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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后记1、白与梦(四) ...

  •   老爷子重重地叹口气,开始讲述属于他的故事。

      “我年轻时是个当兵的,一年都和家人见不上几次,我儿子小时候啊……一直是由他妈带着的。”

      “有一次做抢险任务,我受了伤,半个脚掌丢了,膝盖也被影响没法剧烈运动,被迫提前退役。”

      “回去之后,我不甘心,就抓着自己儿子来训练,想让他顶天立地,想让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在训练之前,他还是个胖小子,在我这边一天天瘦了下去。”

      “现在想想啊,我那哪是训人?分明是把自己被迫退役的怒气发在了他身上,拿孩子当出气筒呢!”

      “我儿……那个时候应该有恨过我吧?如果训练没达标,我就不准他吃饭不准他睡觉,罚他现在家门口站着。”

      “孩子他妈舍不得,就偷偷给他吃的。有次恰巧被我撞见他在罚站时吃饼子,我就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打了他一巴掌,那饼子掉地上沾了一层灰……”

      “恨就恨吧,他却不表示出来。每次我对他发脾气,他就更努力地去练,去做,去达到我那些我自己都达不到的标准……”

      “……”

      “那些事,过去太久……太久了。我儿啊,长大后就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我以为他真的不在乎了……原来这臭小子在这惦记着复仇呢?用这种方式让我这当爹的心疼?!”

      老爷子声音有些颤抖,他分明知道,自己儿子的事只是意外。我看着那张青色的面具,能感受到那埋藏许久已经交织到无法分开的悔意与歉意。

      说着说着,老爷子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饼子。是医院门口买的吗?过来时那门口好像没有卖饼的啊?

      我有些好奇,鼻子中钻满饼子的焦香。

      之前的我一直闻不到气味,现在突然有了嗅觉。

      老爷子用力握着,把表面的焦壳握碎,感受到我的目光,看着饼子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其实……那天之后,我一直想和他道歉。做饼的功夫是和老家门口摊主学的,总想有一天能做给他吃……”

      “但……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又找不到给他做的理由……更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

      “老爷子,您儿子当年都没介意,现在又怎么会介意呢?他或许只是太累了想偷懒一段时间,过几天就能醒了。”我并不了解他儿子的具体情况,只是以这么笼统的方式安慰着他。

      听起来,老爷子确实是做得有些过分。但他儿子既然愿意接受自己父亲的负面情绪,甚至在父亲暴躁时更努力地迎合,至少他是很在乎老爷子的。

      不过,他或许是需要和老爷子谈谈心?

      不知为何,听完老爷子的故事,我格外馋那张焦香的饼子,偷偷滚动着喉结将口水吞下。

      这个小动作还是被老爷子察觉,他抬头看向我,面具之下透露出慈祥:“罢了罢了,那小子今天是不会醒了……年轻人,谢谢你愿意陪我聊天,要是不介意的话,这张饼子就给你吃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推脱,心中一抹情绪却催促着我将饼子接下。

      刚接过饼,老爷子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浑浊起来。

      “我在这做什么?”他无视我的存在,开始自言自语。

      “都这么晚了,我怎么在外面?”

      “家……回家,我得回家……”

      “那臭小子的饼被我打掉了,我得做一张赔给他……”

      老爷子激动地站起身,拄着拐杖向楼道走去,我在一边有些没摸懂状况。

      “等一下,老爷子,您家在哪?我扶您去吧?”匆匆收下饼,我小跑两步到老爷子身边,小心将他扶住。

      还好没被拒绝。

      站到门前时,我有些迷惑。这不是黄面具女士指的,那位苏医生的家吗?

      “那个,老爷子……这户人家是还有一位姓苏的医生吗?”门开后,我打量了一下内里环境,熟悉到让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快地呐喊,记忆中却找不到这处场景。

      “苏?哦……苏啊……她今天要去她自己商业街那边的小房子……”老爷子愣了愣,给我这样一个回答,下一秒在我视线前的是一张紧闭的大门——他把门关了。

      隔着门板,我听到了他念叨做饼子的话语。

      好吧好吧……人一心想着儿子,怕是没空搭理我了。看来我得自己去找苏医生才行。

      商业街边的小房子,我皱了皱眉,脑海中莫名闪现出一所小小的,用蓝玻璃窗格装点的房子。

      一定在那儿!

      内心是没由来地笃定。

      转过身,我向着脑海中的地点奔去。

      走上那条破败楼道时,天光已经被一只名为“暮”的怪兽吃个干净,楼道口闪烁的白炽灯昏鸦鸦地将影子拉长。

      “你好,有人吗?”我有些担心地敲响门,这楼道怎么看都不像一位大医生会住的地方。

      不过,脑内的直觉没有辜负我。随着吱呀一声,老木门被由里及外地推开——是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女生。

      看到她的那瞬间,我愣住了:“丫头?”

      不会错的,尽管面具的颜色发生了改变,但她就是我在广场上遇到的女孩!绝对是!

      内心有些莫名地激动。

      在我想开口询问她是不是等到了她要等的人时,少女的回答给我浇了一盆冷水:“……请问,你是?”

      她没认出我?怎么可能!不久前我们不是才见过吗?!她还说……还说要叫我大叔!

      “丫头你忘了吗?我们之前在广场上见过!当时你还说要送我去医院来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迫,只是单纯地想马上解释清楚关系。

      “广场?我……没去广场啊。”面具下的疑惑不似说谎,不待我继续追问,少女突然后退一步让出把玄关的位置让了出来,“那个,不管怎么说,你先进来吧,我在这边整理资料。”

      诶?整理资料?难道……她就是苏医生?

      我向室内探去,看到了摆放在小茶几上十分眼熟的那份文件。

      是自己认错了?没做过多解释,我跟随着少女的指引走进了房间。

      ……

      “原来你就是给我送文件的那个人吗?!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份文件很重要!听说被忘在学校时我还打算过去拿的,只是当时有一堂手术不得脱身。”女生神采奕奕地给我倒了杯茶。

      简单交流后,我肯定了面前的女生和戴着白面具的少女是同一人,但她似乎忘了之前的事,听到资料是我送的,表现出很开心的模样。

      “恕我冒昧,我能问一下,这份资料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太假了吧……明明先前从神内女士和办公室男士口中已经得知这份资料的意义。内心疯狂吐槽着,我在少女面前装傻——直觉告诉我,这份资料和她要等的人有极大的关联。

      “这份资料啊……是关于……我先生的。”

      “我和先生……年龄差得特别大。”二十岁是吧……

      “初遇的时候,一直觉得他对我图谋不轨想要做什么。”明明对你那么温柔!

      “只是他太傻,总是没理由地对我好。”所以你就给了个憨憨的标签?

      “慢慢的,我对他生出了感情。”产生感情的不止你一个哦。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亲情,后来发现其实我喜欢他……”你也误会了啊?

      “但他当时是个没感情的男人,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不,这事对你除外。

      “我就一直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中。”傻丫头,彼此折磨呢。

      “后来……后来终于在一起……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怪不得第二天一直不回消息。

      “然后……”然后。

      “……”

      不知为何,少女每说一句,我脑内就响起一个声音补充一句。她所说的事也以加速电影的模式,开始在我眼前播放。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听到这些事,内心那么温馨,又那么想哭?!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莫名的情绪冲撞着我的心,再度疼痛时,我竟开始渴望这样的疼痛来得再狠一些。仿佛在痛楚的背后,有着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根房梁是砸在我自己身上,让我一睡不醒多好!”

      “不可以!!!!”这次的补充不是脑内了。我站起来,带着痛苦温馨与激动将少女紧紧揽在怀中:

      “丫头……不可以,你不可以受伤……”

      “我承诺过,我承诺过不能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

      “丫头,对不起,对不起……”

      想起来了。

      眼前的倍速电影结束之时,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绿面具妇女是林秀玲,是我母亲。

      蓝面具医生是江泉,是我前同事。

      红面具女士是周淇然,是我前女友。

      紫面具老人是胡教授,是我师父。

      橙面具男子是秋远泽,是我现同事。

      黄面具女子是莫子兮,是我妹妹。

      青面具老爷子是莫忠诚,是我父亲。

      而怀中的这个女孩……苏忆白,是我的一生挚爱。

      他们口中那个昏睡不醒的人,就是我自己。

      我是……莫子缘。

      泪水从眼眶溢出,滑过脸庞,滴落在少女的发丝上。而后,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最后消散在我怀中,只有一只黑色的面具落下,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这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想起一切的我因怀中一空差点扑倒在地,瞪大着双眼却找不到先前所见之人。

      同时,窗外的鸟叫虫鸣开始消失。我向窗外看去,路上的人影一个一个地变得半透明,然后像玻璃瓶那般被砸碎,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惶恐,身边的色彩也开始一点一点褪去,就像从未拥有那般。

      不……我才刚找回这些,不要夺走我的人生啊!

      捡起黑色面具,我向楼下奔去,却没法留下任何事物。

      浓浓的绝望缠上心头,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下去,你随时都可以来。】

      痛苦之时,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对,还有那个带着白面具的丫头!

      我开始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一直跑到那处广场。带着期望向座椅看去,熟悉的身影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还好,她还在。

      “大叔?你回来啦!”她先一步开口迎接我。

      “丫头,你等的人是我是不是?”

      “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你一直在等我想起来是不是?”

      每一句问话,我都没给她回答的时间。每说出一句话,我就向前逼近一步,走到面前时,直接讲她拉起,低头用力吻在了白色面具之上。

      “咔!”

      我的唇瓣感受到了一条裂缝。

      “咔咔!”

      耳边也响起了破碎的声音。

      睁开眼,我看到裂痕已经布满她的面具,甚至已经从面具上蔓延到了这个只剩白色的世界。

      在我定神的瞬间,这张面具彻底崩裂,露出那张与我记忆中并无二样的脸。同时,这个世界也开始一块一块地消失,露出无法形容的混沌。

      “莫子缘,我不是你的小丫头。”她对我灿烂一笑,仿佛没看到周身正在崩塌的世界。

      “我是你对她全部的记忆与爱,也是你对外面世界的一切感知。”

      “这个世界,是你的梦境。”

      “你的小丫头,在外面等了你很久很久,也哭了很久很久。”

      “你当初的承诺,已经迟到了三年。”

      “莫子缘,你该醒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我脚下最后的空间也已经崩塌。

      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四肢一点一点变得沉重,所有的感知都渐渐消失,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向我远去。

      我是……

      谁……

      ……

      寒冷的冬日中,阳光是猫咪最喜欢的奢侈品,不过还是温暖的室内更舒适。

      阳光穿透洁白窗纱倾落在纯色被单上,温暖着上面那只没有血色的手。

      一只飞虫落在指尖,享受着暖阳带来的惬意。

      停下没三秒,飞虫突然振翅逃离——这只很长一段时间中除了脉搏再无其他动静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

      而后,枕上那只被手术纱布包裹的头颅上,紧紧闭着的眼皮也颤抖起来,微小的力量与交错的睫毛做着斗争。

      在眼皮的力量终于大过眼睫的摩擦力后,这个沉睡了三年半的老男人睁开了眼。同时,他在麻木中感觉到,自己另外一只手似乎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束缚住。

      动动手指,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似乎有什么鳞片刻纹的东西。

      极为困难地支起头,莫子缘看到了趴在病床边握着自己手安睡的少女,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银色戒指上方,闪烁着蓝色的火彩。

      自己这是什么时候求婚了吗?

      莫子缘有些费解,他的脑子有些混乱,实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戒指拿出来套这丫头手上的。

      “嗯……大叔?你醒啦?”

      或许是手指摸索的动静有些痒,又或者是支起头的过程中牵动了身子。伏睡的少女拱动了一下身子,偏着头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

      “嗯,醒了。”莫子缘苦笑,不适应地抬手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

      “你睡好久好久了……”

      “是……我感觉连骨头都不属于自己了。”

      “我想你好久好久了……”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要补偿的哦!”

      “用一辈子补偿怎么样?”

      “……”

      窗外,一只野猫伸了个懒腰,继续躺在地砖上晒太阳。

      ========后记1:白与梦【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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