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魏丛良

1、第 1 章

　　1.

　　冬天，老公寓筒子楼里就算是开了热空调，可人呆在房子里就是怎么着都暖不起来。黎鞘拿着一叠文件从客厅到了房间里，屋子里黎望正趴在课桌前预习周一要学的内容。
　　黎鞘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背挺直，你这样离课桌近，会近视的。”
　　黎望乖乖抬起头，身体微微往后仰，后背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望着黎鞘，“爸爸，你工作做完了吗？”
　　“没，还有一些要翻译，外面空调打不起，我到房间里来做。”黎鞘说着走到飘窗那边坐下，见黎望还看着自己，他便说：“你预习课本吧，等我做完这点翻译，我就带你出去玩。”
　　“玩什么？”
　　“堆雪人要不要？”黎鞘看向窗外，苍茫的天还在落雪，雪花覆在草坪上，堆积了非常厚实的一层。
　　小孩子是最喜欢这些了，听黎鞘这么说，黎望立刻喜笑颜开，他竖起课本，脑袋轻轻摇晃，有模有样念起了单词。

　　说是去堆雪人，可等黎鞘把手头上的这些这些文件翻译完打包发给客户后，天已经暗了。黎望也没有催他，而是把要预习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后，又默默拿出了习题册，自己做起了课外作业。
　　黎鞘看了眼时间，恍了个神，他揉着发酸的脖子，走到黎望身后，双手穿进小孩的腋窝里，把人给抱了起来。黎望愣了愣，随即双手环住黎鞘的脖子，软乎乎地叫了声爸爸。
　　黎鞘低头看他，轻声说：“雪人堆不成了，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吃什么呀？”
　　“你之前说想吃烤肉，今天就去吃吧。”

　　父子俩换上外套出门，楼下花坛边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车顶上还都是来不及融化的雪，黎鞘打开车门，黎望自己则爬到了后座儿童座椅上坐好了。
　　吃烤肉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商场里，车子开过去差不多十分钟，雨雪天地滑，黎鞘开得很小心。过红绿灯的时候，黎鞘眯起眼，看着那闪烁的黄灯，他慢慢踩下刹车，就在他想要停下车时，就听“砰”一声巨响，一股冲力使他整个人往前倒，安全带又用力把他给带了回来。
　　他呆了几秒，随即回头看向后头的黎望，“望望你怎么样？”
　　黎望有些懵，傻傻地看着他爸爸，停顿了下就“哇”地哭出了声。

　　他皱起眉头，按下双闪，随即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把黎望先抱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望望别害怕，爸爸在这里。”黎鞘小声哄着，黎望哽咽着，把头埋进他爸爸的怀里。
　　“抱歉，事故在我，我全责。”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黎鞘扭头看去。
　　车位的红灯闪烁，光模糊在人脸上，说话的人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担忧，五官的轮廓深邃英俊，几簇红光镀在他的侧脸上。
　　“先生你还好吗？”对方见黎鞘不说话，不禁上前一步。
　　黎鞘回神，下意识后退，他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没事，你要私了还是报警？”
　　“就私了吧，我加你微信，你维修的时候找我，多少钱我转给你。”
　　黎鞘轻轻呼吸，牙关抵在一起，念出一串号码。
　　“行了，我加你了，你看一下。”
　　“我手机放在车里了，不着急，回头等我修车的时候找你。”
　　“行，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黎鞘点点头，对方转身回车。黎鞘抬眼看去，和自己追尾的是辆跑车，是什么牌子他都认不出，车子引擎轰鸣，他侧目，那辆黑车跑车已经从自己身边驶过，带过一阵冰凉的风。

　　他回到车内，发动车子驶过路口而后靠边。黎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又为什么拿出手机傻愣愣地看着，更加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哭了。
　　黎鞘看着通讯录上跳出来的新的朋友，点开看着对方申请好友的备注，你好，我是任焕。

　　“任焕……”
　　黎鞘轻唤着这个名字，目光紧紧盯着这两个字。

　　在过去的十年里，每一个日夜都似乎为了帮黎鞘去忘记这个名字而诞生的。
　　大学四年，他就喜欢了任焕四年，默默无闻悄悄地喜欢了四年。
　　他有高度近视，那个时候戴着一个厚镜片的黑框眼镜，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旧旧脏脏的。因为自卑，也不敢和人交流。
　　任焕就很不一样，黎鞘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新生晚会上，任焕在舞台上弹着吉他唱着beyond的海阔天空。黎鞘站在乌泱泱的一片学生里，呆呆地看着那存在于舞台上的光芒万丈。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喜欢上了任焕。

　　“爸爸，你在说什么？”
　　黎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黎鞘抬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簌簌落下。他愣了几秒，随后立刻擦去眼角，摇头道：“没事，爸爸没事。”
　　他说着换挡开车，轮胎碾过碎雪和枯叶，窸窣咯吱的声音像是碾过他魂魄里的那段记忆发出的尖叫声，车前玻璃上又飘下了绒毛一样的雪花。他定定地看着，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黎鞘大学四年都是走读，就算学校有规定大一新生要住校，他也只不过是在宿舍里占了一个床位。孤僻、不合群、寡言这些标签随着时间越久就在他身上贴得越多，他没有朋友，每天就是抱着专业书去图书馆。
　　可任焕就不一样了，他是校园风云人物，宣传部部长、学生会副主席还兼了一个篮球队队长，像他这样的人就像是天空，自由广阔，梦想在无边无际的湛蓝中遨游。

　　在这大学四年，黎鞘唯一的可以解闷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悄悄跟在任焕身后走。他喜欢在下课同学都离开教室后偷偷坐到任焕的位置，趴在那张桌子上，阳光会落在桌面，他闭上眼，感受着那份很轻很薄的温暖。
　　他也会在任焕打篮球时，悄悄把一瓶水放在任焕丢在球场外长椅上的衣服旁，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他看着任焕打完比赛，小跑到椅子旁，捡起那瓶水一饮而尽，多余的水溢出顺着下颌滑落，任焕抓起衣角随意擦拭，露出的小片腹肌上闪着蜜色的光。
　　他死命地盯着，背靠着树干，抬起头眯着眼，望着阳光斑驳的树影。
　　暗恋就像是一场小而不易察觉的慢性.病，甜蜜的滋味一点点深入骨髓，他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可等回过头来，却已经完全沦陷。

　　吃完烤肉回家，明天黎望还要去上学，黎鞘抱着他先去洗澡，大概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抱着洗干净香喷喷的黎望回房间。小孩子现在已经和爸爸分开睡了，黎鞘把他放到床上，黎望一溜烟钻进被窝，黎鞘在他旁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黎望睡着后，黎鞘才离开了房间，他轻轻合上门，随后长吁一口气。

　　黎鞘靠在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着上面的信息。
　　他点了通过后，任焕就发来了一条信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备注一下。”
　　黎鞘盯着这条几个小时前的微信，抿起嘴，颤抖的手指打下两个字。明明是他自己的名字，可却错了好几次，他吸着气，最后按下发送。
　　他发完之后立刻摁暗了屏幕，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在狂跳，他不知道任焕会不会回复，也不敢去奢求。

　　下一秒手机震动。
　　他松开手，低头看到屏幕上跳出来的两个字，“收到。”

　　他是喜欢任焕的，从春天喜欢到了冬天，喜欢了四年又四年，可那又怎么样，暗恋不被察觉才叫暗恋，那么多年来，任焕从来都是不知道他的。
　　可未曾想到如今，他的名字会以这一种形式出现在了任焕的眼前，他成了任焕通讯录里的一员，悄悄地驻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