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44、梦

　　日头火辣，青离生生被“晒醒”。她一睁眼，入目的是万里晴空，耳畔传来刀兵铿锵声，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战神府正殿屋顶上，下头是战神时戬正在操练神兵。
　　青离深深叹了口气，还是没醒啊……
　　她已数不清自己多少回从梦中“醒”来，却又一次一次走入另一个梦境。前头那些梦多半是在昆仑和雪原，这还是头一遭梦到神界。

　　也不知时沿眼下是在昆仑还是战神府……不过，此刻即使他们对面相逢，他只怕也瞧不见她。
　　这梦境着实诡异，明明是她的梦，却成了个旁观者般，可快闷死她了。
　　思量间，青离已落了地，她意兴阑珊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时沿书房前，她不假思索，抬脚穿门而入。

　　时沿的书房内充满了她儿时的回忆。那时，时沿总是临案练字，青生则趴在窗边练术法，而她总窝在矮塌上苦练刺绣，背后枕着时沿不知从哪处淘来的绒枕，舒服极了。
　　可眼前，矮塌上没了绒枕，就连桌案也移了位置，隐在纱帘后头，好似藏了秘密般。
　　青离心道：梦就是梦，细节不够精细啊……她漫不经心地掀起纱帘，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教她怔愣在原地。

　　画……满墙的画……
　　画上是同一个女子，轻衫广袖，云鬓楚腰，或嬉戏玩闹，或安然沉睡，却独独少了容貌描绘。
　　这是时沿心怡的女子么……
　　青离不由抬手捂着心口，只觉那处酸酸涩涩，空落落的，她这是怎么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娇柔嗔怒的声音，絮絮叨叨，好不烦人。
　　“时沿师兄，我的生辰宴你为何不来？”
　　“我在西海等了你一个日夜，你竟如此罔顾我们同门情谊！”
　　“你说你已有心上人，可你身边除了我哪还有旁的女子？你定是骗我吧？”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时沿师兄，她是谁！”那女子的声音突然尖锐。
　　青离疑惑：咦，这回竟被瞧见了么？
　　“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青离转身望去，却忽然落入一个清凉而战栗的怀抱。
　　良久，时沿捧起她的脸，深深将她望着，“我就知道，你不是梦。”
　　青离心跳如鼓，心道：可我就是梦啊……

　　*
　　青离再睁眼时，凉风掀起纱帘，一下一下地打在她脸上。着实是累了，她半点也不想动了……毁灭吧，她不想再做梦了……
　　她顽强地睁着眼，以免自己再次坠入梦乡。眼前却突然一黑，她伸手一拽，是蚕丝布料的衣角，再抬眼向上望去，是时沿刚劲的下颚。

　　青离一下一下地拉着手上的衣角，可眼前人却半点不受影响，专心地将纱帘打理好才垂眸看来。
　　四目相望，良久，青离喃喃自语，“这回的梦又是个什么本子？”
　　时沿却突然惊醒般，抬手搭了搭她的脉，如释重负，“你终于醒了。”

　　*
　　蓬山主殿，青离被众人团团围着，她不由羞赧地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擦了擦嘴角，“不然，你们先问？”
　　栖戈不放心道：“时沿先把把脉吧。”
　　时沿只道：“她刚醒时我已探过脉，并无大碍，倒是灵力强了些。”

　　“真哒？”青离惊喜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启程去寻其他碎片！”
　　栖戈佯怒，“这才刚醒，又折腾！”
　　“哎呀婆婆，我如今可比以往更厉害了，不怕折腾的。”青离抱着栖戈撒娇。

　　这时，柚宛神女抱着襁褓中的娃娃走来，她笑道，“阿离便多待些时日，再不久瑜尔该回来了，你们小姐妹俩也好叙叙旧。”
　　柚宛神女同青绫一般大小，模样甚是年轻，她不仅与青绫交好，更是栖戈的忘年交。
　　“青离见过姨母。”青离起身行礼，“可瑜尔姐姐不是才投胎十五年么？”
　　凡人百岁为寿，十五之龄正值芳华。

　　“她啊，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障，一世命格生死别离，二世、三世芳华早逝。得亏我去宿文星君那打听了，不然还真不知她为了战神府那位还要如何折腾自己！”柚宛没好气道。
　　听到战神府这字眼，时沿不由摸了摸鼻子，实在不怪他心虚，只是自家兄长是如何不解风情一神他到底还是了解的，退婚一事多半是战神府理亏在先。
　　柚宛心细，察觉出时沿的不自在后忙道：“世侄啊，姨母说的不是你，我们蓬山也绝不搞连坐那套。”

　　柚宛性子风风火火，心直口快，“只是你那兄长这般做派，姨母可真是看不惯，退婚是他提的，这退婚书却十多年不肯来拿，又是何意！我们瑜尔可不愁夫婿，他若爽快地将这婚事断了干净，来年还能讨杯喜酒喝！”
　　时沿噎了噎，决心为兄长争取一把，“时沿虽不知当年退婚一事前因，但兄长决不是推诿责任之人，此事是否另有误会，还请姨母酌情。”

　　柚宛只冷哼一声。
　　栖戈见状忙出来打圆场，打发几人回别苑歇着去，青离的提议便也搁置了。
　　青离同时沿二人回了别苑，青生留在山腰继续练习术法，他心中惶恐，实在害怕他姐被他糟糕的剑舞气得又睡着了。

　　青离心情分外愉悦，踏入别苑时，她甚至还哼起了歌儿。
　　时沿不解，“这么开心？”
　　“唔，第一次见你吃瘪，是挺开心的。”
　　“此事，你怎么看？”
　　“这事旁人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瑜尔姐姐，我们小神女可不是那么好哄的！”青离哼了哼。

　　时沿停下脚步，看着她，“那你……该怎么哄？”
　　青离狐疑，“你惹我生气了？”
　　时沿摇头，“未雨绸缪。”
　　青离勾了勾唇，故意道，“鞍前马后，当牛做马……这样你可愿意哄？”
　　时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认真将她望着，“愿博神女一笑。”

　　青离心尖一跳，不知怎的，她想起了梦中那个怀抱，那般真实的触感和依稀可闻的心跳声，教她瞬间红了耳廓。
　　她僵挺着背，匆匆进了屋。
　　时沿唇角带笑，抬步跟上，“你说你做了许多梦？”
　　“是……是啊。”说到这，青离来精神了，“说来也怪，明明是我的梦，可梦到的都是没有我的场景，阿娘、青生、婆婆在雪原的生活里没有我，青生、你、天方师兄在昆仑学艺的日子里也没有我，你们就跟瞧不见我似的，除了……”
　　青离突然顿住，目光微闪。

　　“除了什么？”
　　“除了最后一个梦。”青离抿了抿唇，隐去他抱她的那段，将最后一个梦叙述了一遍。
　　末了，青离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些画上的女子是谁呢？”
　　“一个没有逻辑的梦而已，而且……”时沿低声道，“我身旁的女子，从来只有你一个。”
　　“哈，哈哈哈……果然是没逻辑的梦呢。”青离干笑道，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转身快步遁走。

　　时沿也有些不自在，耳朵微热，“你……要休息了么？”
　　青离撇撇嘴，小声道：“你当我是猪么？”
　　都睡了十多年了，接下来怕是有好几个不眠夜了。
　　“咦，你还作画了么？”青离瞅见桌案上的墨画，走近一瞧，不由愣住，“这画……”
　　画上，星陨如雨的天幕下，轻衫女子回眸一笑，明艳生辉。
　　与她在梦中所见时沿书房其中一副画卷如出一辙，只不过，这副画上的女子，眉眼生动，跃然纸上。

　　时沿垂眸，抵唇轻咳，“白日里，我和青生轮流看顾你，闲着无聊便作作画，想着你生辰将近，画了这副作生辰礼，你……喜欢么？”
　　“你画的是我？”青离惊道。
　　其实不难认出，只不过她第一眼便与梦中场景重合，难免忽略了。
　　时沿皱眉， “不像么？这是在安和公主生辰那日，你我召来了流星雨……”

　　青离按捺住心中几乎喷薄而出的疑惑，“这生辰礼被我瞧见了便不作数，你得另准备一份。”
　　时沿摇头轻笑，“我的错，我该把它藏好。”
　　“那……这副我可以拿走么？”青离蠢蠢欲动，说着便伸手去卷画。
　　时沿摁住她的手，扬了扬眉，“交易？”

　　青离眼珠一转，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时沿疑道：“与你在灯会上送我的一样？”
　　“本就是一对，我这是对青玉，青生那还有对白玉，我们出生时，不知哪位伯伯赠的。”
　　时沿只看了眼，“如此，玉佩我便不要了，画也赠你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看着时沿离去的背影，青离面色转而凝重。
　　这一切是巧合么？
　　那些真的是只是没有逻辑的梦么？

　　还有那些画上的女子都是她么？
　　想到这，青离忽的抬手扇了扇。
　　这个夏日忒热了些，烘得她脸颊频频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