己从未对这位老妪这样恭顺过。
      瘦弱少年躬身抱起老妪,菊婆婆越来越虚弱,明显气息不匀地咳了几声,似乎想说什么话。
      婆婆要说什么,他都知道。
      他轻声对菊婆子说道:“你放心,我会带你回赵国去。”
      菊婆婆无力地点点头,公子霈知道,人死了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她的血液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流失,脸上渐渐地失去血色。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伸手抓住赵霈的衣襟,一字一顿:“你也要……回去。”
      她的声音极弱,若不是白妧离得近恐怕是听不见的。
      可赵霈这一次没有回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去,他没有承诺。
      他试了试手上的力量,想要抱起菊婆子。
      白妧见他的动作便弱弱地提醒:“赵霈……你的脚。”
      赵霈抱着菊婆子往屋里走去,他本就受着伤,即便菊婆子已经老得像一根枯藤,依然使赵霈踉跄了几步。
      “大夫怎么还没来?”她向人群中发问,却是看热闹的居多,并没有谁真正伸出援手。
      菊婆婆伤得很严重,白妧觉得应该立刻去找个大夫回来,但是一看到赵霈沉着脸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他一意想要将菊婆子移进屋去,白妧赶紧帮忙扶住菊婆子的手,当她触及菊婆婆的手时心中顿时一片恐惧,那手湿冷湿冷的,有一层细细的汗液渗出,没有温度。
      这大概就是死人的手吧……
      她都能感觉到,不可能赵霈不知道吧,她忍不住偷偷去看赵霈,赵霈他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她一阵阵心惊,这是照顾他起居的婆婆,跟着他从赵国来了宋国这个边陲小城,现在命在旦夕……
      他真的凉薄至此吗?
      或许上一世她临死前,他的声嘶力竭只是他的愤怒,他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那些深情也只是她的错觉。
      她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眼睛却突然瞥见婆婆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菊婆子在少年怀中垂下了头。
      “婆婆!”
      白妧失声叫道,她心中明白,她死了。
      赵霈脚下微顿,他也感觉到了菊婆婆没有了气息,只是他脑中嗡嗡直响,他胸中提着一口气他不敢停顿,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停下来,生怕稍一停顿便再也支撑不下去。
      记忆中的菊婆子一直都是这副样子,白发苍苍,永远佝偻着背脊,他想起和婆婆被送到宋国的路上,他还是天真的孩童,他曾问过婆婆,为什么王兄做了王上我们就不能再住在王宫里,那我以后还回去吗?
      婆婆摩挲着他的头发,却也只敢悄悄在他耳边说:“会的,我们会回去的。”
      的确是会回去,后来他才知道,他再回去只能是死后的事了。
      登基的赵霃给他的禁令正是:有生之年不能踏上赵国的土地,如有违令就地格杀,直至他死,方可许灵柩回赵。
      这是王兄给他的最大恩典,那片父王给的封地,终将成为他童梦中永不可及的乐园。
      白妧惘惘地,她不敢相信,那个与赵霈相依为命的菊婆婆就这么死了。
      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寿哥带着几个白家家丁赶到赵家,还带着街市上最近医馆的医师,白家人一到便立刻将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又立刻调转头过来帮忙。
      那医师探了探菊婆子的鼻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对赵霈说:“老婆子已经走了,可以将她放下了。”
      菊婆子脸色越来越白,赵霈却抱着老婆子的尸首出神,若是不骗婆婆说想吃鲮鱼,她就不会出门去,更不会发生这样的惨祸。
      真的已经不成了,小寿转头对白妧摇摇头。
      白妧也连忙劝道:“赵霈,先将婆婆放下吧,你这样……”怪吓人的。
      赵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斜视着,复杂的眼神里,痛苦、愤怒和无奈不断的交织着。
      白妧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只赶紧握了握他的手,她的手心之下他的手微微颤抖,冷得像一块冰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家丁连忙拆下门板临时搭成一个板床,帮忙将菊婆子的尸身放在了板床上,又不知从哪里取出白色敛布,盖了起来。
      小寿还在询问赵霈:“老婆子生前可准备了寿衣棺木?”
      结果赵霈只是茫然,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有赵霈不知道,他哪里是记挂这种事的人?大概菊婆子生前也没有向他提过这些事。
      小寿见问不出什么,又想起从前老爷说过,如果这位赵公子有什么需要可在门房处支取银钱,现在看来他正是有需要的时候。
      他不露声色将白妧拉出了人群,问道:“小姐要帮手赵家的事吗?”
      白妧不解,“他在这里没有别的朋友,我自然是要帮他的。”
      小寿点点头,朝后来一步的齐妈妈使眼色,齐妈妈在外早就了解事情经过,一个异乡婆子死了,自家小姐还在跟前儿凑热闹不由地恼火,拉着她就往家走去。
      白妧想要挣脱她的手:“齐妈妈你干什么?我现在很忙。”
      齐妈妈没好气地说,“那家本就阴气重,如今又死了人,你一个女儿家往前凑什么凑?你说的事情自然有小寿他们去办,你只管跟我回家去。”
      “诶,我现在不能走!齐妈妈!至少让我跟他说一声啊。”
      齐妈妈不由分说:“我还不知道你?让你回头我哪里还逮得到你?”
      白妧想回到赵霈身边去,因为他刚才那个样子着实有些吓人,像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眼神中仿佛随时会喷出火来。
      “齐妈妈,他现在很需要我……”
      齐妈妈白了小女孩一眼,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那个赵国人整天阴恻恻的,他有什么资格需要你?我看白家家祠的祖宗灵位更需要你。

      到了傍晚,阴沉了一天的天公终于将它的甘露撒向了人间。
      白妧裹着小毯坐在廊上,听着蝈蝈浅浅的叫声,雨中还有隔壁传来的悠悠诵经声,无故让人觉得心境辽阔。
      阴雨天,雨滴从天空坠下,冲洗着这个世界。
      天空覆盖着朵朵乌云散不开,是那样昏暗,在雨滴的洗浊后,天空会再变得清澈吗?
      终究是庄生晓梦迷蝴蝶,只一晌午她便生出了太多的疑问,已经分不出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此时的雨声将梦想与现实融为一体,明明是现实的炊烟却仿佛走进了梦中的世界,不禁让白妧感慨万分。
      白妧想起后来再见到赵霈的样子,他天生的王者气质,身形挺秀,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哪里是现在这副伤心落魄的模样?
      赵霈并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是赵霈变得太多了,还是他少年时本就是如此,他的暴虐源于少年时的不公平,或是回赵王宫后才慢慢改变的?
      小苔知道她的担心,便一会子来汇报一回情况。
      小苔在廊下喊小姐,半天她才回神,她被齐妈妈强行带回后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隔着院墙尚能听见一些声音传过来。
      她眼中盈盈有泪,“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呢?”
      小苔手指无措:“小姐你哭她做什么?”
      她不是哭菊婆子,菊婆子与自己并没有半点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一位邻家老者,可她为什么难过,她也许是替赵霈难过,在无亲无靠的异国,同他相依为命的婆婆死了,那位婆婆与他而言不亚于母亲一般的存在。
      她竟没发觉,什么时候她竟能与赵霈感同身受。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藏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龟缩着,竟连安慰也说不出口。
      她抹了抹眼泪问:“赵霈哭了吗?”
      小苔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没见着赵公子哭。”
      “他为什么不哭呢?”从前我死的时候,我明明瞧见他眼里有水花,是我看错了吗?
      小苔无心没肺说:“你都替他把眼泪流干了。”
      白朗下学归来已然知晓赵霈家的事情,大家都很惋惜,那个时候没能救得了菊婆子的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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