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别等等》野麻子

1、陆振声

　　我爱你回眸握紧我手，我怨你心从未跟我走。

　　陆萧最终没能抓住北画，就像那一年没能抓住范心。又是八年，这一次陆萧身后无人。风中北画看见陆萧笑着抬手试图替北画抹掉眼角的泪水，印象中这是陆萧第一次见北画哭……

　　大巴车在高速上疾驰，妈妈抱起小男孩：宝宝，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好不好？

　　那条宽阔的马路仿佛一条冰河，隔在南北街中央把白城生生撕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南街从骨子里透着浓郁的小资气息，淡青色的别墅错落有致，商业区多得是咖啡厅和花艺铺。北街乌压压一片6、7层高的苏式楼房，因为年代久远楼体外侧多处剥落，露出土红的砖墙。一楼住户开个后门拉上帘子便是个小店铺了，烟酒百货彩票理发，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停在南街榆树梢上的鸟儿昂着头孤芳自赏，站在北街污水沟旁的麻雀叽叽喳喳抱怨无处安家。南北街的人鲜有来往，南街嫌北街俗，北街嫌南街装。

　　北街一年四季闹哄哄的，不是谁家孩子又疯到不回家被骂，就是女人们因为抢占门口地盘大打出手，又或者酒醉的男人在马路中央大耍酒疯长坐不起……

　　陆萧跟着陆振声住在北街，小时候陆振声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总说要当楼头儿六婶那间万家小卖部的老板，陆振声笑着骂他没出息。

　　陆振声普通工人一个，一辈子除了40多岁还没结婚，再也找不出任何能被端上北街人家饭桌的事迹，直到那天警察敲响陆家大门。

　　郝厂长住在南街，今天天气很晴朗，但他却有些恼火。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从北街闯来南街又闯进自己家里，号称是自己厂里的一名电解工。来拜托郝厂长的妻子，南街二中的校长，让自己初三的孩子去那里读高中。郝厂长在商场混迹这些年，托关系办事的情况不少见，但陆振声这样奇葩的却是头一次，又生出有些好奇，问陆振声准备拿什么做交易？陆振声说孩子成绩相当不错，肯定能给学校争光，只不过是户口不在南街片区。跟商人讲成绩？郝厂长赶傻子一样驱逐陆振声离开，并警告他再来就报警。陆振声不慌不忙，掏出一只U盘，郝厂长脸色骤变。

　　-半个月前丢的吧？除了2张表格，还有范书记和你在浪潮会所的照片。

　　半响，郝厂长才开口，叫他择日来浪潮会所详聊。

　　-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去南街二中？

　　-你要好好长大，读个好大学。好吗？

　　-不好！

　　-小崽子，要乖啊，等我从这儿出去了，还指望你带我去美国呢。

　　陆萧等到了南街二中的录取通知，没等到陆振声。看守所里这一面成了诀别。

　　陆萧想不通，陆振声本本分分一辈子，怎么出去吃了顿饭就变成了杀人犯。早晨出门前，陆振声还答应他尽早回来等着陆萧准备的惊喜。满心欢喜成了空，警察敲门时，陆萧正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给蛋糕插着蜡烛。他以为陆振声会陪他一辈子，谁知道时间会上锁，把热闹都锁进了陆振声的42岁。

　　后来，郝厂长又在南街购置了一套别墅，暖房时迎来送往众多商界名流政府高官。陆振声成为北街人茶余饭后新晋的爆款话题，一开始只传言陆振声是夜里着了道，非要送个捡来的孩子去南街二中。后来却演变成了单身同性恋老男人为满足变态需求圈养男童的猎奇小说。

　　人言可畏。

　　望着南街的一片静谧祥和，陆萧似乎明白陆振声着的是哪条道了。

　　初中开始陆萧就拒绝了陆振声的接送请求，那天陆振声临时换了班，便想着顺路接了陆萧一起回家。刚到校门口，就看见陆萧被一群学生围在墙角。领头的孩子叫骂着陆萧没爹没妈，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每一句都扎在陆振声心尖儿上，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给陆萧搭的穹顶，被十来岁孩子轻飘飘几句话轻易变成了泡影。

　　-你们有爸妈很了不起吗？他们会365天做不重样的饭菜吗？他们敢保证一辈子只爱你一个吗？

　　陆萧的声音不带一丝慌张，推开人群准备离开。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句：“你爸就是死同性恋！”

　　陆萧眼里的火苗登时蹿起老高，捡起地上的砖头冲了回去。

　　陆振声领着陆萧出了警局大门，陆萧不敢看他。陆萧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应该先认错还是先安慰，也不知道半路冲出来的陆振声究竟听到了多少。正想着，陆振声先开了口，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陆萧？陆萧闻言微怔，陆振声抬手揉了揉他额前凌乱的头发，一把搂过陆萧出了警局。

　　-给你取名陆萧，是因为，她姓萧。

　　-他？

　　-恩。想当年你爸我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学习好，人又幽默，好多小姑娘追呢。哎，只可惜我早已心有所属，只能狠心拒之于门外了。

　　-唔……

　　-嘿？耷拉着脸干嘛，是不是想问我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没……

　　-她叫萧玟煦。是个很好的姑娘。

　　萧玟煦不算很漂亮，左脸颊长着颗痣。街上老人们都说那地方长痣的人命太硬，容易克近亲，劝她父母早点儿带着孩子去点掉。萧玟煦父母闻言浅笑，一边捧起萧玟煦低下的小脑袋，一边笑着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在这呢吗，再说煦儿这么漂亮，留疤了怎么办。上初高中了之后，萧玟煦就大大方方亮着那颗痣，有时候还会在上面添两笔，变成笑脸或是桃心。

　　陆振生说他可能就是喜欢萧玟煦身上这股子劲儿，南街人骨子里的傲气。

　　-后来呢？追到了吗？

　　-怎么说呢…算是吧…哎，也可能不算…

　　当时南北街中间还没有马路，路东头是当时白城唯一的高中。和萧玟煦的知识分子家庭相反，陆振声的父母都是底层工人。要不是萧玟煦，他初中毕业就跟着父亲去工厂里混了。虽然目前看来，这件事情只不过是推迟几年发生。

　　少年人总会喜欢海誓山盟，怎能料到头来注定是手捧一场空呢？

　　-初三那年她说，要想在一起，一定要考上大学才行。

　　-大学？

　　陆萧见到过陆振声的高中毕业证，上面那个少年像是被人偷走了灵魂，眼里看不到光。高二下半年，萧玟煦的父母在回白城的路上发生车祸，双双离世。陆振声抱着不停骂自己早该听大人话的萧玟煦，嘴里反复念着，我不是还在吗，我永远都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陆振声没有离开，萧玟煦却被亲戚接去了美国。临行前两个人在萧玟煦家的矮墙下见了面。

　　萧玟煦承诺很快就会回来，让陆振声一定等着她，一起上个好大学。

　　陆振声找人把打小就戴在身上的玉佩切成两半，算作信物，亲手给萧玟煦戴上。

　　-那个时候，两个人分开了，即便再惦念，若是有缘无份，也就是再无相见了。

　　-你没去找她？

　　-傻孩子，去哪里找呢？高考前一天我捏着你爷爷的钱匣子，站在火车站售票窗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才发现连美国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唔……后来呢？

　　-后来啊，我也试着谈过恋爱，可到了适婚年龄，又觉得不该耽误人家，所以……

　　-所以就自己一个人过了？

　　-当然不是，没过多久遇见你这个小崽子了啊。其实这些事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了再聊，没想到……

　　-六婶她们，平时会闲聊的嘛。

　　-陆萧，高中，去南街二中读吧。

　　-嗯？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长大，读个好大学。好吗？

　　-好。到时候，带你去美国找那个女孩子！

　　-小崽子，人小鬼大。好，你爸我等着你带我去美国那一天！

　　-哎，老陆啊，我上了高中，也能遇到喜欢的人吗？

　　-我儿子这么乖，肯定会是个好姑娘。

　　关于陆萧的未来，陆振声言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