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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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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17岁的少年熬成了25岁的青年,满目沧桑。
该是一本的陆萧,不顾所有人反对,最终去了白城当地一个二本院校。说是二本,综合水平甚至还不如个正经的三本。邻居说这么个学校出来没人认,他笑答自己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六婶小卖部的老板。有一次陆萧又跑去六婶店里赊泡面,六婶没给他,留他在家吃饭,六婶说她要离开白城了,孩子在海城结婚生子,要去照顾,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没有六婶照应,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能老吃泡面。
陆萧觉得心头一紧,都走了。
-六婶,你的这个店儿能过给我吗?
大学毕了业,陆萧就成天窝在铺子里,家里也不怎么回了。后来白城开始搞城建,北街拆迁的最后期限逼近。眼看着原来的一座座小楼房被推平,小卖部里也没了顾客,邻居又劝陆萧,两套房子下来拆迁费能给不少呢,早点儿拿钱去找个别的活计干总比在这里干耗着强。陆萧两耳不闻。高楼一座座拔地而起,南北街中间的大马路开凿施工时,陆萧开始害怕了,怕六婶这小卖店保不住,也怕范心回来,找不到家。
八年,一座城市轻易脱胎换骨。
范心回到白城时,面对灰压压一片的高楼,满眼陌生。眼前人,更是面目全非。
陆萧和几个老人钉到了北街消失的最后一刻,拿着两笔比其他邻居高了小一半的拆迁款,开始挥霍放纵,成了声色场所的座上宾,终日纸醉金迷。北画就是在那里遇见陆萧的,这个人每次来都点他,但每次又单单不碰他,只是偶尔喝醉了,会捧着自己的脸说些听不懂的话。
陆萧还说,要是能留你在身边就好了。
范心在街上像只没头苍蝇,白城所有过去的痕迹都被卷进黄土,埋在柏油马路之下。范心想起陆萧说:过两个人分开了,若是有缘无份,就是再无相见。万幸,他和陆萧不是!再次相遇,范心险些错过陆萧,要是没看到那块从男人领口滑落的玉佩的话……
男人伏在树坑前吐了半天,含糊地说了声抱歉准备离开。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少年的清澈不再,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浑浊不清。身上带着堕落的疲惫,不像个人样!范心刚想上前去撑他,却见从旁冲出一少年,17、8岁。他侧脸有些像谁,但范心还没想到,注意力就被少年脖子挂着东西吸引去了,那是一块……玉佩?
男人这时才直起身,看见范心有些怔愣,哎?你……不对不对,是北画吧,怎么跟出来了?
还醉着。
少年正巧截住男人的视线,是我,陆哥我送你回去。又回头跟范心说了句,他喝多了,抱歉。
男人被少年搀扶着离开,没有注意到范心眼里最后一颗火苗的熄灭。
陆萧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突然停住脚步,冬日里的寒风容易使人清醒。北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萧甩出去老远。陆萧跑回会所门口,范心早没了影子。陆萧没做停留,想冲上马路去拦车,却因为酒精作用,被修路工遗落在路边的碎砖头拌了个狗啃屎。也亏得这一拌,北画总算勉强追上,他再次搀起陆萧,问他要去哪儿。
陆萧直起身子看着北画,北画不自觉后退了半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陆萧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陆萧拿开了北画缠在胳膊上的手,郑重地说了句抱歉。
醉酒误事,陆萧着急走,又走不稳,仿佛刚才的认真是个笑话。直到北画拦到车,连同自己和陆萧一起塞了进去,才终于消停下来。
出租车停在楼下,上面下来一个人,晃晃悠悠的,顺着陡坡爬了两步又滑下去,气得直骂娘。范心嘴角微微上扬,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喝酒,也是在这个天台上。陆萧吹嘘了好一通,结果就是个三杯倒,还非要站起来说自己还能走直线还能继续喝,结果刚扭了两下就黏在范心身上不肯下来了。
“哥,你慢点,我扶你啊!”清亮得嗓音把范心拽回到现在,车上跟下来一个人,是那个叫北画的少年……
范心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站在这里像个无理取闹的旧情人,明明没有任何立场可以胡闹。当年范心都还没上飞机,手机就被女人丢掉了,女人禁止他和任何同学、老师保持联系。范铎身上不干净,范心早就知道,可是谁能不湿鞋呢?直到陆萧提起陆振声是被郝厂长和某个书记合谋送上刑场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范铎手里的刀有一天是会指向他自己的。
范心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让范铎回国自首,他只求范铎设法能还陆振声清白就够了。范铎是什么人?陆振声又是什么人?范铎要个理由,范心给了他:我爱他。
范铎禁足范心了八年,父子俩也纠缠八年,关系愈演愈烈。范心离家时,只带走了一张父子关系解除声明书。
-我必须走,也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等你。
-少年人总会喜欢海誓山盟,怎能料到头来注定是手捧一场空呢?
他心心念念了八年的陆萧,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要他的陆萧,就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你,终于回来了。
陆萧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又红了起来。
-恩。
范心得笑里带着苦涩,陆萧想上前摸摸他的脸,八年了,范心仿佛没任何变化。
-别过来。
范心退后站上高台。陆萧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范心要做什么。
-我要跟你单独聊。
-陆哥,那我……下去等你。
高处不胜寒,天台上寒风更加刺骨,陆萧觉得这风仿佛像利刃,用力剜着自己的心头肉。
-你怎么才会来呢?我等到六婶走了,等到房子没了,等到北街消失了……我以为,我以为……
-可我答应过你,一定回来。
陆萧开始焦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和解释眼前的一切。
-对不起,陆萧。
-什么?什么对不起?你,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聊,好吗?
-都走了,从来就没有人要我。
-没有!你不要,不要这样……
眼泪决堤,一肚子的话憋在嘴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为什么失联,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回来,为什么一回来就要这样……
-陆萧,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早点回来,对不起没能还你父亲清白,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干净的未来……
对不起……
-范心!
一声悲鸣,撕破天际。
北画死死抱住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陆萧,才没让他彻底冲出去。冷静下来的陆萧丢开北画,转身跑下楼。
北画从天台探出脑袋,那里正悄悄绽放着一朵血色花,远处的车流,生生不息。
其实从见到范心的第一眼起,北画就明白了陆萧对自己的特别。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有人偏心就足够,哪敢奢求什么真爱呢?
北画起身下了楼,脱掉外套盖住范心血肉模糊的脸。陆萧捧着范心哭,北画抱着陆萧发呆。北画听见陆萧巨大的悲伤被闷在嘈杂的车流声里,这种密不透风的压抑感,第一次让他有了逃离这座城市的想法。
可是什么时候走呢?走了能去哪里呢?陆萧会跟他走吗?
算了,再等等……
大巴车在高速上疾驰,男孩揉了揉被有些冻红的鼻头,抬头道:妈妈,刚才那边儿好像有只鸟儿摔死了。
等下个清明,去音书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