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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数年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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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转眼又是数年……
是周日的午后,春末的季节,早上天还有点儿阴沉沉的,现在下起小雨,天色反而倒亮起来。
施南靠在床头,手上那本小说还没看完却已经合上了,他眯着眼睛望着窗外,正有一点儿没一点儿的想着书里的情节,微风轻轻摇曳着绣着美丽素花边的纯白窗帘,雨中的淡淡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点点透了进来,在这安静的午后,施南出神的望着窗外细雨中凝了一树的碧烟。
客厅里,隐约有电视的声音传过来,任麟正在看电视,那是妻子喜欢的午后长片家庭剧,施南对那种拖拉了几百集的肥皂剧一向没有感觉,他甚至很少看电视,对施南而言,书本是比那个放光的匣子更有趣的东西。可是任麟却喜欢看电视,特别是起伏跌宕的感情故事,柜子里都是她攒下来的碟子。
“到底是看电视看多了才变得敏感,还是因为过于敏感,才爱看这种电视剧呢?”施南心里想:“但愿这一部是喜剧,不然那个家伙又得垂头丧气一个礼拜了……”
施南正想着,却察觉身边有人像条鱼似的悄无声息溜过来,慢慢爬上床,贴着自己的背躺下来。
“看完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家伙,施南伸出手,握住她揽上自己腰的那只手。
“嗯,今天下午只有两集。”
听出任麟的声音闷闷的,施南侧过脸看看妻子:“怎么了?看到哪儿来了?”
“两个人拖来拉去,折腾了几十集也不告白,看得人郁闷死了!”任麟恨恨的说:“明明相互是喜欢的,可就是死也不告白,电视剧成了电视‘锯’,你拉过来我拉过去——谁编的故事?!真应该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编得这么糟糕,那就别看了呗。”施南说:“亏你还守着它两个钟头……”
“我就是要等着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告白!”任麟气哼哼的说。
施南看着她,噗哧笑出来:“难怪人家死也不告白,一告白不就没戏看了?编剧就是要把你这样的拖在电视机前。”
“瞎扯也要有个限度吧。”任麟翻了个白眼:“太假了!咱们两个有拖过那么久么?若是要那个编剧来安排,怕是现在连手都没牵过呢。”
“任麟,演戏是演戏,要跌宕延绵才好看。只要结局好,拖个百八十集的又要什么紧?”
任麟不作声了。
施南察觉不对,赶紧侧过来问:“怎么?是悲剧?”
“……嗯。”任麟闷闷的回答:“拖得太久结果俩人发生了误会,尘埃落定之后,一个再也不肯原谅另一个了,剩下的那个太绝望,自杀前把这个给杀掉了。”
“简直乱七八糟——咦?你怎么弄得这么清楚?”
“以前,看过简介的。”
施南叹了口气:“那你还看?明知道是胡编乱造让人难受的你还去自己找虐?”
“这不是没什么好看的了么。”任麟撑了个懒腰,翻过身,顺势从背后抱住丈夫,把脸贴近他的脖颈:“嗯,舒服啊,想打瞌睡……”
施南微微笑了起来,他没作声。
那个时候,夫妻俩就这么亲密的躺在一起,春末雨丝细细的清香伴随微风吹进来,午后的房间,静谧得动人,间或有不知道谁家的电视机,传过来一些音乐声……
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十年了。
“对了,”施南想起一件事,他转头问妻子:“下个月小翔要过生日了,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小翔是任麟的哥哥——那个真正的任龙的儿子,今年六岁。
“哦,还没想好。”任麟想了想:“买套高级文具?小翔上学需要吧——总之我是绝不送兔子了。”
去年,任麟送给小翔一只兔子,结果半年之后兔子突然死了,弄得那孩子哭了一个礼拜……
“没错,这次可别再送兔子什么的了。”施南说:“小翔那孩子心肠太软,到现在想起来还眼泪汪汪的。兔子的抵抗能力很差……”
任麟一时没说话,沉默良久,她才说:“真可惜,咱们没有孩子。”
这是他们很少谈起的事情。
其实从一开始结婚,施南的父母就不太愿意,他们还是惦记着楚薰,总觉得再无法看上别的女孩子,可是施南不肯听他们的,偏偏要娶这个没什么优势的任麟。
更糟糕的是,任麟“无法生育”。
这一点,施南一开始就和父母摊牌了,他没说这是任麟的问题,只说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做丁克,绝对不要小孩子。
施南的父母对此非常生气,他们认定这是任麟施加给儿子的影响,是这个不合格的儿媳妇导致他们无法抱上自己的孙儿。为此,任麟他们甚至都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因为施南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和这个女人结婚。
施南的父母一直没有给任麟好脸色看,尽管任麟不断努力,希望以自己的至诚打动老人的心。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施南的父母始终无法接受任麟,过年过节一家团圆时,施南的母亲对任麟也总是不冷不热的。
对此,施南的态度从开始的试图沟通,慢慢转变为全面卫护妻子了,他终于明白,父母无法理解他们,更无法容忍他们的生活。
他们并不能明白任麟对他有多么重要。
“我不想要小孩子。”施南突然说。
“啊?为什么?如果是很乖的小孩子也不要么?”
“要是有了小孩子,你的心就全到他身上去了。”施南转过脸,认真的看着他:“那我可不干。”
看着丈夫那么认真的样子,任麟笑起来,她伸手抱住施南:“怎么会?小孩子再怎么也没你重要……”
“你人太好了,如果这个家真的多了个小孩子,你一定会把很多心都放在他身上。”施南有点郁闷的说:“再加上又是咱们俩的孩子,我也不能因为你疼他就生气……”
“唔,说得也是,我也不想把你的心分给别人。”任麟低低的笑着说:“就算是咱们的孩子也不成。”
“再说,这楼里已经有个小佳了。够闹的。”
“小佳可不是小孩子。人家比咱们还大好几百岁呢。”
提到小佳,施南沉默了一下。
“小麟……”
“什么?”
“我以前那个儿子……那个宏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施南这句话出来,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早先,对于以前的事情俩人都尽量少提起,那是他们都不愿去触碰的伤疤。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两个人有的时候,也慢慢开始谈起以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毕竟已经彻底敞开了心扉,从前种种过往,渐渐的,他们也终于能够以平和淡然的心态来面对了。关于自己前世的兄长和小弟,关于自己的父母,施南都是在任麟细致的描述之中得到了印象,任麟甚至也和他说起丽妃,关于那个温婉可爱的女子的点滴小事,她笑的模样,她说话的声调,她拿笔的姿势……任麟都和施南描述了出来。任麟叙述得太过仔细,到后来,弄得施南也有些疑惑了:
“你怎么会连这些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哦,这个嘛……”任麟闭上嘴,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嫉妒吧。”
“……”
“虽然我也很喜欢丽妃,因为她人太好了,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不喜欢她。可是潜意识里,应该还是把她当敌人看的吧?”任麟笑了笑:“她永远都能得到我得不到的,而且还那么理所当然……”
施南不说话,只轻柔的抚摸妻子。
“真的,嫉妒得要死呀,嫉妒得恨不能大哭一场,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伏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就好像要把那一切看进心里,妄图借此让自己也挤进那么美好的梦里去。”任麟说到这儿,侧过脸来微笑着看着施南:“我看她和你坐在一起讲那些诗文,看你给她描眉,她作画的时候,你在旁边,盯着她的脸庞……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就好像个局外人,电影再美好,里面的情节也绝不会属于我。”
施南凝视着任麟,他看到任麟淡然的神情里,隐藏着一丝悲哀。然而施南很清楚那悲哀并不是自怜。
“可是,就算是神仙眷侣,最后又如何?”任麟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讲下去了。对于丽妃的敌意早已消失,如今的任麟,心中只留下对这个不幸的女子深深的怜悯。
“看,我就是这样,总是想得太多了。”她微微笑道:“这个世界,我们和他们,毕竟不同了……”
“是的,毕竟早已不同了。”施南低声说:“所以那些悲剧,绝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关于丽妃的那个孩子,任麟却很少谈起,她还在深深自责,任麟始终认为自己当年应该带着那个孩子逃掉,是自己的片刻犹豫导致了他的死亡。
“任麟,那不是你的错。”施南耐心的和他说:“那是当时的我的责任,就算死后接受那孩子的责怪,也不会有你的份。”
任麟摇摇头:“宏儿不会责怪你,他什么时候都站在你这边。”
“……”
“那个孩子啊……那个孩子模样更像丽妃,就只有眉眼像你。从小胆子就小,最怕黑,那次被你给关进黑房子,整整哭了一天。”
“我干什么要把他关进黑房子?”
“因为他逃课嘛。”任麟微笑了一下:“五岁的时候,逃了两天课,宏儿那个时候真不喜欢读书,只想跑到扶苏后山去抓兔子,第一次逃课被师傅打了手之后,索性连书都丢了。结果你就大发雷霆,痛打了他一顿,然后让人把他关进了小黑屋子……”
“干什么要这样?那么小的孩子,不爱读书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能……”
“那个时候你才不管这些呢。”任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孩子就得下狠心管教,这是你的想法。”
施南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那次宏儿在那间黑屋子里号哭了一整天,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你也不肯把他放出来。”
“太过分了。”
“因为他死也不肯认错嘛。”任麟忍俊不禁:“不论你问他多少遍,他还是说不要读书,要去抓兔子,你当然越听越火大了。”
“怎么是这么倔的孩子……”
“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任麟淡淡瞥了施南一眼:“绝不肯违背自己的真心。宏儿从小就这样。”
“任麟,你当时大概急坏了吧?”
“……嗯。”
施南看着任麟,他能想象出任麟当时的痛苦。
“宏儿挨打,你下令谁也不准劝,只让宫人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他,我在旁边,第一次看你气成那个样子,脸色铁青,我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只有在旁边陪着宏儿哭的份。后来又把他关进黑屋子里,听他说‘还要去抓兔子’,我急得不行,隔着门劝他服软,劝他和你认错……”
“他不肯,是么?”
“嗯,他不肯。”任麟笑了笑:“他还问我:宰辅,为什么不能去抓兔子?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去读书?我一点都不喜欢读书。我当时愣在门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我当时也不知道读书到底有什么好。”任麟说到这儿突然笑起来:“那个时候,虽然你也给我找了个师傅,可是我也不喜欢读书,总是想办法逃课,所以那个时候我也认识不了几个字,一看书就打瞌睡。”
施南也笑了。
“然后,那天很晚了,你自己回宫去了,还下令让两个武士守着不准宏儿出来,一大排宫人在边上干着急抹眼泪,谁也不敢上前开门。我就伏在门口,给宏儿说笑话,想让他分神,我和他说我们就隔着一块门板,我就在这边,不然他会害怕……”
“原来这个孩子是我和你一起抚养大的。”
“不,宏儿是你独自抚养大的。”任麟摇摇头,她又想了想:“应该说,还捎带上抚养我。我那个时候其实比宏儿大不了多少,也是个只会哭的小孩子。”
听任麟这么一说,施南有些惊讶。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施南第一次听见任麟说自己是个小孩子,以前谁说任麟是小孩子,任麟定然不依不饶非逼着对方改口。可是如今,她居然主动承认自己当年是“只会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