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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踏雪红梅送心意 ...

  •   巧巧已在租轿子的地方等待多时,自家小姐一直没有出现,还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李湘明在路上时,在想自己刚刚对沈映微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毕竟她一个生意人,总是要去多结交些权贵才更有利。再说自己离开丰乐楼时,沈映微还给自己留了些盘缠,总觉得内心有些莫名的愧疚。
      李湘明摇摇头,她第一次在临安府看到雪,有细细的白色掉落在身上。包裹着房屋四周的方格木窗上已经开始积上了一层薄白,只有街头的包子铺冒着的热气带来一丝暖和的气息。
      巧巧瞧着李湘明似是有愁绪的过来,忙问道:“小姐,怎么这样久才来?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李湘明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的摇着头说:“无事,今日找客栈休息一下,明日就去许家吧。”她又对师兄继续道:“你们也同我一起,可不能输了阵势。”
      沈映微回来后,特地叫后厨的人备上小火炉,准备好渣斗放肉骨鱼刺等食物渣滓,今日有雪,吃暖锅的一定有许多人。她在后厨中将兔肉切成薄片,用黄酒、椒料与酱放在一起腌制,过上一个时辰便好了。
      只等待客人来,将暖锅倒上水,带水滚开后,把肉涮在锅里就好了。再准备上洗好甘蔗、白萝卜,各切成方块,用水煮烂。待食用暖锅后,将这道“沆瀣浆”作为解酒解腻又消食的小菜放上来是最好不过了。
      待忙碌一阵后,沈映微才稍微休息一番。这天的雪一直没有停,一直下到了夜晚。她穿着金丝红梅小袄,披着小羊皮的披风,手里拿着刚刚春桃暖好的手炉,瞧着窗外的西湖,似乎连它也蒙上了一层薄纱。
      初下雪时,往往雪片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阵冷风飘过,吹得沈映微打了个寒颤。她见着有人顶着一顶青色小皮纸伞,一路走来丰乐楼的楼下,却迟迟没有进去,只听到他吟了一首醉吟先生的诗:“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魅惑,使人心里沉静了许多。
      沈映微听着声音似有些熟悉,将头伸向了窗外,要瞧一瞧到底是谁,却不想将支撑窗子的叉竿掉了下来,直接砸到了皮纸伞上。那人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谁啊?哪个缺德的?!”
      这一声喊,沈映微终于知道了这人原是许棠清。虽说她是做生意的,自然是希望客人每一日都来,只是今日听到李湘明的话,心里极为不舒服,也懒得招呼许棠清。
      许棠清抬头瞧见沈映微今日穿得甚是好看,正要夸赞一番,却见她好脸都没有一个就转头走了,忙对着窗子喊:“喂,沈映微!你就这么对待客人的啊!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啊?”
      沈映微本来要去大堂内瞧一瞧的,听到他在外面大喊,当下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将窗子打开,骂道:“我丰乐楼怕什么砸招牌!少了你一个客人也不少!”言罢还将窗子狠狠的扣上了,留下在雪地里的许棠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摸摸鼻子,心想谁又惹到她了,如此大的火气。今日放榜,他和母亲谢氏一起去查了,二等进士。他当下十分的欢喜,寻了机会跑来跟她说。
      眼见雪越下越大,他将笼子里的鸳鸯孝雉提紧了些,进了丰乐楼。春桃和楼里的小厮见许棠清提了这么个稀奇东西,很是好奇,忙问他这是什么。
      因着许棠清经常混在酒楼中,又不拘礼节,所以也能与他们打成一片。春桃觉得徐家公子徐景和也好,只是总有些距离,不大敢造次。
      许棠清瞧着沈映微从楼上下来,忙带着些炫耀的口吻道:“蜀地有一种鸡子,嗉子中有垂绶如锦,遇到天晴便会对着太阳摆动,露出的二角足有一寸多长呢!这种鸡声来就知道反哺,所以也叫‘孝雉’。”
      春桃眨眼看着鸡子,问道:“公子提得便是那种鸡子吗?也不知道炖了好不好吃。”
      许棠清听到春桃这句话,身形晃了一下,咳了声说道:“这两只孝雉是我特地托人从蜀地带来的,可放在后面的院子里,给沈老板解个闷。”
      “我哪里需要解闷呀?整天还不够忙活的呢。许公子若有这样的闲心,倒不如去讨你那未来娘子的欢心。”沈映微虽说也觉得这两只孝雉甚是有意思,只是她万不能越过了男女那条线,让人暗地里羞辱,因此故意用疏远的语气提及了李湘明。
      许棠清愣了一下,他的婚事从未在临安府大肆张扬过,沈映微又是从何得知。他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似的,顿时没了气势,红着脸道:“映微…我,我这是专门送你的…”
      春桃不知许棠清是定了亲的,还曾跟小姐开过玩笑,说许公子这样人很是不错,若是小姐能与他在一起,想来以后不会受委屈。
      小姐还打了她的手,叫她不要乱说话,许棠清乃是参知政事之子,虽不会攀龙附凤,却也要找家境纯良之人。她沈映微算什么?只不过是个开酒楼的卖笑之人罢了。如今春桃知道许棠清是定了亲的,心下也了然,日后定不会将他与小姐提到一起。
      春桃退后一步,弯腰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公子若只是送孝雉的,那便回吧;若是来吃暖炉的,咱们店里正备着,我叫小厮领着公子过去。”
      许棠清心里莫名有气,即便他定了婚,就不能送她东西了吗?若是这样,那这婚事退了也罢。他将笼子递给小厮,有些赌气得道:“孝雉,我要送的;暖炉,我也是要吃的。”
      说着,他找了一张桌子,坐在旁边,直勾勾的盯着沈映微。
      沈映微站在楼梯上,心想春桃的这番行动也太明显了,不愧是护主心切,她暗暗朝巧巧竖了个大拇指。春桃见势吐了吐舌头,去给许棠清端暖炉去了,毕竟还是不能轻易得罪许家人的。沈映微自觉刚刚有些过分,大概是之前被李湘明气昏了头脑,像是她非要贴上许棠清似的。
      她稳了稳心态,笑容嫣然的走过去,同他坐了一桌,亲自磨上茶粉,注入水挑膏,搅着茶筅,将茶膏调均匀,再注入适量水,前后击拂茶汤为许棠清倒上,端起了正经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许公子…”
      听到这三个字,许棠清刚到嘴边的茶,又被放下了,他说:“你不要叫我许公子,叫我棠清就好。你叫徐景和怎么不叫徐公子?”
      外面虽是寒冷的天,丰乐楼里却十分温暖,吃暖炉的人多了许多,整个大堂里烟雾缭绕,香气也散到了门外,小厮拿着剩菜剩饭给门外的乞丐和流浪的小狗,也能让他们勉强填饱肚子,总之,也算是一片祥和。
      而沈映微和许棠清这一对坐在桌子前,没有言语半分。她想,为何要叫得如此亲昵,徐景和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宛如亲兄妹一般,也是你可比得的吗?直到春桃端来了暖炉,将腌制好的兔肉下到滚锅里,浓浓的鲜味出来,才将这掉到冰窖里的气氛给拉回来。
      沈映微吃着兔肉,忽然想起了另个事情,每逢农历十月初一,便是正式入冬了。这一日每家都是要举办暖炉会的,围着火炉品肉吃酒,好不惬意。眼看后日便是了,酒楼里的暖炉炭也定会费得不少,她吩咐着春桃:“你且叫小厮去多买些暖炉炭,明日里多备着。保不齐有些人家不愿在家里办暖炉会,要来预定咱们这里。”
      春桃应声下去,许棠清吃着黄酒,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夸赞沈映微,“沈老板心里果然只想着做生意吗?”
      沈映微见他阴阳怪气,像是吃多了酒一般,耐着性子哄他:“你若是酒量不好,就少喝些。外面还下着雪,你回去着凉可怎么好?”
      许棠清双眼看得朦胧,竟想起他当日第一次参加临安府的新酒开沽,在半路灌他酒的那位穿着浅色蜀锦刺绣真红樱桃的女子,他笑起来,指着沈映微道:“原来是你。”
      外面的雪似是变成了鹅毛,越来越密,人也越来越少,早就退散回去进被窝里了。许家遣了小厮过来接送许棠清回府,这顽劣的许少爷却只是拉着沈映微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沈映微见不得人发酒疯,与小厮一同冒着雪将他塞进轿子里,有吩咐人拿了件鹅绒绣花毯子给他盖上,生怕他被风吹到,这才安心看他离开。
      春桃刚从后厨出来,便看到自家小姐站在门口,忙胡乱拿了把伞,去给沈映微打上。沈映微窝在床上,瞧着湖边与树枝上一片洁白,她轻轻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春桃不懂她的心思,歪着头问:“小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她转头看着春桃笑笑,“傻春桃,就是更深露重,咱们该去睡觉的意思!”又不经意瞥到春桃手里的小皮纸伞,正是傍晚时分许棠清撑着的那一把,便从春桃手里接下,将伞仔仔细细地折好。这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
      一夜过去,城中已经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往日里可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许多人出来游赏冬景。这时,许宅门前停了一定红色青花的轿子,一魁梧的青年男子去敲开了大门,不出半刻,许家的总管带着几个小厮专门请人将轿子抬了进去。
      轿子里坐得人正是李湘明,她这一路上很是紧张,生怕自己到了许家之后哪里做错了事,闹出笑话来便不好了。因此她在来之前,还特意与巧巧、两位师兄演练了一番。眼见已经到许家,却也不如在路上那般紧张了,只希望许棠清不要认出她在酒楼时的扮相便好。
      在路上,巧巧担心李湘明紧张,特意从窗子里塞给了她一个苹果放在手里,李湘明接到她的苹果,顿时笑了出来:“我的好巧巧,都说婚嫁当日新娘才拿着苹果呢,你现在就拿给我,许家还以为我现在就要迫不及待嫁过去了呢!”
      巧巧只想到了要吃东西缓解心情,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上来,于是她憨憨的笑起来,“还是小姐见多识广,那我把这苹果拿走吧!”
      说着就要伸手往轿子里掏,李湘明忙揣在怀里,对着外面喊:“哪有送来的东西还要再拿回去的!巧巧你也忒抠门了!”主仆二人小打小闹起来,也忘了去时的焦虑。
      轿子一路穿过由竹贯穿的黄石假山,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石色显出土红色来。再往前走,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两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
      院中甬路相衔,有小型一石拱板桥横跨在隔院而流的小溪中。轿子终于落在厅堂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两棵三角梅,此时绽开得正旺盛,映着若有似无的香气,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映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许棠清陪着祖母与母亲谢氏站在三角梅树下,李湘明低着头下了轿子,她一抬眼便看到了许棠清。此时的他身穿着一件石青色三花锦缎袍子,腰间绑着一根苍蓝珠纹玉带,外面还披着羊皮织锦棉披风,当真是风度翩翩潇洒文雅。
      李湘明有些局促不安,他只往梅花树下一站,只挑了一下眉便叫她失了魂。前些时日李湘明并未注意许棠清,心里眼里感受到的也只是徐景和,却不想她的有缘人却是他。
      李湘明轻轻巧巧的俯下身子给祖母与谢氏请安,“老太太,大娘子安好,明儿因有事在路上耽搁,遂来得晚了些,让长辈们担心了。”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叫谢氏好不喜欢,上前拉着她的手,摸了又摸,笑道:“咱们明儿可比前几年要长开了许多,越发好看了。这模样,倒像是临安里的官家小姐。”
      李湘明被夸了一番,自是脸红,一缕细细的黑色发丝从她雪白的帽兜中不老实地钻了出来,在面颊边淘气地卷起来,“大娘子说笑了,明儿可要羞愧死了。”
      祖母瞧着李湘明一副女儿家模样,也欢喜得很,忙说道:“明儿可是累坏了吧?赶紧进屋里来,外面实在是冷,叫丫头们再添些碳来,莫要着了风寒。”
      李湘明依偎在祖母的身边,很是乖巧伶俐。伴在一旁的许棠清却颇有些不耐烦,冷冷看了李湘明一眼,心里寻思着这女子从绍兴府过来,第一时间不去瞧一瞧临安盛景,直接来到府上住下,像是逼着他家谈婚事的样子,委实憋屈。
      李湘明见他一句也不吭地就进了屋,低着头似有些幽怨,便故意对着许棠清幽幽说道:“听闻许少爷年少有为,到了绍兴府也能在文人墨客里吟诗作赋,很是有才华。前些日子还中了科考,得了二等进士。”
      许棠清本来走在最前面,听她如此说,便冷哼道:“李姑娘倒是对我盯得紧,看来除了嫁人以外没有别的兴趣了。”
      许棠清这话说得是有些过分,绕是好脾气的祖母也狠狠拍了他一顿,“怎能如此不懂礼数!还不快跟明儿道歉!”
      许棠清不得已才不情不愿地含糊一声对不住,李湘明暗自得意起来,这家中他到底还是不敢翻了天。来日方长,待她在许家住下来,一定找机会狠狠整治许棠清。李湘明的母亲秦氏曾教导她,这男人是一定要好好管教的,数年来,父亲李光远对秦氏服服帖帖,从未动过脾气。
      说着话,几人便坐到了饭桌上。外头的雪还未散去,最是清冷,趁得饭桌上原先摆上的瓠羹甚是美味。羊肉切片,取瓠瓜挖瓤削皮,也切片,同羊肉、细面条下锅爆炒,加姜、葱、盐、醋,起锅再配上熬上三个时辰的肉汤,一口下肚极是让人热腾腾。
      此时许知州刚下了差,换了便衣与几人一起吃饭。厨房里又新添了几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两碗糖饼,再配了一道缕子脍,用鲫鱼、鲤鱼肉细细批作薄片,衬以嫩鲜笋、菊花幼株作胎骨。
      许知州见到李湘明,想起与好友李光远一同在绍兴府的时光,很是感慨,便问道:“你父亲身体可还好?想当日我俩一起上山去打猎,你父亲趁着人不注意,还没半刻的功夫就打了四五只野兔,颇有力气。”
      李湘明在一家之主面前是不敢造次的,便乖巧回道:“家父一切都好,平日里还总聊起许伯伯,说很是想念呢!”许知州也极为高兴,叫人温了一壶酒来吃。
      许棠清夹了几筷子的缕子脍,喝了一碗羊肉汤,才将自己的盘算说出来,“爹,娘,明日便要办暖炉会了,咱们家忙来忙去的也有许多不便,到不如去丰乐楼包个场,好好吃一顿如何?听闻他们家的鹅鸭排蒸甚是有味。”
      祖母笑着指指他的脑袋,“你瞧瞧,这泼皮猴净想着吃,这满桌子的吃食还没够呢,倒又想着旁人家的了。”
      在丰乐楼办暖炉会,除去许棠清想要给沈映微捧场以外,确实也怕母亲谢氏累到。祖母年纪大了,父亲自是不管这些事的。旁人家还有儿媳一起来准备着,母亲谢氏只能自己张罗。虽说有其他小娘,却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因此许棠清这才要去丰乐楼。只听见许知州回了一句:“既如此,那便去吧,正好邀了朝中朋友,庆祝你中了科考,省得你母亲多操心了。”
      这时,李湘明拿在手里的筷子不自觉的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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