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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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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折腾之后,他们吃完了早饭已经快十一点了,沈舟遥回到沙发上窝着写稿,陆林深则被她赶去楼上洗澡换衣服。
他佯装不情愿的慢慢踱上了楼,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慢慢消失,眼里的光芒落幕,只剩空洞的灰暗。
他进屋,关上门,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熟练的跪坐在地上,扶着马桶,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数吐了出来。也许是早就习以为常,他已经能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可其实这样会让自己更难受,好在吃的东西不多,吐出来的汤汤水水里已然能够瞥见血丝。他停了下来,扶着墙壁缓缓起身,摁下冲水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陆林深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脸上是他常有的苍白,除却眼眶有些发红外,神色如常,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很好。他笑了笑。
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又重新刷了一遍牙,而后脱了衣服,站进花洒喷出的水里。
是什么时候开始吃不下饭的呢?
大概是从知道哥哥出事的时候起吧。
陆林远被人袭击的时候,正在给他打电话,也因着正在给他打电话,带着满心的期待,着急的等待着他的接通,所以才放松了警惕,被人从身后打晕带走……
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手机里传来的都是忙音。
所以那天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做手术。
他又在做手术,他又在手术室里做着某个陌生人的救世主。
多么伟大。
当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护士把手机递给他的时候还正在响着,屏幕上显示着“哥”的备注。他拿过手机,没有接起,而是对护士礼貌的微笑道谢。
多么绅士。
正要接听,铃声戛然而止。他想着拨回,又看了看自己还未换下的手术服,决定还是回到办公室再打过去。
那是那天的最后一台手术,他收拾好衣物,回办公室前还去冲了个澡。
多么精致。
哥哥昏迷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明明可以接起来的。
他明明可以在第一时间拨回去的。
即便无法阻止,至少他可以早一点察觉到哥哥出了事,那样父亲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找到他,早一点把他送到医院抢救,那样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躺在冰冷的地上流那么久的血,不用在生死之间里几度辗转至今不省人事。
可是他没有。
为了他的绅士风度,为了他的干净衣裳。
那天哥哥打来想要说些什么呢?
大概是一句,记挂了一天的生日快乐吧。
陆林深,你真没用。
浴室里闷热而又密闭,很快,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加快了动作,出来时身上已经再提不起半分力气,随便擦了擦头发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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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冉打来电话的时候,沈舟遥正好看完手边的资料,于是一边夹着电话跟她聊着天,一边去厨房冲了杯咖啡。
“行妈,正好我们也好久没去看你和爸爸了 ,明早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
“你们别着急,慢慢过来,路上注意安全。”
“好,明天见妈妈。”
挂了电话,她开始琢磨明天回陆林深家该带点什么。
他们结婚这些年,宋冉每每叫他们回家吃饭都是给沈舟遥打电话的,陆建平更是压根就没提过这事,他们两口子倒不是对这个儿媳妇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陆林深开口。
外人看来,陆家这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一冷一热,一个开朗一个清冷,任谁看了都说陆将军有福气,老大从军,年纪轻轻便已战功赫赫,不可谓不是青出于蓝;老二呢,虽未投戎,亦是不过三十便创立了国内顶尖的私立医院,专业水平更是业界翘楚。
戎装白衣,报国济世,他陆家占了个遍,儿子能有如此胸怀教养,陆将军风骨可见一斑。
不过这只是外人看来。
沈舟遥第一次见到陆林深的时候,便在他的办公室外听到了他跟陆建平的对话,并非有意,而是二人言词实在太过激烈刻薄,语气太过剑拔弩张,丝毫不见父慈子孝的和睦美满,只有冰冷尖锐的戾气。各说各话,却又步步紧逼。
那阵仗实在太过引人注意。
那天他们在争论什么,因何而起,她都一概不知,也从未追问过,只是他们结束那场争吵时的对话她依旧记忆犹新。
“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我们这个家?”男人扯着嗓子,高声责问,拐杖砰砰砸向地面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还激动不已的另一个人不知怎的没了声音,一直乌烟瘴气的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清冷的声音倏然响起,不带丝毫情感:“父亲?……家?……”
下一秒,那人话里便已淬满了不屑和厌恶,语带玩味,轻佻至极:“不好意思,您说的这两样,我都没有。”
……
那时她就知道了,啊,原来人人羡慕的陆家,也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完美和睦的啊。
她这话说得对,但也不是全对。
后来她嫁进了陆家才知道,对这个家来说,不完美的,只有陆林深而已,其余的,哪怕是她一个外人,在这里都能被很好的接纳和爱护。
有时回去她先一步到家,便陪着陆建平喝茶下棋,帮宋冉理理毛线,秀秀荷边,相处起来没有丝毫的生疏别扭,与自己的父母并无两样,亲近却也自在。可这样的氛围却总会在陆林深回来后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无限拉长的沉默,还有少之又少的僵硬对答。
沈舟遥试图改变过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长年累月积攒的误解和矛盾,又怎么可能是她能化解的了的。不过至少在有了她以后,陆林深虽是淡漠,却再也没有跟陆建平大肆争执过,有时气得急了便不再说话,任陆建平如何讥讽,他也只用沉默回应。
时间久了,陆建平也懒得跟他吵了,从前见了面就像仇人一样的两父子,现在更像是两个陌生人。
有一次她小心的问过宋冉,他们跟陆林深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宋冉却只是叹气:“我们啊,对小深的亏欠太多,了解太少,攒到如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如何亲近了。遥遥,你不用太在意,这不是你的错,希望这些不要对你造成影响,替我们照顾好小深。”
沈舟遥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女人,她唤大哥“远儿”,叫自己“遥遥”,对夏朗也是亲昵的称她小名,到了陆林深,却只是一句规矩又平常的“小深”。
这称呼没什么错,只是对比后便让人觉得生疏寡淡罢了。
沈舟遥点了点头,此后便再也没有在他们之间强行粘合过,也再没有开口问过。
她觉得无所谓了,他们不愿给的关爱,不愿表现的亲近,纵是她强逼出来也早已变了味道,那样的亲情陆林深大概也不想要。
小深也好,林深也罢,反正对她来说他永远是她的深深,最好的深深。
————————
沈舟遥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本想着陆林深发着烧大概会多睡上一会儿,他往常感冒也是只闷头睡觉从不吃药,于是没有上去打扰。可是眼看这人已经睡了大半天,这会也该醒了吧。
她上楼,打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屋子里的窗帘被拉上了一半,暗淡而柔和的光线打进来,空气里飘着他沐浴露的味道,床上的人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这样安宁的氛围,舒服的她也想躺下睡一觉。
脱了鞋从另一边爬上床,她撑着脑袋伏在他身边,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微微发热,但好在睡到现在出了些汗,多少比早上低了一些。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靠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带着被子把她也包进了被窝里,搂着她又睡了起来。
沈舟遥探过他空出的那只手,明明被窝已经晤得暖烘烘了,可他的手还是冰冰凉凉,摸着都觉得冷,于是她也不松开,就这么包在手心里暖着。
本就有些困倦,如今被他抱着更是昏昏欲睡,朦胧间,一个很轻的声音从脑顶传来。
“傻。”
虽是很轻,又有些无奈,但她知道,那人该是在笑。
深深啊,我是那个可以温暖你,让你也能有个家的人吗。
……
被陆林深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将落未落,昏黄的光晕照的屋子里温暖又沉静。
男人正撑着手臂温柔的看着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梢,英俊的五官在她眼前无限放大,浓密的睫毛下缀着双杏眼,瞳仁黝黑深邃,似有星光闪烁,鼻梁高挺,人中深长,雕刻般的线条向下延伸至喉结,连成性感的轮廓。
沈舟遥睡意渐消,被眼前这张脸勾的越发清醒,按耐不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鼻梁,:“深深,你真好看。”
他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光芒更甚:“我这么好看,要不要亲我一个。”
没等他说完,沈舟遥便凑上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退回来后也不脸红,眼里噙着狡黠的笑意,本就美艳的五官越发明艳动人:“正有此意。”
晚饭,陆林深回归厨房,重操旧业,沈舟遥看着桌上诱人的菜肴,不禁啧了啧嘴,愤愤道:“陆林深,你这是在羞辱我。”
对面正小口喝着汤的人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捏着汤勺,得意的转了转:“没办法,天生的。”
呵,臭屁。
沈舟遥没再自取其辱,继续低头扒饭,陆林深在旁边不时往她碗里夹着菜,不知什么时候就放下了碗筷,开始一心一意的帮她剥虾。
她往他碗里瞟了一眼,本就不多的汤水压根就没动几口,于是便停下了筷子,双臂交叠撑着桌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陆林深感受到她的注视,有些心虚,知道她在等自己开口,于是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乖巧的笑了下,随即重新低下头,手里动作不停,继续剥着虾皮:“有点吃不下了。”他语气淡淡的,没有无奈也没有不快,只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心虚。
看着他的样子,沈舟遥突然有些懊恼,重新端起碗筷,却迟迟没有动作,低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
自己的关心对他来说似乎真的是一种负担,沉重到让他觉得连生病吃不下饭都成了错事吗……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碗里又被放进一只虾。
“嗯,我知道。”
我知道,只是我自己觉得愧疚,连陪你好好吃顿饭都做不到……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重又开口,:“对了,妈下午来电话了,让我们明天回去吃饭。”
那人修长的手指一滞,很快又恢复动作,笑了笑:“还是知道了啊。”他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舟遥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随即又递来一颗虾仁。
她有些不解,皱了皱眉,看着碟子里满满的虾仁,莫名生出一阵烦躁:“别剥了,我吃好了。”随后便放下碗筷起身离开,转身时扫过那人眼里的无措,心头一紧,却也没有停留。
陆林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嗯,自己这么没用,遥遥生气也是应该的吧。
他抽过纸巾,把手擦干净,随后便低下了头,手臂撑在桌上,单薄的背脊有些微微发颤。
胃里磨人的疼痛从下午醒来后便没有停止过,此刻放松下来更是愈演愈烈,让他招架不住,仿佛有尖刀在里面来回游走,狠狠削剜着本就脆弱不堪的胃壁,冷汗瞬间铺满额头,痛到连呼吸都难以连续,喘息间夹杂着伶仃的抽吸,他却只是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闭着眼睛默默忍耐。
沈舟遥上楼时看到陆林深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想起离开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的悔意开始翻涌。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冲他发火,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觉得自己好笨,为什么连话都说不好,连关心都如此别扭,明明是在气自己没用,却无端端把气撒在他的身上……
他还生着病,拖着发烧的身体为她做饭剥虾,难受的连汤都喝不下,却还要为此感到自责,接受她的无名火。
她怪他总是瞒她推开她,却没有想过,自己词不达意的关心不知从何时起便已经成了他的负担,推着他步步远离。
爱人近在眼前,可她却已经别扭的不知道该如何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