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62、消失于过去的儿子

　　大约就在留下来之后的几年里，一些不太明显的变化也发生在任麟身上，那是一个人逐渐趋向真正成熟的迹象。尽管在以前的轮回里，任麟在这世上已经历练了好几百年，但那些经历只是让她学会如何在这个世上更好的生存，即便是人情交际方面，任麟所掌握的也不过是最快捷、最取巧的手段，她知道怎样用最快的速度在一个团体里达到最有人气从而爬到顶端，她也知道怎样能够得到他人最大的信任，然而那并不是出于对他人的爱与信任或者对团体感情的需要，那只是一种手段。在紫麟的心里，最大目的是寻找玄帝，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真正的人情世故，更遑论其中的深意，这个女孩子过分聪明，以至于甚至把所有世情浓缩成了一本实用手册，这么多年以来，她只一丝不苟的遵循着这本手册里的条款来行动，却没有想到要去用自己真正的情感去认真体验它。
　　然而在和施南在一起了之后，情况就有所改变了，找到了要找的人之后，她终于有了把这颗心真正融入这个世界里的机会。而与施南的相爱，也让她不知不觉脱离了原来的稚气，转而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和施南在一起，被这个男人爱着，照顾着，任麟这才开始用心品尝人类社会里最真切的感情，正是因为被爱着，她也总想给予施南属于自己的那份回报。给予感情回报的过程，也是一个人真正成长的过程，在这过程里，任麟逐渐变得沉稳坚强，又因为施南的包容和细心，她也开始有了独立的思考，因为身边有了相伴的人，她才可以如此从容的面对眼前的世界，而对这个世界的体验，也才越来越深切……
　　“那个时候，不觉得自己需要知道什么，学习什么。”任麟说：“什么事情你都做好了，什么事情你都早有安排，我的思考反而成了多余。”女人说到这儿，笑了一下：“只要靠着你，按照你的意志来生活，什么都不用操心。结果，就一直没长大。”
　　她说着，扬起脸看着窗外的青空，眼神有些迷惑：“可当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你若是喜欢这样，我也就安于现状……”
　　施南没有说话。
　　“所以等到转世了，才开始大大的惊惶。”任麟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施南：“因为我突然间，发现自己成了个废物。”
　　“小麟……”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主意都拿不了，就像宏儿说的，我和他一样，是离开你就无法活下去的人。以前习惯了万事靠你，现在支柱不见了，满眼都是陌生的喧哗，只留下我一个人，除了拼命的哭，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施南的心有些疼起来，当时的任麟，就好像突然间被大人遗弃在热闹街头的孩子，无助与忧伤把这个孩子几乎压垮了。
　　“但是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再怎么哭也哭不来你。这个事实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寻找你了。最初没有经验，只知道不要命的乱闯乱撞，唔，吃了不少苦头。”任麟笑嘻嘻的躺下来，双手交叉垫在自己的脑后：“‘笨蛋马’这个外号，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取笑给叫下来的。起初我们四个都还在一块儿呢。后来，就慢慢散开去了。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要想在这个世上找到你，得懂很多东西……至少，得先认识字。”
　　施南不再吭声，只微笑着看着她。
　　“唉，想想也真后悔，当年宏儿读书的时候，我也应该在一边听听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趴在太阳底下打瞌睡，然后就只等着他下学了我好和他一起出去玩。”
　　“宏儿喜欢和你一起出去玩？”
　　“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和谁都好。我从来没看他冲着谁发过脾气。”任麟慢慢的说：“宏儿，和我不一样，他很聪明，聪明细致像丽妃，心胸开阔像陛下，说到脾性……”任麟一笑：“倒有些像施南你了。”
　　“哦？”
　　“那孩子不怎么爱争，宫人逗他说：殿下，这最后一个果子给奴婢吃好不好？他就马上拿了递给人家了。宏儿对朝政也没很大兴趣，心也好，每次打猎都是空手而归，抓到的小动物最后他都给放了，宫人做错了事被责罚，他偷偷去安慰人家，被宫人的主管发现报给了陛下，陛下问他去干什么，他就老实说觉得那个宫人孤孤单单一个人哭，看着怪很可怜的，所以想送把果子去给她吃。当然，这话弄得陛下非常生气。”任麟叹了口气：“现在想来，宏儿真像是施南你的孩子，明知道不说谎就要挨罚，可就是说不了谎。”

　　宏儿……
　　在任麟的叙述中，这个可爱的孩子也慢慢在施南的脑海里活起来，这个心思敏感，善良无比的小人儿，当时的自己，又是怎样用父亲的威严无情的逼压过他呢？……
　　对于以前的自己，对于那个玄帝，施南始终都没有什么好感。尽管那是自己的前世，然而施南却从不认为自己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这种情绪并不仅仅是出于嫉妒。在施南看来，这个男人的很多所作所为，他是绝对无法认同的。大概正是因为自己和这个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施南才更加无法在感情上原谅他。
　　然而，无法原谅是无法原谅，但施南却没办法把自己和这个男人彻底的划割清楚。那些曾经的过往，也许是因为被任麟提起的缘故，有的时候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就算是白日偶然的恍惚，从前的记忆也会一丝丝渗透出来……
　　甚至，连施南自己也不能说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喝白毫银针，施南原本是喝咖啡的人，可对于茶叶，却只爱这一种；他也无法说明白为什么自己特别喜欢用碧绿色的瓷杯子；他更没法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沙发上那几个棕色的垫子就是看不顺眼，最后任麟将它们更换成了明黄色，施南才觉得心里舒畅起来……
　　这些原因，只有任麟知道。
　　爱喝白毫银针的是玄帝，爱用绿玉杯子的也是玄帝，房间一直用明黄绸缎装饰的那个，还是玄帝。
　　这不是施南能够控制的事情，玄帝那几千年的生命，早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里，由不得他愿意与否。可是事实上，施南却根本没有一丝半点要觉醒的征兆。虽然生活习惯上出现了玄帝的迹象，但是他的人格却没有受到那个黑衣君王的丝毫影响，在明白了一切之后这好几年，施南依然保持着他的正直和善良，为人处事依然敏锐又克制。施南本身的人格力量太强大，而且几乎与玄帝的人格形成水火之势。在明白真相后，他甚至在潜意识里不自觉的去压制前世的人格，这种情况下，玄帝的觉醒自然就变得遥遥无期。
　　“也许我真的能够永远像现在这样，靠在他的身旁。”那个细雨的下午，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任麟的脑子里。
　　女人轻轻的打了个哈欠，像只猫似的蜷进施南的怀里，眯起眼睛，舒适的把脸靠近他的肩。
　　“瞌睡了？”施南低声问。
　　“嗯……有点。”
　　“那就睡会儿吧。”施南微微一笑：“才刚三点，还可以睡两个钟头。”
　　“吃饭的时候，叫我……”
　　“知道了，馋猫。”
　　没回答，妻子已经睡着了。
　　窗外天光还是淡淡的，雨丝却更加密了，春末草地上蒸发出的嫩芽和蓓蕾的香味儿，被温和的风雨卷入屋内，那种沁润心脾的芬芳，让施南许久许久，都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