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23、有朋自别处来

　　次日一早，南荣初瑛睡梦间隐约听见屋外有细碎的交谈声，耐何抵不住困意，略作挣扎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时，已日晒三杆。

　　红叶打了盆热水替她洗漱。南荣初瑛仰着小脸，懒洋洋坐在床头任由红叶替她擦脸。温热的面巾罩在脸上，很是舒服。
　　“今早周将军遣人来……”红叶手下动作不停，慢悠悠道。
　　“遣人来做什么？”南荣初瑛一把扯下面巾。

　　红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副猴急模样，“遣人来请公子过前厅用早膳。”
　　“现下什么时辰了？哎呀，你怎么不早些叫我？”南荣初瑛手脚并用，说着便要爬下床。
　　“公子急什么？”红叶忙拦着她，“周将军可特意交代了，公子什么时候睡醒便什么时候去，莫打搅公子休息。”

　　南荣初瑛这时哪听得进这些，催着红叶替她梳妆，不过一刻钟便收拾妥当赶去前厅。

　　前厅圆桌前，周元瑾正坐着专注地翻看文书，连她走近了也未曾发觉。南荣初瑛不想打搅他，兀自站在一旁盛粥。
　　不小的动静终于引来周元瑾侧目，不过他只轻瞥了眼那双盛粥的手，复又低头继续看书，“先放着吧，等后院南公子来了再盛。”

　　南公子？他原来是这么跟底下人介绍她的么？

　　“南公子已经来啦！”南荣初瑛嘻嘻笑道。
　　闻言，周元瑾放下书简抬眼看来，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漫上浅浅的笑意，“饿坏了吧？快些用膳。”
　　“是我让怀英兄久等了才对。”南荣初瑛给两人盛了粥后乖巧落座。
　　周元瑾只笑着摇了摇头。

　　鸡茸粥还温热着，想来已热过了一回。二人垂眼静静地喝粥，一时间，前厅又归于平静。
　　南荣初瑛放下碗筷前，瞄了眼周元瑾，却见他已然看起文书。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元瑾放下书简朝她看来，“有话要问？”
　　南荣初瑛犹豫了会方道：“昨日就想问了，只是你若不方便回答便当我没问过。”
　　“但说无妨。”

　　“昨日那南郭先生的‘多顾虑将军身先死，斩暴民侯爷首平乱’，这后半句没来得及细说就……怀英兄可方便说说？”南荣初瑛巴巴地凑近他，仰着脸满是期待的模样叫人不忍拒绝。
　　周元瑾晃了晃神，他点了点头后微微移开眼道：“我父亲平乱用的便是昨夜同你说的诱敌之策，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尤将军怕伤及无知儿郎，令尊就不怕吗？” 南荣初瑛直觉疑惑，毕竟传闻中周元瑾的父亲青骑侯并非铁血无情之人。
　　周元瑾摇了摇头，“他们是无知，却并不无辜。若是任由事态发展，真正受到伤害的百姓才最是无辜。况且经此前半载暴动，暴民早已无所顾忌、有恃无恐 ，如此还能留下与他们一同□□掠的，更不会是什么无知儿郎。”

　　南荣初瑛不由慨叹：“令尊果真魄力非常。”
　　周元瑾只道：“为将者往往需杀伐决断，瞻前顾后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沼。”

　　闻言，南荣初瑛心口一窒，她偏头看向屋外，双手在桌底紧紧交缠，声音轻得恍若自语，“那你呢？”
　　你是否也曾杀伐决断？是否也会因顾虑太多而自困泥潭？是否会后悔在那个秋日救了我，却断送了自己和整个周家军的性命？
　　只是这个问题如今的周元瑾又如何能回答？

　　周元瑾看着她的侧脸，“虽比不得父亲明智果决，但瞻前顾后也确是不曾。凭心而行，我只会在当下做出我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正当南荣初瑛愣神细品他话中深意时，身后人又突然说了句，“我不后悔。”

　　她错愕转头，一时理不清思绪，神色几变，以致叫旁人辨不出喜忧。
　　周元瑾安静地盯着她瞧了一阵后，方继续道：“从前做过的每一个决定，无论是否令我困入泥泽，我都不曾后悔……想来，往后也是。”

　　*
　　回到后院后，南荣初瑛独自坐在床尾发呆。红叶到屋里收拾衣物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公子怎么了？”
　　南荣初瑛摇了摇头，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兀自沉思。

　　“他都说了不后悔了，你又何苦执着至斯呢？”忽然，虚空里传来一道声音。
　　“谁？”红叶惊得手中衣物尽数摊落在地，她忙掏出腰间短刃退到南荣初瑛身前，一番左右四顾，却是半点人影也瞧不见。

　　南荣初瑛似有所觉，她仰面看向空荡荡的屋梁，就这么盯了许久。红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浑身一抖，“公子你别吓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南荣初瑛本就是怨魂复生，鬼神什么的自然是不怕的，只是在感到红叶握上她手腕的掌心一片冰凉后，还是妥协地跟着出了屋。

　　屋内，圆滚滚的屋梁上，几道身影渐渐清晰。
　　青离晃荡着双腿，不满控诉：“师兄，你吓着她了。”

　　“啊呀，失策失策，我原以为这么一说她便能如醍醐灌顶，放弃执念，乖乖往生去了呢。”天方连连摇头，作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可那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青生看不过眼，无情拆穿：“师兄惯爱捉弄人。”

　　“嘿！法术还学不学了？”
　　“说实话就不能学法术了吗？”青生天真求教。
　　天方抱头抓狂。

　　时沿好心情地勾了勾唇，他单手越过青离的后背，拍了两下青生的肩，“老祖宗不教，师兄教，只需师弟往后多说些实话。”
　　青生高兴地险些蹦起，“真的吗？听起来怎么都是我赚？”

　　青离忙将青生当在身后，“你可别教坏他！”
　　“就是就是。”天方忙附和。

　　“你指的是哪方面？”时沿看了青离一眼，抛下这句话后便悠然落地。
　　青离不甘示弱，紧跟着轻巧落下，“自然是方方面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杵在门前就青生 的“学业”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南荣初瑛走时房门未关，匆匆搬来救兵的主仆二人以及救兵周元瑾风风火火踏入屋内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十目相对，一时无言。

　　屋梁上，天方本想趁着还未被发现带着青生遁走，谁知时沿突然开了口，“来都来了，下来吧。”
　　天方拎着青生纵身跃下。无奈地看向时沿，“你确定……不让我们再挣扎下？”
　　“光明正大，又有何惧？”

　　“这点我确实不如你。”青离难得服软。
　　时沿好奇地挑了挑眉，“什么？”
　　“面皮厚。”
　　时沿权当是夸赞勉强收下这句话。

　　南荣初瑛瞧了他们许久，恍然道：“是你们？”
　　“认识？”周元瑾从时沿几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南荣初瑛。

　　南荣初瑛斟酌地点了点头，“嗯……是我在……别处结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