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54、番外《远雷》1

　　他站在那儿，浑身瑟瑟发抖。
　　“大哥！大哥！我、我不是有意的……”他的声音抖得那么厉害，平日里那份坚如磐石的沉稳早就不翼而飞！半晌，只觉得双腿发软，不由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哥！那次是意外！真、真的是意……”
　　他面前的人浑身是血，眼球诡异的肿胀着，只死死盯着他，却不出一声！
　　“我、我没想过要害你！真的！真的！是楚辽那厮负责押运粮草！是他不慎……”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面前的人双目之中突然涌出汩汩鲜血！他一时吓得大叫起来！只往后躲，却不料身后不知何人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双腿！
　　“二哥！”那人唤他的声音又亲昵又熟悉，他回头一看，原来竟是那被他亲手囚禁起来的弟弟！
　　“三弟……”
　　“二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那张略带稚气的脸仰起来看着他：“我说了我不要那个王位，我只求你放过我——”
　　“三弟！……”
　　“二哥，被烧死，很疼，你知道么？我真疼啊！二哥想尝尝被烧死的滋味么？被关在铁笼子里，怎么也逃不出去，火焰烧得皮肤成了焦炭……”
　　“我没打算烧死你！我没有！”他疯了似的狂喊：“为什么会失火我也不知道呀！我没打算……”
　　“……可是我被烧死了，被你害得给活活的烧死了！”那声音凄惨如鬼泣：“二哥，我那么相信你，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四周的黑暗迅速压过来，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两双手齐齐伸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啊啊！……”
　　他死命的挣扎！手指碰到了一样冰冷的金属……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玄帝就寝的房间传出来！外面服侍的宫女慌忙奔进屋子，乍一看，个个作声不得！只见玄帝脸色惨白，咬着牙，手持利刃，明晃晃的剑身在烛火下反射出清亮如水的寒光，那剑锋正对着呆若木鸡的丽妃！
　　“陛下！”好几个宫人慌得大叫起来！有一个壮着胆子，飞快地冲上前去，一把扶起跌倒在床前的丽妃！
　　屋子里，一片混乱！
　　……

　　阳光慢慢移动过来了，紫麟略带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廊檐下的冰柱已经开始融化，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吧？
　　她回过头来，那两个日常照料她的女官正说着闲话：
　　“昨晚的事情可真吓人啊！我进去的时候，陛下正拿着剑指着丽妃娘娘！当时我简直给吓懵了！”
　　“是么？！啊呀真可怕！陛下又是叫鬼给魇住了？”
　　“嗯，说是梦里被一群小鬼给缠住了，突然喘不过气来。”那宫女一副认真的神态：“那也是自然，陛下是无比尊贵之人，比常人更容易受鬼魂的侵扰。”
　　另一个宫女也点点头：“上一次也是这样，明鸢不是差点就被陛下给杀了么？她只是过去给陛下捡掉在地上的毯子。”
　　“没错没错，那把剑就从明鸢的头发稍上擦过去，吓得明鸢差点晕过去！后来陛下说是梦里有鬼怪缠身，一时错手才差点误伤明鸢的。”
　　“真吓人啊！我看陛下是太过于操劳了，所以夜里也睡不好……”
　　两个宫女正说着，紫麟走了过去：“你们在说什么呀？”
　　见宰辅发问，宫女们不敢怠慢，便把昨夜玄帝差点误杀丽妃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紫麟听完，却问：“陛下枕边总是放着剑的么？”
　　“嗯，一直都放着一把剑，陛下说是辟邪用的。”宫女说完，又添了一句：“丽妃娘娘也知道陛下的习惯，所以昭阳宫里也备着利刃。”
　　“是的，这也就是丽妃娘娘，别的娘娘哪里敢在自己的寝宫里备这样的利刃？吓怕是都吓死了！”
　　“丽妃娘娘可不是一般的人哪。”那宫女笑起来：“她虽不习武，对于兵刃的好坏却比一般的武师更加清楚，听说上个月娘娘托人四处寻访，特意替陛下挑的一把龙泉剑来。据说那是把有名的宝剑，若有侵犯主人的人靠近了，剑身就会发出声响，丽妃娘娘说，这把剑给陛下用作辟邪之物是最合适的了。”
　　“丽妃娘娘果然不是那一般嫔妃可以相比的，昨晚明明是她差点丧命于陛下的剑下，结果她倒是比我们更快的镇定下来，还催促我们赶紧去请太医来，最后还亲自给陛下熬了定神的汤药。”
　　“所以陛下这么多年，只专宠丽妃娘娘一人。”
　　在一边听她们又开始扯闲话了，紫麟赶紧打断她们的对话：“等一下，那么说陛下今天不能来望翠宫了么？”
　　“是的，宰辅，太医说陛下得静养一日，今儿个怕是过不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失望霎时溢满紫麟的眼睛，那两个宫女见状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就笑道：“宰辅若想见陛下，待会儿下午陛下醒了，您就去好了，就说来探望陛下的，如果是宰辅的话，陛下绝不可能不见的。”
　　“啊！真的么？”紫麟有点儿担心的问：“陛下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谁都知道陛下最宠宰辅您了，您过去见陛下，他只会高兴，哪里会生气？”
　　“嗯！好的！”
　　另一个宫女见紫麟一下子失望，一下子又高兴的孩子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很快，两个宫女做完了杂物，她们给紫麟施了礼，退了出去。
　　“有鬼魂萦绕啊……”紫麟低头自语：“难道说，陛下还在想着那件事么？”

　　那天虽然太医吩咐要好好休息，可是玄帝也只在床上多躺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了。
　　“陛下不多睡会儿么？”温柔如水的女子盈盈走过来，“太医说您需要多休息。”
　　“已经没问题了，躺着也是白白躺着。”他淡淡回答着，伸手接过女子递过来的茶，没有喝，却只看着她：“你没事吧？”
　　女子愣了一下，旋即微笑起来：“陛下放心，臣妾不是那等娇柔无用的女子。”
　　听她这么一说，玄帝也笑起来。这是个非常清楚自己以及对方的女子，从不扭捏作态，她性格里的坦诚和温柔正是深深吸引玄帝的地方。
　　黑衣的君王俯下身，深黑色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昨晚，差点伤了你……”
　　“若是为了陛下，那臣妾……”
　　女子无限深情的低语着，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

　　书房里，玄帝正在看一份边陲送过来的简报，却听见门口咯吱一响，他皱了皱眉：“门外何人？”
　　好一会，书房的门才被缓缓推开，却不是被手推开的，而是一支角。
　　跟着那只角探进来的，是犹如上等紫玉，雪白中透出微微紫色的身体，还有一双温润的琥珀色眸子，以及流畅的脖颈与长长披曳鬃毛。
　　紫色的麒麟低着头，贴着墙根走了进来：“陛下，是我……”
　　“原来是乖马儿来了么？”黑衣的君王微微一笑：“过来吧。”
　　得了允许，紫麟这才快活的走了过去。
　　“又到哪儿去调皮了？嗯？”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身光滑的鬃毛，轻笑了一下：“闯了祸，来找寡人搬救兵么？”
　　“没有，我是想来看看陛下。”她仰起头：“今早上听宫女说，太医让陛下静养的。”
　　“哦，那个啊。”玄帝淡然道：“用不着静养，是太医过虑了。”
　　紫麟想了想，又道：“我还听宫女说，陛下昨晚是梦里叫鬼魂给魇住了？”
　　“嗯，一时醒不过来。”玄帝说着，手依旧搁在麒麟的脖颈上，眼光不再看她，却又转到眼前的简报上。
　　“那么陛下，今晚让我来给陛下守夜如何？”
　　玄帝有些诧异的放下手里的简报，看着她：“你替寡人守夜？”
　　“没错。”她点点头：“陛下，麒麟乃是祥瑞之兆，我来替陛下守夜，陛下定能安枕无忧。”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起来既晶莹又纯洁。
　　一丝感动涌上玄帝的心，他笑了笑：“好吧，那么今晚就由寡人的乖马儿替寡人守夜。”

　　夜已经很深了，乳白色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投射进来。一阵梆声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微微响起。紫麟伏在案前，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衣的君王。如炬的烛光下，他正在批阅各处来的奏牍。这是个极勤勉的君王，每夜都要阅读大量的奏牍，明亮的烛光映照在他坚毅的脸庞上，那眉心的川字显得更加深了……
　　已经接近二更，整个宫殿静悄悄的，难得熬这么晚，紫麟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这个细小的举动让对面的男人察觉了，他微微一笑：“宰辅熬不住了？还是去睡吧。”
　　被看出了疲态，紫麟很不好意思，她使劲儿摇摇头：“没事，我要陪着陛下。”
　　又看了她一眼，玄帝的嘴角弯了一下，很快便再度专注于眼前的奏章了。
　　就在紫麟第二次因为困倦而陷入将睡未睡的状态中时，她只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紫麟猛地睁开眼睛！
　　“啊！陛下你看完奏折了？”她跳起身：“我刚刚梦见赤帝追我……”
　　“是么？还好寡人把宰辅唤醒了，不然又得做噩梦。”
　　听玄帝这么一说，紫麟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好了，已经弄完了。”那黑衣的男人含着笑意看着她：“走吧，咱们去睡。”

　　眼看着玄帝躺下，女官们给放好了幔帐，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紫麟这才靠着床边匍匐了下来。这时，她听见幔帐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宰辅若是再梦见赤帝来追赶，记得赶紧叫寡人起来救宰辅的驾哦。”
　　紫麟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玄帝沉声笑了笑，很快，幔帐里就没有了声音。
　　紫麟再度匍匐下身体，温暖的毯子有极强的催眠作用，她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黑暗，又是无边的黑暗，他站在迷雾中，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突然间，眼前跳出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二弟，你去何处呀？”那浑身污血之人，凄凄惨惨的开口：“你想就这样把兄长撇在这儿不管么？”
　　他的心突突跳起来，一层冷汗渗出额头，话语也开始结巴起来：“……大哥、我、我不是……”
　　他说着话就想逃，可是刚一转身，却撞上了另一个人！
　　“二哥，你想去哪里？”另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那声音比第一个更加凄惨：“二哥，你用我和大哥的性命换了你的帝位，你这帝位可坐得安稳？你可安心？……”
　　他站在那儿，身体抖成了筛子！
　　“不要过来！你们别过来！……”他突然像疯子似的胡乱挥动着手臂：“不要过来啊！你们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缠着我？！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们放过我……”
　　那两个仿佛没听见他的哀求，却恻恻笑着愈发逼近：“放过你？你当日可曾想过放我们一条生路？”
　　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座山压过来！他慌得拼命挣扎，不意手臂触碰到了一件冰冷的金属……
　　“啊啊！……”
　　一声惊叫！紫麟吃了一惊，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玄帝从床上跃起，他的手里擎着一柄宝剑，宝剑锋利的剑锋，正对着自己！
　　“陛下！……”
　　紫麟睡意全消，她瞪着眼前的男人，心口突突地跳！
　　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听见壁炉里的柴火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陛下……”紫麟试着想走近玄帝，却不料玄帝陡然叫了一声：“别过来！”
　　平日里镇定如山的君王，如今脸色却是死一样惨白，他的声调又高又尖锐，难听得不象话！
　　“陛下，您又是叫梦里的鬼魂给魇住了么？”紫麟颤声问：“陛下？”
　　过了好一会儿，“当啷！”一声，玄帝丢下宝剑，颓然跪倒在床上，他只觉得脊背一层层冷汗渗了出来！
　　“……他们，要杀我，他们要杀我……”他喃喃道：“我逃不掉了……”
　　“陛下你在说什么？”紫麟壮着胆子走近他：“谁？谁要杀陛下？”
　　良久，玄帝才缓缓道：“……鬼，一群……鬼，一群鬼要杀寡人。”
　　紫麟凝视着玄帝，轻声开口道：“陛下，这儿不会有鬼的。他们不会回来的。”
　　玄帝陡然抬起头！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紫麟轻声说着，慢慢靠了过来：“陛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绝无可能再回来……”
　　“……你说什么？！”玄帝突然厉声打断麒麟的话：“谁不会再回来了？！说！”
　　麒麟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道：“……鬼。”
　　玄帝死死盯着麒麟！
　　“鬼怪们，陛下，那些鬼怪们……他们绝不会再回来了。”
　　黯淡的烛光下，麒麟那双莹润纯洁的琥珀色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替陛下守着，他们若还敢来，紫麟在这儿给陛下挡着！”
　　“……”
　　“陛下，请安心吧，不会来的，不会再有什么鬼怪了。”
　　直到此时，玄帝才终于缓缓伸出手，搂住麒麟的脖颈：“是的，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炉中的哔剥声更加轻了，夜，更加静了。
　　自那之后，玄帝被鬼怪在梦里魇住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