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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大别墅里的女人 ...

  •   第一次见到王曼阾是在大别墅的客厅里,外头下着瓢泼雨,室内光线幽暗,看得不太分明,她慵懒地半躺在米黄色皮沙发上,任由一头乌黑的波浪卷发都洒在沙发上。
      她伸手轻掸了掸快燃尽的香烟,掸烟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晶莹显眼的绿宝石戒指。火红的丝绸睡裙下盖着玲珑曼妙的躯体,裙尾随着她掸烟灰的动作滑上来一点,露出圆润细腻的膝盖和莹白纤细的小腿,尽头的两只细跟呢绒高跟鞋一前一后搭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
      我心想:
      “多么贵的沙发啊,她竟然在上面穿着鞋!”
      她朝我伸出手招了招,很是愉悦:
      “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白色的绒面地毯,又看了看我脚上的纳底黑布鞋。
      “过来呀,你站那我看不清。”她笑着伸手指了指茶几旁,烟蒂落在雪白地毯上,“到这里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脱鞋。
      可是在别人家脱鞋也很不礼貌。
      右肩忽然被推耸一下,动作不大劲却大,张婶在我耳边低声催促道:
      “王小姐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然后她笑着向沙发上的人说:
      “这丫头还没见过世面,木了些。”
      我顿时脸一红,头更低了几分,犹豫着抬脚踩在地毯上。
      像踩在云上一样软和而不踏实,却异常地舒缓小腿神经,我慢慢走到茶几边上,抬头看去,这才看清了她,只有巴掌大的脸蛋上有着同样小巧丰满的嘴,高高的鼻梁骨侧有一颗不深不浅的小痣,密长睫毛下嵌着的眼睛大而魅惑,那里头透着黑曜石般的光亮。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就像看一只猫崽子,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多出一些不加掩饰的新奇。
      我赶紧低了低头。
      “怎么像块硬排骨似的,还没发育吗?”她语气有些嫌弃,不知道是在问谁。
      张婶替我回答:
      “她刚满十二,还没开始长呢!”
      她听了后了然般的哼笑:
      “那就多吃点肉,我十二岁的时候,可比这好多了。”
      她这是当养猪呢?
      我暗自腹诽一句,却没敢说出来。
      我抬头看她,她的容颜和身段的确很美好。
      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却不想让她发现,只能背在身后抓着衣角。
      她那双眼睛像能洞察人心似的,在我脸上轻轻扫过,唇齿微启,就有悦耳笑声逸出来,像舞厅里的乐章,悠扬高调。
      她坐直了身子,将滑下去的外袍重新拢在身上,不管那早就歪到一边的肩带,自顾弯着身子将香烟按在瓷缸里转了转,起身便向房间走去,留下一句:
      “带她去洗个澡吧!晚上一起吃饭,我再去眯会儿!”
      我看着她石榴色妖娆的背影缓缓走进幽暗中,高跟鞋的细长后跟在客厅的地面上叩出稳当又轻柔的嗒嗒声。
      我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穿了一年的布鞋,即便再小心,边缘也还是磨得泛白,修女说,脚在长,鞋子也能穿大,穿一年再换新的。
      张婶愉快地“诶”地应了声,我回过头,她和蔼地冲对我微笑:
      “余小姐,王小姐这就是答应了,您跟我来,房间在这边。”

      我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张婶有条不紊地将叠好的一套粉色丝裙放在干燥的池子边上,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双白色棉拖鞋正正摆在浴缸旁,浴缸里的水正好放到大约三分之二的时候,她熟练地拧紧开关。
      我直愣愣站着也不脱衣服,即便在修道院的时候,女孩子们会用一个澡堂子,这么多年我也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窘迫,十分善意而简单地向我介绍台架子上放的东西,乳白色的是浴液,粉色瓶子里的是香氛,橙黄色液体那瓶是可以解乏舒缓的精油。
      全是进口货。
      我看得眼花缭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温和地对我叮嘱:
      “余小姐慢慢享用,脏了的衣服丢在竹篓子里就行,起来的时候当心别摔着了。”
      直到她出了浴室并带上了门,我才伸手解开最后的盘扣。
      躺在浴缸里的那一刻,温泉般的水将我慢慢包裹,很好地缓解了紧张,我沉下去,只露出脖子和脑袋。
      墙上的镜子里映出我身后一堆彩色玻璃的瓶瓶罐罐,而我正被缤纷的泡泡簇拥着,水波漾来而荡去,天花板的吊灯是那么明亮,满室的馨香充盈在鼻息里,让人昏昏欲睡。
      我随手拿起一瓶粉色的精油似的东西,看起来还没有拆封过。
      打开圆顶的玻璃瓶盖,浓郁的玫瑰香味从我鼻尖窜进去,直冲到脑门。
      “咳咳!”我赶紧盖上瓶盖。
      第一次被香味呛到,这种感觉很新奇,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原来洗澡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平常如果能得到一块不同香味的新香皂,我和茜茜就能开心好几天。想到茜茜,我开始想念起那个离开还不到半天的修道院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一群孩子里头被挑中。
      通常来领养孩子的夫妇都还选择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眼缘。
      不过我并不漂亮,也不可爱,身材嘛......我低头看了看,确实像块排骨。
      我的茜茜从小就在修道院里一起长大,我们幻想这样平静清苦的日子再过上几年,然后我们就会去找个工作,再然后谈一场恋爱,不期然我却在十二岁这年离开了修道院。
      老修女很开心地拉过我,恭喜道:
      “你呀,有福气了!王小姐看中了你,你可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等将来你成了下一个王小姐,记得你是在修道院长大,可没受过亏待呢!”
      我不知道王小姐是谁,但能走完所有程序领养孤儿的父母,都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知道这位王小姐是做什么的呢?
      不过回想这些年,我在修道院确实过得挺开心,于是想也没想便应了老修女,直到听到我的回答她看起来才放了心。
      也许是水温太过怡人,晃眼我就躺了二十来分钟,突然后知后觉,在别人家的浴室里待太久可不礼貌呀!
      虽然,这栋大别墅也是我的家了。
      我赶紧从静谧的气氛里醒来,一脚踩进拖鞋里,绵软的触感顿时从脚底传来,就像是走在棉花上,和橡胶拖鞋很不一样。
      我将叠好的丝质睡裙抖开,手里一片滑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多么像灰姑娘穿了别人的衣服啊!
      打开浴室门,我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说是属于我的房间,不算太大,却有两扇通透的窗户,一扇对着床,一扇能让光线洒在中间的地毯和沙发上,装了艾绿色格纹落地窗帘,还有一层轻薄的白纱。
      我在浅黄色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熟悉这个新房间,从沙发流连到崭新的白色梳妆台,暗暗赞叹这些好看的家具,连头发还滴着水也忘了擦。
      来到席梦思床边我才发现,一套浅橘色衫裙已经放在轻薄的鹅绒被上,上面还有一件镶蕾丝边的白色小衣。
      半晌,我打开房门瞧瞧探出一颗头,走廊里没有别人,张婶却站在那安静等候,看到我时的眼神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问道:
      “余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满脸羞赧,咬着唇吐出几个字:
      “衣服,不会穿......”
      她笑着了然地对我点点头:
      “我来帮您。”
      她进了门,跟着我来到床边,我将衣物递给她,妥协地背过身将肩头的吊带滑下。
      我一只手被牵起,穿过白色小衣的一侧洞口,她在身后问道:
      “余小姐之前没穿过这种款式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比起这件的洋气时髦,我知道我平日穿的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土里土气了,但我在橱窗里看过这种洋式的,一件十几块钱呢,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
      况且这件的胸前有两包明显的凸起,我听茜茜说那是开始发育的女孩子才穿的。
      “余小姐没穿过也很正常,您年纪还小,正是要发育的时候呀,小姐们都喜欢穿这种!”
      她忽然拉紧背后的两根绳子,我瞬间感到喘不过气来。
      “头一回不习惯是正常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又是一拉,快速地打了个结。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
      “好啦!”婆婆走到我面前来打量,夸赞道,“余小姐,很合身!”
      我始终听不习惯她对我的称呼,于是向她微微欠身说道:
      “谢谢您,您不用叫我小姐。”
      她显然有些错愕,我又补了句:
      “我叫余鸢林。”
      我想她肯定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是又介绍了自己一遍。
      她随即却向我走近一步,抬手轻拍了拍我的脸蛋,隔着柔软的头发我能感觉到她粗粝而温暖的手心。
      她眼角的褶子因为笑容更加沟壑,对我说道:
      “鸢林,从今日起,你就是余小姐了。”

      晚饭的时候,我穿着那套浅橘色衫裙端正坐在餐桌边,看向桌子那头的王小姐,她的眼神果然满意了许多。
      餐厅只有我们两个人,白色的桌布上却盛满了牛排、果蔬沙拉,还有各种精致的甜品,我知道那个配了银制长勺的焦糖色小块是布丁,有一回生日的时候我和茜茜溜出去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块这样的布丁,我们俩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起分享,那个味道就像最美妙甜软的东西。
      食物将餐桌点缀得丰盛鲜艳,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我对面的这个女人,出于礼貌,我觉得应该先感谢她的好意:
      “王小姐,谢谢您,新衣服很漂亮。”
      她啜了一口红酒抿了抿,看着我问道:
      “房间满意吗?”
      “很好了,谢谢!”
      她自顾说道:
      “如果不满意就跟张婶说,她会给你换的。”
      她并不像在客套,我却真的感到很满意,甚至是兴奋!其实,能一个人住这样的房间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奢求了,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瞧着都那么精致可爱,还会有什么不满意呢?
      “你叫余......”
      “余鸢林!”
      我赶紧回答。
      “噢......对,鸢林......”她恍然记起一般点点头,和我闲聊,“名字倒还挺好听的,谁取的?”
      “是我父亲取的,他是小学语文老师!”
      我不自觉声音大了些,底气也足。
      她纤眉微挑,诧异道:
      “哦?我以为你是孤儿。”
      “现在我的确是孤儿......但是,我三岁之前是有父亲的。他是华文小学的老师!”
      说实话,对于我父亲其实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名字也是修女告诉我的,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原来是我父亲取的。
      我趁着这个话题继续问:
      “王小姐,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听说通常被收养了都要改口喊父亲母亲的,只是她看起来这样风华年轻,我实在叫不出口。
      她听了后,慢条斯理划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好像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似的,表情诧异地说道:
      “我又没有结婚,当然是叫我王小姐,所有人都这样叫。”
      我舒了一口气,她又笑着说道:
      “当然了,如果我结婚了,你可以叫我,某夫人!”
      我也笑了。
      我顺势又提了一个请求:
      “那、那我可以不改名字吗,我是说姓也不改?”
      她将一只手拢在嘴旁,狡黠地朝我眨眼:
      “随便你咯,其实我也不喜欢王这个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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