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真源》行君意

20、塔中仙（三）

　　“你对我出现在这里很疑惑？”重华睁着她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
　　闻天语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他不确定自己这样是否有失体统，但是在前辈面前，他不能撒谎。
　　重华见了，便笑起来，眉眼弯弯。
　　她伸出手来，示意闻天语来触碰，可闻天语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立时便明白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是重华神尊的一魂，并非是其本体。
　　“我许久未见到能与我说说话的人了。”重华看着闻天语，面上感慨万千，见闻天语没有应答，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当年天帝派兵攻打魔族，强行将我掳回天界，明面上封我神尊之位，位列五兽之一，可实际上，却视我为豺狼虎豹，将我押至天池灵境内削爪剔骨，用封神钉锁住我周身脉络，毁我人形。天界大肆颂扬自己的良善慈悲，可所做之事，却要比我父君和哥哥狠辣千倍万倍，只因他们长居九天之上，便能处处博得圣洁的名号。”
　　闻天语张了张嘴，想要安慰重华，可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本就没有立场去对当年之事做任何评判之词。
　　“后来，墨瞿与洛贤时常偷入结界来与我解闷，洛贤真身本是玉京的陆吾，他看不惯天界如此折磨我，便偷取了十二楼中的混元塔，墨瞿协助我将周身戾气都逼入一魂之内，然后将这一魂封印在混元塔中，使我本体得以用洗净煞气的名号骗过天帝，复我人身，放我出灵境。而当时人间恰巧爆发了人兽大战，戾气盈贯天地，洛贤便趁机将混元塔丢入人间，以煞藏煞，形成了这一片死极。”重华轻描淡写的述说着当年的遭遇，仿佛在讲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我与你的先祖罗生还有若水关系匪浅，常饮于东山，我们这些人比起酒量，捆在一起都比不过罗生一个。不过说起来，他们后来不得善果，也是我连累了他们。”
　　闻天语听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顿时精神一震，族内对于上善真人和若水神女的记叙少之又少，燕寻羽化之前，曾将自己多年的手稿付之一炬，只道问本溯源，不过如此。
　　想来当时燕寻必然是寻得了真相，对天道失望至极，才有感而发吧。
　　“再后来，我与洛贤情投意合，但天帝的侄女青女却屡次设计，横加阻挠，将我骗至诛仙台，又在天界告我私回魔族妄图颠覆天界。天帝大怒，不问缘由，便判我天罚，十二道天雷加身，便是上古神袛，也能魂飞魄散。等到哥哥与洛贤等人联手杀入诛仙台时，我已然气息奄奄，洛贤飞身替我抗下了最后两道天雷，保住了我最后一丝神识，也就是被封在混元塔中的这一魂。”重华说着，漫不经心的搓起自己的手指来。
　　“那上善真人……”闻天语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过他其实也猜了七七八八，墨瞿神尊乃上古苍龙，洛贤神尊为西王母座下，天帝都无法轻易撼动其在天界的地位，但其他人，找个由头连坐泄愤，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我也是当年听燕寻娃娃讲与我的，据说天帝有一日突然下令，命罗生与若水下界平叛人乱，罗生被部下陷害，被封印在了菩提镜内，若水在作战时动了胎气，受了凡间浊气的侵蚀，导致神格受损，无法再回归天界，为了逃避凡人对她和孩子的追杀，无奈之下躲入地下。”重华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面上满是心疼与愧疚。
　　“天地不仁……”闻天语想到自身的经历，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双拳死死的握住自己的衣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重华看着闻天语，闻天语却觉得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的身上，似乎透过自己，望向了万年之前一同饮酒作乐的挚友。
　　闻天语突然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当年，你可有反抗？”
　　不知是不是闻天语的错觉，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重华神尊看向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可他再去细看，却依旧是那如孩童一般清澈的眼神。
　　重华说：“我知道被骗之后，怒不可遏，在天界大杀四方，一日之内，血流漂橹，伏尸百万，最后若非是哥哥以身犯险，来到我面前将我唤醒，只怕我还会做出更大的错事。”
　　重华每每说起自己的哥哥，面上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连带着闻天语的内心，也泛出一阵暖流。
　　据重华所说，重楼将其带回魔界之后，天界屡屡前来骚扰，多番保证不会对她做出过分的惩处，只小惩大戒。
　　这次的确是重华做了错事，纵使魔界有心庇护，却也名不正言不顺，为了三界安稳，重楼亲自将其送回天界，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使兄妹险些永世不得相见。
　　不知道为何，在重华神尊面前，闻天语竟能和重华心意相通，他能感知到重华所有的情绪波动，他从未如此深入的同别人共情过，但此时的他，只当是重华神尊功力深厚，并未做他想。
　　重华说完当年往事，两人便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闻天语开口打破了沉寂：“前辈德高望重，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前辈能否成全。”
　　见重华点头后，闻天语便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知晓菩提镜现在何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样的宁静，让闻天语如坐针毡。
　　重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但闻天语知道，她已经给了自己答案。
　　“晚辈明白了。”闻天语有些黯然，但还是深深的冲着重华做了一个天揖，以示感谢。
　　“你尚有使命不曾完成，不该久留于此，我会送你到生眼，余下的路，看你自己了。”重华的声音突然便的空灵遥远，闻天语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面前已经没了旁人。
　　紧接着，闻天语便觉得自己的头一阵尖锐的刺痛，周遭的声音都被慢慢的抽离，眼前的世界开始渐渐扭曲模糊，终于，他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团将闻天语包裹起来，转瞬间便连人带光通通都消失不见，远处山巅之上的重华看着这一切，面色如陈潭一般波澜不惊，她方才抹去了闻天语在燧明魔障中所有关于顾渊的记忆，这一世，这两人的纠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