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2020.4.1-20204.10 ...

  •   2020.4.1

      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所以今天拿到病历卡,我居然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小学老师就教过这么一句话,人生来就是会死的,可我从没想过现在就要面对。

      毕竟这距离才二十四岁的我太过遥远,别说爹妈,我外婆爷爷奶奶每一个都很硬朗。
      起码一个打我十个没问题的那种硬朗。

      死亡离我不是隔着层帘子,明明是隔着座大山好吗,十来个愚公都移不走的那种好吗。
      我太年轻了,我国平均死亡年龄也得七十五,这是度娘刚刚告诉我的。

      我去掉零头还能活五十年呢!半个世纪呢!我还没看到我国超过a国吊打b国脚踢c国呢!
      我...

      好吧,比起什么时候死,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男朋友。

      对!我!有!男!朋!友!
      唉,老实说,我这样一个温柔贤惠美丽可爱精致柔软的男孩子,有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

      在这个稍微好看点就能靠脸吃饭的时代,我能找到个巨好看还靠实力吃饭的男朋友,真的是三生有幸。我们一家三口真的好幸福。

      啊对,我还有只狗子,这可怎么办。
      爸爸也舍不得你,就你各种造作,我不护着你爹肯定弄你。

      活着得忍你拆家,死了也逃不掉吗??不!我不要!

      咳咳,要不还是继续听阿阳说那个巨好看还巨好的男朋友吧。
      他真的很好看,俊朗挺拔,从小学直到高中都一直蝉联各种草,大学的话,他都已经被我挖回后院种起来了,女孩子家家不要觊觎别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嘛,我打不过你们难不成还不能揪自家草叶子嘛。
      他也真的很好,好到用网上流传的每个男友标准,不管多严苛他都能条条符合。

      最重要的是,我爱他。

      所以我要怎么告诉阿草我生病了,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他脾气好但是这种事应该不会多温柔,搞不好会让我提前进医院的。

      但是往好的方面看,总比突如其来的意外好一点儿,起码我还能抱他亲他跟他做点不可描述的事,而且拖着活个百八十天应该也没问题。

      这样一想,我因为疫情原因在家罢工了百八十天了,早知道只能再活个百八十天,就不这样过了。
      虽然在家吃了睡睡了吃过得也很舒服,也确实有点浪费,日子过得太快了。

      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过得很幸福。
      废话,搁你家里揣个超级漂亮超级乖巧的大宝贝,你也幸福。
      我每天晚上抱着他结实温热的身子做梦都能乐醒,色胚样儿一点也不符合我青春美少男的人设。

      回家的时候我草(我家超级漂亮美丽可爱的家草的简称)还没回来。

      开门时我才发觉病历本虽然已经被毁尸灭迹,但是化验单还在手心里。
      撕成一条条的小细碎让我有一种撒了天女散花的冲动,算了算了,阿草扫地会麻烦。

      他去爸妈家了,本来我也要去,然后医院就差点就没去成。

      我不喜欢医院,但是我有个兄弟老蒙,他老婆怀孕了,我陪她去产检来着...作为他最好的兄弟,我觉得这个忙他既然敢提,我就敢帮。
      但这种事真的很有误导性,尤其是我在产检科门口喊了一声嫂子,一群人看人渣的眼神差点没让我跪地请罪。

      老蒙是只奇葩,人形二哈,跟我家彼得潘(狗子)同宗同源。
      他的奇葩事真的一天一夜说不完,挑个近的就是昨天去上海,疫情期间去上海,不用说,落地成盒。
      听说他下了高铁直接一辆车转进酒店,昨个才进去,还得十几天才能回来,等回来了搞不好还得隔离。

      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去医院,不去医院也不会发现我就快死了。
      检查还是半个月前做的,查肺炎顺便全套检查一起做了,我是学校要求,阿草是单位安排。

      我把我俩的单子都拿来看了,阿草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他又不熬夜又不喝酒又不抽烟的,对了,还不重色..抱着个冰山人设死活不崩,看一眼糊一脸的冷淡。
      且不说每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长腿欧尼欧巴们,他是真的美人堆里绕一圈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要不是本人貌美如花加强烈要求,他跟我妖精打架都要分到一个月几天,然后真的会精确到小时。
      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表达他好健康。真好,对吧。

      刚看了手机,发现今天是愚人节耶。
      其实我真的蛮喜欢张国荣,好靓一男的,他死的时候我才几岁大,以至于只能白嫖,毕竟出钱他也分不到,对了,突然想到一个梗,我现在可以自我介绍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的快要死掉的粉丝。
      哈哈哈哈。
      唉,不好笑。

      阿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窝沙发上睡着了,他一抱我我就醒了,其实是想装睡等他把我放床上再偷亲他,结果一醒过来就先朝他打了个喷嚏。
      这几天有点回寒,然后我睡过去时忘了盖被子。

      他要把我放下来,我撒娇:“我草最好了,抱抱。”

      然后勒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公主抱,这姿势有点羞耻,清醒着很少能享受到的好吗。

      阿草很淡定:“你再不撒手,狗就要啃你屁股了。”

      我低头一看,狗子真是傻的可以,多好的氛围啊就应该去床上白日宣淫。

      没办法我对象实在太好看了,人形春.药,我年轻力壮禁不住诱惑,以至于看到他就想叉开腿。
      啧,我唾弃我自己,糜烂。

      “老公,我要吃板鸭,辣条你放哪儿了?”
      “袋子里没有辣条吗?你看下电影等吃饭好吗?霸王别姬未删减版不是还没看吗?”一连三吗,划线,要考。
      好叭,自以为很不明显其实很明显在疯狂转移话题的臭草。

      “我不太想看电影,你过来陪我玩一下呗。”
      “先做饭,你乖,”阿草声音和着稀稀拉拉的流水声传出来:“爸妈说你下次再不去就上门来住几天。”

      “我去!我下次肯定去啊!老蒙那个大傻子,他老婆怀孕要检查自己就跑了,而且这又不是今天怀孕明天马上就能生下来的,”我腾地一下坐起来,傲首挺胸目视前方:“作为新时代社会主义接班人...对了,下个礼拜我还得陪她去一趟。”
      顺便弄点药回来磕磕,医生说我这个病虽然治不好,但也要吃药,因为症状出来会疼。

      阿草说:“我下周跟你一起,你要添点衣服,马上夏天了。”

      我仰靠在沙发上对他唱情歌:“呦——大山的子孙呦——爱太阳咯——”这是说他爱我爱的深沉。

      “太阳那个爱着呦——山里的人呦——”这是告诉他我爱他爱得更深沉。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水路九连环——十八弯啊九连环——”这是说我看出他不想我跟女孩子接触的小心思。

      唉,男人的小心思啊,不是我还有谁愿意阅读理解似的探究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深深叹一口气,没办法,自己对象自己宠着。

      “阿阳,”阿草走过来,带着水汽的手擦也不擦就捂我嘴上:“邻居会来敲门的。”
      “...唔唔!”男人啊,恋爱之前夸人家唱歌好听,恋爱之后说人家唱歌扰民。

      阿草捏捏我的嘴唇,继续说:“所以下周陪你们去完医院,我带你去买衣服。”

      果然,努力为我花钱的男人真是该死的甜美,我很感动,然后拒绝了他:“算了叭,你又不认识他老婆,而且我衣服还有好多,今年新款也都没出来,不想买了。”

      “我不认识他老婆,但是...”
      “爱你爱你,我老公好好,我爱你噢,”看他还想说什么,我急忙打断他,说完滚在地毯上把脚丫子一缩,胳膊一抬,身体力行地比出两个蹩脚的心心。

      阿草弯下腰,面无表情地靠近,墨黑的眸子里藏着点被拒绝的小委屈,我嗅到一股清淡薄荷香,嘴角柔软微凉。

      ok,哄好了。看,我男朋友就是如此好捂暖的小冰山。

      看着他围裙后边的蝴蝶结,仔细地思索一番,我决定还是先瞒着吧,不是得过且过,是得再查一下,要是误诊什么的就尴尬了,毕竟今天很适合开玩笑,而这种玩笑能开掉我的脑壳。

      撵着狗子跑一圈,我又蹭到厨房去摸摸腹肌,问他:“你刚刚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呀。”

      阿草不说话,还是炒菜。
      炒个青菜叶子那么认真干什么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抱着他的腰继续摩挲,指尖探进衬衫,手下肌肤温暖光滑,阿草抖了一下。

      “别闹,”他耳尖有点红,淡定里夹杂些许无奈:“我认识我老婆啊。”
      所以加在一起就是——我不认识他老婆,但是我认识我老婆啊。

      “啊啊啊你这个嘴甜的男人就要感受下社会的毒打,”我踮起脚,把脸凑过去装很凶的样子轻轻啃他的耳朵。

      阿草随我啃,手上炒菜颠锅的动作还是很利索,过了会儿,我把脸埋在他后背,又把放在他腰窝的手往上摸,一点点挪上去,忍不住小声说道:“阿草,超爱你哦。”

      也不知道摸到哪里,手下的肌肉整个都紧绷起来,阿草一向没有波澜的语气有点儿气急败坏:“阿阳,我在炒菜,你再闹,吃不到饭了不要哭。”

      我乖乖松手,哼哼唧唧:“就哭,大声哭,打开门蹲大门口哭,然后明天全小区人都知道你家暴我。”

      阿草回头,斜着眼看我一眼,戳了根菜叶子塞在我不停嘀咕的嘴里:“再说,明天后天外后天都给你吃青菜白菜生菜。”

      我闭了嘴,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边看他。
      真奇怪,看着他时总感觉心里有枝枝蔓蔓在缓慢生长,声音很小,却真实存在,它放肆地伸展枝叶,不停地擦过心尖。
      它不停地说:我在这里生根发芽了,你知道吗。

      越看他越觉得好看,应该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吧,唉,可能是因为我最爱他,所以他最好看。
      呐,背影好看,连握着锅柄的手也好看..我一直觉得上面缺个指环,其实去年年底就买好了,但是还没到他生日。

      给不给呢?算了,我都不一定能活到他二十二岁生日。
      啊啊啊,不想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矫情吧啦的。

      傍晚时我靠在他怀里看小说,他处理文件,文件上都是汉字,每一个字分开我都认识,放在一起就只有它们认识我了。

      狗潘在家里窜来窜去,跟飞似的,彼得潘这个名字还真的蛮衬它。

      颈边有温热柔软的触感,是阿草时不时落下的轻吻,我的脚架在沙发上,袜子被狗潘叼走了也不知道。

      等阿草把我的脚拢在手心里我才发觉脚已经凉到发麻,他给我灌了一肚子热水和感冒药,手法凶残,我摸了摸肚皮,万分庆幸,还好我没告诉他我生病了。

      再睁开眼我已经躺在床上了,窗外的天很黑,像藏着吃人的怪物,我不自觉地缩了缩,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阿草比我高好多,我把脸压在他锁骨窝的位置,脚还能碰到他的脚踝。
      看样子他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我动了两下,然后他紧紧扣在我腰上的手就滑到我后背给我拍背。
      我放下心来,因为外面的怪物吃不到我。

      2020.4.2
      可能过得太好了,以至于吃饱喝足还会感到有点幸福。
      但是如果说一点不甘心都没有..好吧,其实还是有的。

      后半夜睡不熟,是日常熬夜熬成了习惯。

      意识里乱糟糟的一团,脚一蹬就醒了。
      我起来时小心翼翼,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日期时间,确定昨天确实是去了医院,那并不只是个真实得过分的梦。

      在厕所里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其实真的看不出来生病了,更看不出来是那种病。

      我依旧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过段时间开了学,回学校我还是被人叫学长,不像老蒙,每次跟我一起走都被当辅导员或者校长。
      想到他,我就坐马桶盖上顺手打了个电话。

      老蒙跟小孩一样能睡,这会儿没醒,可能就把我电话当闹钟使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套马的...”

      我摁了静音从新打,老蒙是个狼人,一句歌词自己剪了凑满一整首歌,闹钟、来电铃声都是这个。
      一般人没事不敢打他电话。

      比狼人更狠的是念旧的狼人,这首歌是09年出来,现在都十来年了,人家mp3里是从玫瑰花的葬礼到断桥残雪,他从头到尾就这一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曾试图在高中广播里放,非要安利他的心头好。

      三四十个汉子套着马杆狂奔过去,他好歹是接了,我压着嗓子吼了一句:“老蒙!!!”

      “祖宗喂,你有毒吧这才几点,”老蒙压根醒不过来,含糊得像嘴里喊块糖:“你家草呢?”

      我看看时间,好吧四点四十,有点虚地说:“那你醒了给我打电话,我有点...怕。”

      老蒙没挂电话,但是我知道他肯定睡着了,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困的要死了随时随地都能一秒入睡。

      我在各种通络软件翻了翻,没人找我。
      废话,这时候谁找啊,我叹口气,把阿草的头像戳开又关上,再戳开又关上。

      他的头像是一棵草,绿油油的,两个小点充当眼睛,我的是一颗太阳,金灿灿的,两条横线充当眼睛。

      这两个头像还挺有来历。

      以前有个学妹在死劲儿地撩阿草,她会画漫画,就准备画各种插图用来表白。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发了第一条就被阿草捕捉到一丝暧昧,明确拒绝了,于是她就把存图全发到某个平台,再然后..画就火了。
      #一天一条撩小哥哥的表白漫#在热搜上挂了两三天,画手学校什么的全都扒出来了,我们也就都晓得了。

      然后在很久以后,我跟阿草在一块儿了,脱单饭上那个学妹居然也在,据说她是老蒙的女朋友的舍友...唉,这混乱难捋的关系。

      她很是感动,亮着眼睛给我们画了头像,表示自己磕到了。

      想到这里,我又把聊天界面打开。

      阳羊羊: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jpg

      阳羊羊:哈咯男人

      阳羊羊:我草~爱我你就拍拍手~

      阳羊羊:爱我你怕了吗?

      阳羊羊:狠心的男人,没有我你居然睡得着!哼

      阳羊羊:果然,你就是坏草,啃你啃你啃你

      草:回来睡觉。

      ...好严谨,聊天居然还打句号。我把输入框里才摁上的几个字删掉,拉开厕所的门。

      小灯亮着,阿草在房门处:“是我,别怕。”
      怕什么怕,我快步扑上去,把冰凉的手塞他脖子上。

      阿草半眯着眼,他弯下腰,我脚下一空,竟被他整个人托起来。
      都说男人之间的感情更沉重,就是因为抱起个男人就比女人困难得多..还是分人啊。

      “下次穿鞋,”阿草贴着我的耳边温声道:“早上好阿阳,早安。”

      突然想起来,我高中时偶尔也会被考试逼得大半夜睡不着。

      那时候打老蒙电话总是打不通,好不容易接了,聊两句就没声了,后面都是给阿草打电话。

      阿草接通的第一句话总是“晚上好,阿阳”,最后一句话总是“晚安”。
      莫名的,就像只有他说了之后才会真的'好'和'安'了一样。

      以至于我直到现在都很喜欢夜晚,晚上就会有好事,就会安安定定地睡觉一样。

      我高中毕业以为跟我草没有以后了,毕竟大学不同系,再说还拿'学习委员作为重要的班干部,要照顾班级同学'当借口就很假。

      没理由大半夜扰人清梦,但是又有点成了习惯,一段时间不听到他声音就像少了什么。

      于是我又下载软件剪了阿草说晚安的声音,一句晚安反复半个小时,睡觉之前耳机里一塞。
      高三暑假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往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冰凉冰凉的脚也往阿草身上勾。

      他把我往怀里一塞,脚也夹住,“下次穿鞋,还有外套。”
      声音低低的,有种里面磨着沙砾的磁性。

      “还冷不冷?”他伸手拍拍我的背。

      “我想要你,”我听到自己讲,“我草,我想要你。”

      声音拖得老长,撩起睡衣在他身上一顿乱摸,被他一把摁住,阿草用跟哄他家小侄子一样的语气哄我:“乖,太频繁以后老了会难受。”

      “你嫌我老!臭草!”我挣不开,就凑过去蹭他的脸颊:“不老,我老不了,我永远十八岁!”

      十八岁的皮肤软软滑滑的,年轻就是好。

      “好,你不老你不老。”他压住我的手脚,亲一下我的脸颊,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我就着一点晨光看着他,一边想,我没骗人,搞不好是真的老不了。

      他最终还是被我拱醒了,他把我的手扣在床头,亲我的嘴唇,脖子,胸口,几乎看不到的小胡茬碰到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

      他进来的时候我就哭了,一边搂着他一边哭,捂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唔,不要看...给我。”

      然后他就顺着把我翻过去,亲我的脊背,一点点亲下去,他平时看着挺冷漠无情一人,但在床上就格外温柔的,弄得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器罐子。

      他顶得很深,被窝里的暖意随着他的动作像波浪一样一下下地涌上来,我不知道我开始为什么哭,但是知道后面是为什么。

      “阿阳..阿阳...”,我听到他伏在我耳边不停地叫我,混着厚重的呼吸声格外诱人。

      第二次是面对面,一边亲我的脸一边进来,他比少年时候骨架要长开了很多,手臂也很有力,我那时候比他高,但是大学期间好像就没长过,现在比他还要矮上小半个头,这半个头在这个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出来。
      他说是后来居上,我觉得很对。

      最后他咬着我的肩膀发泄出来的时候我哭得直打嗝,他可能是以为我疼着了,心疼得不停哄我,声音软得像蜜糖,我也不理他,他要出去,我就不许,他要给我擦眼泪,我还是不许,我觉得我可能被他养坏了,二十多岁的男人一直像个十来岁小孩。

      我哭完了就开心了,反正明天还没来,阿草还在我身边。

      我拖着他要他陪我一起洗澡,他死活不乐意,面无表情地看我,一手握着披上的衣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纯情。

      等他从客房再回来时我已经活蹦乱跳地跟彼得潘抢三明治了。

      彼得潘名字是我取得,其实都是随心情叫,或者叫狗潘,或者就是直接叫狗,像阿草就是后者。

      这个名字很有内涵,如果老蒙来家里玩,我就会直接嚎一嗓子:“狗...潘!!”
      狗字气音,潘字高音。

      然后老蒙跟彼得潘就会一起看过来,试验好多次了,没有一次老蒙不撵着我打的。

      老蒙不喜欢他的姓,他小时候挺胖的,一脸横肉,绰号多了每次人家叫他大名他就觉得别人在骂他胖。
      这简直是人格上的侮辱,堪比他老爸一顿竹板炒肉。

      老蒙给我回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了,铃声响起来,我正趴在我草膝盖上让他给我揉腰。

      阿草把手机放在我耳边:“宝宝,是潘蒙。”

      我一边接通一边想,这可不怪我,我本来是有机会告诉老蒙顺便取取经的,时间掐得太好,这叫天意不可违。

      “我跟你讲,我太亏了,这真的是酒店十几日游,饭都送上门,反正就是不许走,”老蒙的大嗓门不开扩音也能绕梁三日:“我真不懂我怎么就来了呢!你当时咋也不劝劝我!”

      我往下溜,然后躺在阿草膝盖上,这种死亡视角看我草,也是非常好看来着。
      阿草的眼睛狭长,看人带不了多少情绪,总是有点冷冰冰的,但是往下看时眼角微微挑起,莫名又有种很多情的感觉。

      我伸手碰了碰我草的眼角,对老蒙说:“我劝劝你适合去开个双眼皮。”

      老蒙十几年还是没学乖,问:“为什么啊?”

      我笑开了:“因为单眼皮太小太窄了,压住眼皮,你就看不到后天的事。”

      老蒙不想搭理我,问我早上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我就笑着说在妇产科时叫了声嫂子,然后差点被人围观。

      话题很快就结束了,老蒙说等回来了请我吃饭,我还没说好就看到阿草的长睫毛抖啊抖啊的,改口直接说不要了,家里有饭吃。
      谁家醋精啊这是,男的女的都不让玩。

      我爬起来捧着我草的脸:“怎么办,他们不跟我玩,我只能跟你玩了。”

      他掀开眼皮看我,里面的情意是对谁都没有过的。
      阿草是个很冷淡的人,但是也很长情。

      我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舍不得我的草。

      挖回来在家里养了这么久的草,外面小妖精太多了,我真的不舍得放他再出去乱跑。

      可是他还没二十二岁呢。

      学校里连跳两级的小天才,毕业后院长挽留读研,才工作三个月就是组长,后面又当项目经理又当部长的,他未来无限,一片绮罗布上虽然还没有绣上鲜花锦簇,但是底打好了,形也都描好了。

      而我,是一个将死之人。

      2020.4.3
      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他。
      ...所以要不要当渣男呢,这真是难得一见的问题,跟哈利波特,哦不,哈姆雷特的生死抉择有的一拼。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要先甩了阿草,把伤痛全留给自己,最好雇个女小三妖艳贱货啊什么的,在他头上种出一片青青草原,让他恨毒了我那种。

      然后等他真的走人了,我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最后孤独寂寞可怜地死去,最好得是漆黑的雨夜,家里各种断电断水,我一个人倒在地板上,血从鼻子啊耳朵啊流出来到处淌,死前回想到以前谈恋爱最美好的时候啊怎样怎样。

      地板太冷了,我还是躺床上吧,最次也得沙发。
      算了算了,我觉得不行。

      电视剧里后面都会被拆穿,好男人是不能骗爱人的,阿草如果知道了我骗他肯定会伤心。

      本来相爱的日子就紧凑,我死到临头还不忘捅他一刀,未来他一想到我就是我都快死了还唬他,也想不起来幸福的事了,全是我给他戴绿帽子怎样,肯定会更难过。

      而且...真的让他染点草色,会轮不到癌症收拾我,我爸妈会替他动手清理门户,我会死得更凄惨一点吧。

      我看了看正在吃饭的阿草,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吓得心有余悸。

      我饱含深情:“我草~阿草~老公~”

      他看我:“做什么?”

      我抛个媚眼,骚话也抛出去:“爱~”

      他一筷子肉怼进我嘴里,“您可歇歇吧。”

      我很是委屈:“所以爱我你怕了吗?”

      他配合道:“眼泪你忘了吗?”

      我老脸一红,老腰一酸,想起最后又是央求又是求饶的哼唧...
      算了算了,骚不过骚不过。

      时间是把杀猪刀啊,这才多久,那个随便撩一把就脸红一节课的鲜嫩小草去哪儿了?

      又是电话铃响,我腾地一下冲过去抓住沙发上的手机,好吧没响,这次是他的。

      阿草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我原地立正,转身起步走,乖巧道:“小的没有出轨没有乱撩妹没有联系老蒙也没有查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请娘娘明鉴。”捧着手机呈递过去的双手一僵。

      等等,我有在某乎查了癌症病状还有些癌症病人的帖子。

      这算是撒谎吗?乱七八糟这四个字范围挺广。

      阿草摸摸我的脑袋,很是端庄:“谅你也不敢。”

      他走到阳台上接电话,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狗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斜眼瞥了它一眼,它就往前一趴,匍匐在地地往前蹭。

      阿草细长的手指摁住话筒,看我扯着他的衣角,好看的下颌朝着厨房方向微抬,让我去吃饭。

      我食指中指充当小人两条腿,蹦蹦哒哒地蹭他手背。

      阿草说:“喂,你好。”
      还想再近一点,我挤进他怀里,把他空闲的手拉着放在我头顶。

      “嗯,写好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抬头啄啄他的脸颊。

      “什么时候?”
      我摸了摸他的脸,又搂住他的腰。

      “可以的,谢谢。”
      我想了想,然后一跳,决定还是挂在他身上。

      “宝宝,”阿草挂了电话,把我颠了颠抱稳,朝着屋里走:“你乖乖的,在家不要乱跑,我过两天就返班了。”

      “嗯,我超级乖,”我凑过去亲亲他,“阿草,空调调高一点,好冷噢。”

      阿草把我放在凳子上,却没走开,额头贴过来。

      他一怔:“你发烧了?”

      我有点心慌:“不是吧?没有吧??”
      这什么破病啊,说有就有,见效这样快的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也盯着他,他这表情太禁欲了我有点想脸红,但是没敢,因为他生气了。
      他眉毛都没皱,可是我知道他生气了。

      这两天躺床上躺得已经够久了,还好我没说,不然剩下能活的三个月起码一半都得在床上做窝。

      我抠着枕头,他把彼得潘赶出去,然后坐在小圆凳上看我。
      表情严峻,跟官老爷审案似的。

      我委屈:“你凶我!”

      阿草:“...我都没说话。”

      我很委屈:“你甩脸色给我看!”

      “阿阳,”阿草脸色一冷:“你对象生病了你笑得出来?”
      你对象生病了你笑得出来?不,我对象才不生病。

      如果是阿草生病了...没有,没有如果。

      我十分委屈:“可是我喜欢看你笑。”
      虽然你哭起来也很漂亮,虽然能把你弄哭我也很有成就感。

      阿草把手背在杯子上试温,然后喝一口,放到我嘴边:“喝水吧小祖宗。”

      我舔舔嘴唇:“杯子转一下。”
      他无奈,让杯子上的喜羊羊面对着我。

      我伸手自己转,然后对着他刚才喝的地方抿一口。

      我声音软软地哄他:“我今天晚上不踢被子了,我草,笑一下嘛,你笑一下——”

      阿草吐出一口气,好看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挑起个浅淡的笑:“快点好,好吗?”
      语气像是跟那些病毒商量似的。

      我乖乖点头:“ok没问题。”

      他温软的嘴唇在我额头点了一下,又把电脑手机iPad全放在我手边,才抱着电脑带上门出去:“马上就回来,有事叫我。”
      开视频会去了这是。

      我笑起来:“不急,正好困,我睡一会儿。”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把那些电子设备推到一旁,我什么也不想玩。
      我好冷。

      被窝很热乎,可是我冷。

      不想躺着,全身都不舒服,可是我也不想动。

      我寻思着我发烧会不会可能是心理原因,那种你觉得你生病了,所以身体就生病了?

      而且我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加上大学那半年伤了底子,后边惹出来一连串各种病,而且这次又冻到了再加上倒春寒...

      好吧,我快死了。

      我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名字长到我看了好几次都记不住,可是它们就躲在我的皮肤下面,躲在血管里骨头里五脏六腑里,眼睛看不到它们,手也不能把它们揪出来。

      它们蛰伏在黑暗里,时时刻刻等待着机会伸出触角,四面八方都布满了陷阱,它们会捉住我杀掉我。
      像虫子蛀掉那些果子一样。

      手脚泛出冷汗,不禁想到去年夏天买到的坏桃子,快递在途中辗转多日,箱子一打开,扑面而来是甜到发烂的臭味,收拾进垃圾袋时一抓就是一把黄水,软绵绵的触感,还有扭曲的蠕虫。

      我把自己整个人都兜在被子里,冷汗一点点漫上来。

      桃子,虫,病毒..以黑暗为背景在我眼前飞快地掠过,越看越恶心,手心粘糊似乎现在都没洗干净,我一把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严了。

      捂住嘴的手才放下,就对着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把声音吞进去,苦辣的滋味从胃里气管里一路烧出来。

      我看到自己撑着床沿上的手在不自觉地抖,青筋很容易就暴露出来。

      有点后悔以前吃少了,生这种病会变得很瘦吧,我本来就不胖,再瘦下来会很丑,皮包骨头活骷髅什么的,再说,瘦下来太快太明显就没有借口。

      而且...如果真如医生所说,会有各种并发症,这跟大声喊“你看我生病了”有什么区别?

      怎么办呢。还是不能说啊。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看你笑。

      2020.4.4
      要是躺在墓地里听到阿草喊我,我说不定都有力气撑着骨头爬起来。
      更别说在自家床上了。

      “阿阳,早上好,”阿草隔着被子抱住我,“醒醒。”

      我觉得睁开眼就看进一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睛是件让人幸福的事。
      ..但起床果然还是很痛苦啊。

      “我草...”,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揽住他,抬起头凑过去:“要早安亲亲。”

      他亲过来,亲完了我就又睡了,嘴里还不忘含含糊糊地找借口:“我被你迷晕了..我晕一会儿...”

      下一秒,我就成了裹在被子里的毛毛虫,从床的左边滚到右边,然后又顺着力道滚到已经收拾得立马能去工作的阿草怀里。

      他蹭蹭我的下巴:“今天清明,去接一下他,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妈妈。”

      我醒了神,清明节。
      去见那些躺在墓地里的人所特定的日子。

      墓园里人挺多的,多得让我居然有点感动。
      真好,活着的人并不会忘记死去的人,每年还会有专门的一天提醒你来想念他。

      爸爸看着我微微点头,算是示意,我们站在他身后安静地陪着他。

      抹干净墓碑上的如雾的灰尘,黑白的照片上就显露出一个眉眼带笑的温柔面孔,一看就是很贤惠温婉。

      他不停地擦拭着,老人的手和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对比很鲜明。
      当年阿草的妈妈去世得太过仓促,用的是她最喜欢的照片,里面的她才三十来岁。

      阿草的爸爸是个学者,他一生中看书写书的时间远比睡觉的时间长,以前并不怎么喜欢他的妻子,也不太喜欢阿草,他的行事应该是不喜欢的,不过依我看来,也许只是不如常人那么看重罢了。

      阿草跟我说过,他妈妈是爸爸家保姆的女儿,也是大学同学,到了该结婚的年龄,男人身边除了年纪轻轻的女学生就是早就生了小孩的女同事,家中父母提了一嘴,一个班上读了四年书也没坐到过一块儿的人就结婚了。
      相亲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而且,他还有很多学生,聪敏机智,全国掐出来的尖,学生们明白他的志向和心趣,与他能一同畅言,一起研究。

      如果阿草是他的学生而非儿子,肯定也会得到他的喜欢。

      他前半生立志种满天下桃李,家中有了妻子,好比一个能安父母心的完美藉口,可等到斯人逝去,又贪恋桌上摆放整齐的鲜花,精致可口的菜肴。

      我的眼睛顺着一排排的墓碑掠过去,千篇一律的灰色石头,还标明了像门牌号一样的号码,有的墓碑前放着整齐的香火,有的墓碑上耷拉着塑料的劣质花圈,石头前的空地上有人沉默,有人痛哭。

      每一个石头后面都像漂浮着看不见的幽灵,用悲痛眷恋的眼神看着人世。

      我手里捧着一束花,紫色的,我看不出来是什么花,只是觉得浪漫得很适合约会。
      不过,爸爸专门选的就不会错。

      阿草的妈妈是个很优雅的人,她非常喜欢紫色,家里订购的花一周七天各有不同,但始终保持这个色系,她年轻时总是一个人守着家带着孩子,等她死去了,爸爸反而怕她寂寞,时常捧着鲜花过来看她。

      这种颜色的花并不多见,好在妈妈生前常去的花店一直留着习惯,时常备着。

      阿草面无表情地垂着头,爸爸看上去还是很难过,黑色的西装上面是悲伤的脸。

      我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石面,我笑着问候:“妈妈您好吗,阿阳来看您了。”

      其实一块石头真的看不了多久,黑白照片也模糊,我以前和阿草妈妈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想看她时打开手机就可以看到。

      妈妈从来不跟阿草合照,却似乎很喜欢我,她看着我的眼神炽热而热烈,总希望听些我和阿草间相处的事情。
      哪怕是最最普通的事情,她都听得很高兴。

      我是和阿草一起来的,也是和他一起回去,走了两步我又快步走回来,伏在妈妈微笑着的脸旁说悄悄话:“妈妈,我有一个秘密,过几个月告诉你。”

      离开时爸爸还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阿草对他态度还是很冷淡,可是我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样子,就突然很心疼。
      他太像老去的阿草。

      离开墓园时我回头又看了几眼,我觉得这里很好,又凄冷又热闹,可能是因为整片山睡着太多的人,让我感觉一个人的死亡并不算什么大事,也没什么稀奇。

      我扫过山脚下的运尸车,暗暗记住了他们墓园的联系方式,如果明年这时候阿草来扫墓,我和妈妈在一个墓园会比较方便。

      回家后阿草很快就把黑色衣服脱掉了,我没有脱,它就像一个壳子,冒着死亡的气息,那些暗色的雾气不断地飘过来飘过去,萦绕包裹住我每一寸皮肤。

      “我草,如果...如果是我在你前面走,你也会一直记得我吗?会买花送给我吗?”我看着他清冷的侧脸,问道。

      “没有这个如果的话,我就会记得。”他愣了愣,张开手接纳了我莫名其妙的小情绪。

      理智告诉我应该闭嘴了,可话已经漏出来,我刻意地带着撒娇语气:“如果有呢?”

      阿草认真地看着我,我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不太敢看他,希望他觉得我只是在索要一个承诺,或者安全感之类,就像以前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冷:“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我本来想说我喜欢玫瑰,一枝就可以了,最好要红色的,再不行白色也可以。

      但是确实不是个合适的时机,我连忙摆手:“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
      才拜祭完他妈妈啊,我很是懊恼。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不可怕,是人生必经的过程,和这个世界握握手说再见,高高兴兴地告别,因为有死亡,才有活着,”阿草握住我的手,认真道:“但是这并不是个适合讨论的有趣话题。”

      “阿阳,你和我妈妈,是我希望和这个词最不沾边的人,我很爱你,我不会说多么好听的话,我只能说我真的不想有这个如果...想一下都不愿意想,我很爱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很多遍我爱你。”

      他说话很慢,慢条斯理地述说他的观点,像在讲述最真的真理,最后他说:“阿阳,我很爱你。”

      我很后悔没有把录音机打开。

      他的声音像柔软的毛毯,将我与四面八方冷冰冰的黑暗隔离,暖的几乎燃起来,要把我当场烧成灰烬。

      我的脑子炸成了雪花屏,嗯嗯啊啊地应下来了,心中祷告,神啊,让我穿越回三月底吧,让我在老蒙打电话让我去陪嫂子产检时一口气拒绝掉,或者让我手机坏掉,一整天都关机也行,再不成,让我直接蒙着被子一觉睡到四月二号吧。
      如果没看到那张化验单就好了,说我是掩耳盗铃还是什么都可以。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等到该死掉的时候一下也不挣扎地死掉不就好了吗?
      早期没能发现的东西为什么快死不死的时候又冒出来?

      如果那天阿草跟我一起去医院,我也不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就算..那也不是我故意让他难过...起码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啊。

      为什么要我做选择?

      婚姻关系以一方死亡而结束,阿草还没有到能结婚的法定年龄,我国甚至根本没有通过同性恋结婚法,我要怎么说再过几个月,你很爱的人就要跟你妈妈一样躺到冷冰冰的棺材里去化成一捧土?

      在你告诉我最不希望我和死亡沾边之后。

      你要怎么办呢?
      我亲爱的阿草,你要怎么办呢?

      一切似乎早就有所预警,一场小车祸就能引发的一次又一次手术,一场小感冒能从冬天直接辗转到来年夏天...再早甚至追溯到产房外医生那句“这孩子身体不大好,先天性体虚。”

      身体不好,这几个字其实能具体化为很多东西。

      比如站在教室门口提前接我离开的高大背影。

      比如我不能跑不能跳,体育课在台阶上一坐四十分钟。

      比如常年布满针孔的手背。

      再比如关紧门也会从出租屋里蔓延到房东鼻前引起勃然大怒的药味。

      还有账单上大串大串的数字。

      ...一个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的人,还指望着长命百岁吗?

      作为亏欠,我让你现在去爱上别人来得及吗?几年感情换一辈子你太亏了。

      反正人死如灯灭,我到时候也不会难过也不会闹,毕竟相识相爱一场,这个便宜太大了我不能占。

      阿草,你那么好,我不能没良心。

      2020.4.5

      我草我草我草我草。

      我跟人介绍我草从来不说大名,我的朋友们都叫他阿草。

      我跟他确定关系的第二天,老蒙请脱单饭。

      他也脱单了。
      我差点没掐死他,丫是真会挑日子。

      老蒙说是骡子是马带出来溜溜,我就顶着小皇冠自封王子,把我家白马带过去了。

      我跟老蒙从小到大一个院里长出来的黄瓜菜,可能风水好,所以命都一样的好,他对象也就是现在的老婆,是当时学校里风云人物,漂亮爽快的东北姑娘,能歌善舞,主持演讲样样精通,追求者众。

      老蒙刚躺床上把脱单说说一发,寝室里一哥们就怒吼一声,扒着梯子誓报夺妻之恨,然后当然是被八块腹肌的老·壮汉·蒙摁在地上摩擦。

      我们两关系好的差不多就这么些个人,大学生闲得慌,一块儿喝酒吃饭都是常事,这次挂个名头是脱单饭,其实就是领着人来炫耀炫耀显摆显摆:我女朋友真好看,你女朋友...噢,对不住,你还没女朋友呢。

      老蒙女朋友我得叫嫂子,最开始那一句就是饭桌上叫的,她过来还带了几个漂亮姑娘,说是一个人吃饱一屋子都不给饿着,机会给了,就看能力。
      也不知道机会说是给谁。

      我进门时那些姑娘抬起头朝我打招呼,目光慈爱,阿草进门时那些姑娘眼睛都亮了,如狼似虎。

      然后我就朝老蒙使了使眼色,又一把牵住阿草的手。

      老蒙朝嫂子介绍我:“这是阿阳,一小屁孩。”
      我蹬他凳子。

      他就忍着牙酸念台词:“他手里头牵着的是阿阳对象,你们叫他阿草就行。”

      他想了想,还补一句:“应该是草莓的草,阿阳喜欢甜的。”
      他这是嘲笑我!嘲笑我一整天对着他买回来的草莓各种痴汉笑。

      能忍吗?不能。
      我拍桌而起:“是我草的草,我对象的我,次嗷草,草字第三声。”

      老蒙很无语,朝我翻了个白眼。

      阿草看着我就笑了,笑得特别宠溺,冰雪化作一池桃花水,他对着一桌子目瞪口呆的小伙伴们认真重复:“嗯,我是他的对象。”

      他知道我在强调什么。

      当时的我早早做好了当阿里萨的准备,等着那位□□比诺到来再死去,最后也许闭嘴,也许白发苍苍地真的敢向菲尔米娜告白了,搞不好真能谱写一曲霍乱时期的爱情。

      我面临学校众多情敌,守财奴得了天赐的宝藏,第一反应是慌,慌得就像个撒尿圈地盘的中华田园犬一样每天绕着他转,毕竟阿草是真的好,什么都好,天山雪莲一样长在山顶上。

      大家都在爬山,我慢慢腾腾拉在后面结果他直接落我手里,当然拽紧了不撒手。

      落我手里就是我的了,撒手是傻子。

      一个礼拜后我跟爸妈出了个柜,两个礼拜后请了许多人聚餐,老蒙说我有毛病,脱单饭搞得就跟婚宴一样。

      阿草倒没说什么,他也没请什么朋友,直接加开了个小包,把他爸妈请来了。

      我当时一桌桌拼酒,末了跟他们说了句特别矫情又特别正式的话:“这是我一辈子的爱人。”
      我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一下子被自己的珍重吓到,酒都醒了,清楚感觉到说爱人两个字时,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紧了,也不知道谁的心跳声那么大,一下一下地在我耳朵边撞。

      说话时我还看向他,他当时离门挺近,就生怕他被我用“一辈子”或者“爱人”这两个词给吓跑了。
      搁我我怂。

      他没有,他过来牵住了我的手,然后众目睽睽的在我嘴角亲了一下。

      后来朋友们差不多重一块儿了,开始学神男神叫着的一群人全叫他阿草,简称是阿阳家院子里养的小草。

      这个名字惹了不少小笑话,还有表白墙发的特可爱,直接甩张照片问,那位据朋友说叫阿草的男生缺对象不得。

      我开了几个小号加表白墙,在下边怒刷了一排“这是我家的草”。
      引发一波又一波回复,比如“只要锄头挖得好,你家小草肯定跑”、“你家还缺花吗?跟草很配的那种”、“这名儿一看就很绿,你说是绿了你还是绿了他呢?”
      ...

      老蒙看着笑得肚子疼,点赞评论然后直接转发给他,阿草就用大号加了表白墙,在下面把我小号大号挑出来全@了,回复说:“我对象,不缺。”

      从此他渣男名声远扬,脚踏七八只船还不翻,对象们携手并肩共创青青草原。

      他很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他。

      但是他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我从高中就喜欢他,小心翼翼遮着掩着,大学踩了狗屎运得到他,就再也不愿意松开他,恨不得把他脸上写上本人专属,恨不得修个金屋子把他关起来。

      得到了他才知道那些关小黑屋的神经病们是怎么想的,于是努力控制自己不朝那个方向发展。

      我在最得不到他的时候甚至做过这样一个梦,梦见他成了植物人,他爸妈嫌他浪费钱,老师同学嫌他聪明的脑子没用了,迷弟迷妹们也不乐意接手个醒不过来的睡美人。

      谁都不要他,谁都嫌弃他累赘,我就乐滋滋把他捡回来,给他擦身子洗脸,喂吃的买用的,没钱就去卖血挖肾,一身血肉都想变换成衣服贴近他身体,变换成空气食物成为他的一部分。

      醒过来还很怅然,上课时盯着他看,他高高在上众人景仰,我在众人里都是个废物点心。
      看傻了连眼珠子都忘了动,被高中班主任扔了两个粉笔头。

      高中的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天灾人祸落下来,来一场地震一场海啸,容我有个机会再臭不要脸地扑过去,跟他血肉都融合在一起。

      那是求不得的水中月镜中花,那是云边一抹霞光。

      现在的我收了不吉利的念头,也收回朝着天空伸长的枝丫。
      不敢伤害他。谁也不许伤害他。

      地面要一直稳固,海水也不要上岸,人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心上的人最好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全宇宙最干净的。

      我醒过来时又是大半夜,我看向旁边沉睡着的人,看不太清楚,只有一点轮廓,可轮廓也像秀手特意做出来的剪影一样,他真好看啊,他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怎么看都看不腻。

      不仅仅是美丽的皮囊,等他老了,我也爱他花白的头发和每一条岁月赠予的皱纹。

      可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要不把自己冰起来?等他快死了再化冻吧,陪他一起死,最好手牵着手一起上奈何桥,来世当兄弟也好姐妹也好,父母也好爱人也好,哪怕当他养的一只狗一只猫,能看着他陪着他。

      完了,我已经开始羡慕彼得潘了,哈士奇寿命九年以上,算算时间,它起码还能陪我家阿草五年呢。

      五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我跟我草在一起也才四五年呢,换算一下,它能陪的日子超我十几二十倍。

      突然羡慕,我张嘴咬着枕巾,阿草的呼吸就落在我的脸颊上,轻轻的,带着他常用肥皂的香味,空气里像刮起一阵小小的龙卷风,把我的魂魄都卷走了。

      我突然又害怕起来,把自己悄悄挪远一点,我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会不会从呼吸里冒出来,脏了他?

      我小心翼翼地蹭出他的怀抱,才在床沿坐起来,他就下意识地伸手摸索过来,带着浓浓的睡意:“阿阳?”

      我靠过去,俯身贴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去上个厕所。”

      我照镜子时又感觉自己确实有点苍白,这张脸苍白得反而有些更年经世的熟悉,我休学时在医院时就喜欢照镜子,每天都在盼着自己好起来,然后我真的就好起来了。

      我迫切地觉得真的需要联系医生,最好是误诊,不是的话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不能的话...那就再说吧。

      2020.4.6

      彼得潘真的一点都不乖。

      我闭着眼伸手一摸就在枕头边摸到一堆热乎乎的毛,真的很吓人。
      这是养了一坨什么东西。

      我摁着它的狗头靠着床头柜叫唤了好几声,阿草没有来救驾,我推了一把哼唧唧的臭狗,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噢,他上班去了。

      阿草上班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不过没办法,不上班哪有钱跟我处对象,我个穷学生,读研那点补贴紧巴巴的,全囤着都转恋爱基金里去了。
      唉,今天也是当小白脸的一天。

      还记得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兵荒马乱,平时不觉得自己娇气,真要用什么才发现什么都不习惯,什么都没安置,什么都要买。

      我那时候自认为多吃两年饭,瞎指挥一气,阿草傻乎乎由着我倒腾,到最后我累了蹲地上死活不起来,不乐意管了,他也不气,眉头都没蹙一下,把一切都有条理地细致安排好。
      他明明知道的,我没有少爷命但有少爷病,之前寒暑假在家碗都不洗一个。

      我对于财政方面要更有自知之明一点,知道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躺在还没撕塑封的沙发上跟他打商量:“我草,我这个就不占你便宜了,生活用度就AA制吧。”

      阿草:“你会算账吗?我不会。”

      我掰掰手指:“你不是理科生吗?你高数线代门门九十分超上,肯定会算账。”

      阿草微微一笑,摇头。

      最后想出个法子,就是每个月我们各拿一千块钱充到卡里,里面两千块钱放着一块儿添置家用,都出钱了,谁都不占便宜,就很公平。

      我觉得很对,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直到有一次跟老蒙他们聚会,大家轮流买单,恰好轮到我了。

      掏掏口袋发觉带错了卡,两千块钱算着每个月都花得差不多,觉得不够了我还得偷偷冲几百块钱进去,但现在月底了里面至多几十块钱,肯定喂不饱这么一群吃货的胃。

      想着试几次,看里边还有多少钱,能划多少算多少,不够的现金补。

      于是服务员拿过去一划又递过来,没下文了。
      一次性付干净了。

      我这才发觉卡里钱怎么用都没全用掉过,没补过钱,这才开始认真回忆了一个月的账,几个大头随便算算就不止两三千,更别说日常乱七八糟的小开支了。

      于是我就追着阿草亲,告诉他我也要额外存钱,等出去旅游了吃喝玩乐全部用我的,他一毛钱也不许出,也让我享受下包养的乐趣。

      今年本来年关前也要出门旅游的,我甚至想计划下旅游过年,只是肺炎爆发的时间巧,还好没把我们堵外边。

      电饭煲里温着粥和小菜,狗盆里装满了,我满意地在我的江山里巡视一圈,转回卫生间准备洗漱,一看,连牙膏都挤好了。

      我妈当年一直觉得我找不到女朋友,这土地主的作态一般人没有,她说封建社会早就碎成渣渣了,贤惠小女人风格也早就过时了,除了爹妈谁乐意养一人形仓鼠,耍耍逗乐还行,过日子谁伺候?
      其实她说的也对,毕竟我是找了个男朋友。

      我这一辈子,前边十多年是爸妈照顾,一双细皮嫩肉的手真的可以说是不沾春水,二十岁不到又处了个神通广大的小对象,好生被领回家仔细养着护着。
      就这么被细心看顾着还能得病,能怪谁呢?

      我把粥上码了层厚厚的菜叶子,摇了摇头,运气不好没办法,认了认了。

      彼得潘闻到味道就嗖地一下冲过来,快得都看不清腿脚,几乎是下一秒它爪子就搭在我膝盖上了,我把菜夹着在它脸前边晃了晃,逗它:“小笨狗,就知道吃..咳、咳咳。”

      我被乱飞的狗毛呛得不停地咳,人家狗是秋天掉毛,我家狗是一年四季都在掉毛,不说薅了,摸一把都糊一手。
      想当年,它还是小狗崽时我还一直担心它秃来着。

      我咳得停不下来,喉咙眼那儿像糊着层粗肉,我就着粥喝了一口,柔软的米粒触感变成厚重沙砾,硌得那块肉一路疼到鼻腔。

      我的大脑在身体各处分布了密密麻麻的神经梢,它们娇弱又敏感,乖巧又任性,一口粥下去,就有一根针尖逮着一根神灵精确用力就戳上去...我疼得眼泪水不听使唤地流。

      娘喂,我承认我娇气,我就是怕疼,一疼泪腺就不停使唤,它能自己哭。
      可这也太不耐疼了吧。

      这是早上扯着嗓子吼闹着了?

      张嘴冲着镜子,但是除了红彤彤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应该是发炎了。

      我从冰箱上把药箱翻出来,头一次看到里面长什么样儿,有很多药,用过的没用过的,日期都挺新。

      我看了看,有各种各样的感冒药,消炎药,哦,还有止痛药,云南白药,连红药水紫药水都有。
      拆过的药板抽出来看一眼,全是包了糖衣的。

      我从没开封的药里扒拉出几粒止痛药和消炎药,然后合好药盒,放回原来的地方。

      我看了看药效副作用,吃了几粒眼熟的,然后就开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直到下午阿草下班时间逼近,才狠狠心拨通了电话。

      “喂,你好..”
      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我话说得利索干脆,用词准确成熟,停顿适宜,标准得跟演讲似的,跟我自己想象中的害怕发抖或者什么的样子完全不同。

      然后我把电话号码标成“骚扰卖卡”,又把拨号记录删了。

      阿草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外套搭在手臂上,年轻的脸还残留着工作时的冷漠和生硬,他进门后看见坐在沙发上乖乖等候的我,神情就突然柔软下来,就像剥开了刺壳的榴莲果,一点青涩温柔全部留给我了。

      他真好看,我这个文科生,高考语文一百二,作为教育制度培育下各种标准都还算优秀的文科生,居然词汇贫乏到只会反反复复用好看两个字形容人。

      他身上每一个线条都契合我的眼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贴近我的心跳律动,每一秒我都比上一秒更爱他,像天空降散雪,细碎飘扬,一下就是很多很多年,堆积着一层层压实,最终化作厚厚的冰川,经年不化。

      我十分百分千分地爱他,他也爱我。

      可是不一样的,我草。

      我跪下来你就是这个国度唯一的王,我想把我全部的爱不管不顾地奉献给你,想当作看不到上面跳跃的火,可还是会害怕灼伤你。

      阿多尼斯被阿芙罗蒂所钟爱,最终滴滴鲜血化作株株玫瑰。

      我很爱你,我怕你受伤,尤其怕是因为我。

      我想活下来守着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后面我们是不可能了,我想试试前面,这四个字简单直白,实在美得让人心动,它符合我对爱情的一切向往。

      阿草看着我呆滞的眼,勾起嘴角笑了,然后我就真真切切地再次听到心跳的声音。

      我动了动在僵硬的腿脚,笑着扑过去,尽量地使声音听起来平和温柔:“爱你爱你,老公辛苦啦,欢迎回家。”

      2020.4.7

      我给嫂子打了电话,约好时间陪她去产检。

      放下电话我就开始叹气,老蒙玩心重,结婚了也没收收,自由奔放的灵魂当朋友最为洒脱肆意,可要拘在屋子里成了家人,难免委屈了人姑娘。

      他也是真的运气好,如果换成我,对象在我孕期里头还一天到晚到处跑,这里惹事那里惹事的,腿打断了再说,宁可平时给你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免得崽生出来了还指不定啥时候见到他爹。
      现在腿要打也打不着,老蒙回来还得一个礼拜。

      嫂子面容有些倦色,见了我就露出开朗的笑意,东北人常年的日头比全国人都少些,性子倒格外敞亮又大气。
      我说得去看看住院的同事,让她出来了给我打电话,嫂子点点头,我看着她进门,背影瘦弱又挺直。

      医生是昨天就偷偷摸摸联系好的,其实算是高中学妹拉的线,为了保险,连检查对象是我自己都没说。
      门大开着,里边坐着的医生是少见的年轻,可能是白大褂都生得相似,连带着那张温和的脸都有些熟悉,我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猜测他到底是说了什么,才惹得那个长大女人的肩膀不停颤抖。

      我坐在凳子上想得出神,旁边响起一声带着奶里奶气的喷嚏,一扭头才看见旁边还坐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鼻尖红彤彤的,她妈妈从办公室里出来就抱住她,不停地掉眼泪。

      我想,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哭,虽然我没见过我妈哭过,她对我总是很温和,对爸爸总是很凶,唯一一次对我也很凶...应该是在我领着阿草回家。

      那是大二还是大三?反正我记得我那时候才过十九岁,阿草还没成年,我当时强买强卖地才把他拐回窝,草盆子还没全挪院子里晒几天太阳,就先带着他回家了。
      总感觉父母知道以后,阿草就真的真的不能反悔了。

      我抱着这样的心思,而阿草当时还不知道我要他跟着一起回去是要干嘛,直到现在,我一想到他那张发懵的脸就忍不住笑。

      正好中午,我们一前一后地才进门,我妈就招呼着上桌吃饭,吃着吃着就聊起来,顺口问了一句:“你这小同学跟你一个专业吗?”

      我说:“不是。”

      我妈就问:“那他什么专业啊?”

      我说:“我是说,不是我同学。”

      我妈还在夹菜,继续问道:“不是你同学是谁?朋友?男闺蜜?兄弟?”

      我就笑得特别得瑟又得意:“是我男朋友。”

      然后阿草就懵了,他在学弟学妹面前是高冷的天山雪莲,在老师面前是有能力但是不怎么热络的天才学生,在我面前就是哆啦A梦,总是不动声色的能把什么事都处理好,我跟他一块儿我才更像个未成年的小朋友。
      哪怕是被醉醺醺的我抵着鼻尖,也没露出这样的神色。

      就是,我头一次看到他表情一片空白,活像个中途被硬生生逼掉线了的游戏人物,更像个遇到个困难数据不知道如何处理的计算机,我被他逗笑。

      我妈看我笑,默认为我开玩笑,打个哈哈就过去了,“看到好看的就你男朋友。”

      阿草回房间就开始自闭,正在努力自行修复漏洞,我趁机凑过去亲了好几口,他任由我亲,然后抬眼看我,黑色的眸子上蒙着层潋滟的水光。

      我被撩拨得欲罢不能,忍不住抱住他的脖颈,打算来个法式深吻。
      阿草侧头避开,问道:“你还有几个男朋友?”

      我掰着手指发誓:“就你一个,以前现在以后,都只有你一个男朋友。”

      “看到好看的就你男朋友?”他歪着头,重复这一句话时声音很轻,莫名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勾着他下巴,心跳的像有一群小鹿在打拳,凑过去在他薄唇上舔一口,连忙自白:“全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看的,有我也看不到。”

      阿草的皮肤白所以脸红就更明显些,霞光艳丽都轻落他面颊,小鹿疯狂地互殴啊,我正要继续轻薄一番,门开了。

      我妈给我送牛奶时不喜欢敲门,她才推开我房门,就看到我把阿草堵角落里调戏,人家可怜巴巴的,我就一不正经的恶霸,她看我那鬼样子,知子莫若母,立马联想到那句男朋友,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我是说真的了。

      我妈那一脚踢得狠,阿草正红着脸任由欺负呢,见到那来势汹汹的佛山无影脚就立马把我扒拉到身后去了,被我和我妈一起欺负的后果就是他腿肚子上一块青印半个月才消干净。
      我觉得如果告诉我妈我生这种病,她倒不一定先哭,一脚可能不够踢。

      医生叫了我好几声我才进门,他看着我时面色很古怪,叫我名字也叫的抑扬顿挫,像是在确定我真的是来血液科的。
      毕竟我刚才坐门口笑得更像该右拐精神科的吧。

      我坐在医生面前还在回味,想着那时候真好,如果要选择个职业一直过下去,我希望还是学生。
      可惜最是人间留不住。

      医生调取了我的诊断记录,他说这个误诊不了,东西都是机器测的,再测一次费时间费钱,还不如早点开始计划治疗方案。

      我今天穿了很厚实的棒球服外套,可还是感觉冷,听医生报菜名似的读病名和各种方案听得骨头缝都森森冒着寒气。

      学妹很靠谱,这是个认真负责的医生,说起病情和症状都非常客观,一看就处理过好多类似病例,安慰都不带什么情绪。
      就是话说得很慢了,也太过于详细,在他掏出本厚厚的专业书准备给我详细解释下病因时,我还是起身告辞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悬脑袋上的刀显了形,什么时候掉下来差不多也说好了,只是这段等它掉下来的日子可能有点难熬。

      而且我不能让周边人被溅了一身血,尤其是我家那棵草,他离我太近了,丫还有点洁癖。

      阿草该是喝仙露长大的,下凡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该是我搁心口护着的宝贝疙瘩,谁的血也不能脏着他,要死死远点儿。

      我浑浑噩噩地出门,才发现嫂子给我手机都要打爆了,脚丫子差点都溜达出医院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要往回跑,就听着后边有人喊:“这里!这里啊阿阳!”

      嫂子就在玻璃门外,跑得比我快,一脸'带小孩出来后结果发现小孩丢了怎么办'的表情,她挺着肚子拎着包,额头上汗珠细密,吓了我一跳,放下手机就要过去扶她。

      嫂子看到我了反而更慌张些,我下意识就要去接包,她拍开我的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我疑惑地看她,她就直接上手了。
      东北姑娘应该很擅长搓背,搓得我脸好痛。

      嫂子抬着脸,很认真:“崽崽被谁欺负了?我帮你抽丫的。”

      我听到嫂子这么叫我就哭得更厉害了,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被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喊崽崽。

      我憋了憋眼泪,没憋住,只好说:“嫂子,我一想到老蒙那个老混蛋欺负你我就想哭。”

      嫂子乐了:“你还可以拿小拳拳捶他啊。”

      我哭得凄惨:“我捶不过他。”

      嫂子继续给我抹眼泪:“不哭了,我帮你捶他,到底怎么了?”

      我捂着脸:“我同事生病要死了。”莫须有的同事我对不起你。

      “他还很年轻,还有个很好很好的..妻子,日子过得也很好,什么都很好,可是他就快要死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拽紧她的袖口,不住地哽咽着,每一句话都塞给那个生病的同事,像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而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快要死了,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小小的平凡的过客,看看他就离开,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每一句话都是给他的,只有痛是真的,生生烙在自己身上。

      嫂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沉默着给我擦眼泪,很久之后才说:“阿阳你还太年轻,不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我也只能这么年轻了,日子过得太好,以至于一直不够成熟。

      学校里呆久了的弊端,早知道不该继续读研的,跟阿草一起工作了还能多赚三年同处的时间。

      我知道不能再说了,就闭上嘴,还没决定说不说或者什么时候说呢,嫂子那样聪明,我怕到后面就兜不住了。

      勉强地朝她微笑,嫂子像看着心爱的孩子似的看着我,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也早就不是学生了。

      我送她回家,然后站在地铁口想了想,决定去见见爸妈。

      2028.4.8

      搭着地铁随着南线走,坐车时有阿草陪着时不觉得,现在自己溜达过去,才发觉我爸妈住的挺远。

      一路上好多老人家上上下下,我个年轻小伙儿开始是没好意思坐着,后边连根扶手都够不着。

      我看着地铁灰色的地板,一停站就玩很费力才能不倒向人群,全靠鞋底摩擦力支着,再使劲就能搁地上扎根了。

      突然想到我妈妈跟我说过个我小时候的事儿,挺有趣的。

      大概也就两三岁大吧,我被爷爷奶奶讨去养过几天,他们儿子多孙子也多,带我也就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就跟逗小猫小狗似的,大冬天的脚上栓根绳子系树干上,他们自顾自就下田干活了。

      我奶奶使唤我妈是使唤惯了,她捎东西来,顺路下地里看了我一眼,只见我鼻涕直流,脸冻得通红地坐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她心疼得不行,说都没说一声就赶紧抱回家了。

      我回家后还非要搁地上坐着,哭唧唧地说她讨厌,还没有扎根不可以乱走的。

      然后我妈正好给我奶奶打完电话受了气,听到讨厌两个字就火了,一把拎起来我,差点没给我腿撅了。

      我大学时生活费多,平时电话都不用打一个,我爸妈看着时间差不多估摸着钱快用完了就给我打。

      舍友们都可羡慕,再加上听了几次我妈给我打电话,总是说我跟我妈关系好,觉得我家嘻嘻哈哈当姐弟似的,其实相处模式确实也像。

      但是你看哪个普通小康家庭,谁孩子一个月花上万块钱一句重话都不说?

      我爱她她也爱我,但就是亲近不了,她也知道,话里话外有时候还漏出几句,漏不多,毕竟我们这次没话说了只能透支下次聊天话题,有时候觉得真的像应对学校里关心过甚的部门学姐。

      这都是有原因的,我有个小缺点,就是不大会看人脸色,以至于不好掌握人际关系的距离。

      我对谁都是嘻嘻哈哈的一个样子,可是时间久了,你对我好我就觉得我可以黏糊你,我想跟你一起玩,没事就凑一块儿多玩会儿。可是如果你表露出来不喜欢我,我一两次不容易发觉,多了也不是傻子,是会难过的,再难过几次就不敢伸手了。

      而我妈是真真意义上第一个让我知道什么是难过的人。

      她年轻时被我外公外婆欺负得很,因为她是女孩子,读书好但是读几年就辍学了,自己报名考试,报名费都是问姐妹们借的。

      她考上了,没去读。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考上。
      直到前几年她才从外婆处知道,录取通知书寄来家就被外公藏在柜子里,而学费其实还不够他一晚上打牌输的。

      我妈没读书,很早就嫁出去了,因为嫁的不是外公外婆指定的人家,回去总不得好脸,平时还得洗家里哥哥嫂子的衣裳。

      结婚一两年了,我外婆外公还是不喜欢我爸,一吵架就让我妈滚出去第二天也别上娘家,说等她老死了家里一毛钱也别想分到,我妈抹着眼泪回来了也不敢跟我爸说,怕惹他上门吵架,只能等他上班了留在家抱着我哭。

      我才几岁啊,四五岁吧,心疼她心疼得直掉眼泪,陪着她哭,呜呜咽咽地让她不要去见阿公阿婆了,她哭完了就骂我,说现在教她不要见爹妈,以后我自己是不是也不见爹妈。

      我不懂事,逮着机会见到外公外婆了,就问阿公阿婆是不是不喜欢我爸妈,是不是不喜欢阿阳。

      回家后我妈就继续骂我,我要抱她,她就赶我推我,火了还踹我,用听不懂的话数落我。

      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不能怎么样,只好蹲着继续哭,我想她像我哄她一样哄我。
      可是她不哄我。

      她总是回来冲我哭,说外公外婆待她不好,欺负她,然后我亲近她让她别去了,她就推开我。

      然后我也哭。

      这种事一礼拜起码都有这么一两回,但是我长大些就学乖了些,不会再乱说话了也不会常哭。

      地铁外面黑糊糊的一片,灯火一闪一闪,像几米画的星空,我也想躺在满是金色星星的河水里睡觉。

      脑海里突兀浮现出一个画面,我妈坐在地毯上掉眼泪,嘴巴开开合合,小小的我缩成一团,眼神茫然,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我妈跟外公外婆这样来来回回直到我小学五年级才彻底分家,我妈也确实一毛钱也没拿。

      如果说我跟我妈不亲,跟我爸更不亲。
      我爸是小片警,当过兵退伍回来的,年轻时脾气暴躁,难听点就是个兵痞,没本事受了的气,回来全撒我跟我妈身上了。

      对我妈是骂,对我是会上手的。
      不过还好我是男孩子。

      结个婚而已,我妈就从贤妻良母风格硬生生被他逼成个会吵架挠脸的泼妇。

      我一度非常非常讨厌他,甚至因为他当过兵,我高中时军训时见到教官都不太喜欢,连带着穿军训服时那一周的自己。

      我记吃更记打,讨厌我爸归根到底很简单一个原因,他老打我。

      长大就好啦,记事了就不能当小孩欺负了,我妈慢慢发觉我在家跟她说不了几句话,聊什么都嘻嘻哈哈,但就是不走心,话题结束得利索,慢慢开始居然小心翼翼地对待我顺着我。

      也还跟我含糊地说过对不起,说让我以前吃苦了,我没说话,因为我也对不起她,我当不了特别贴心称职的儿子。

      她再说我就问以前怎么了,很多真的不记得了。

      我想哪怕是亲人也是这样的,可能人都是这样,对你的好太多你就随意挥霍,发觉不对劲又凑上来。

      我爸则是老了,时间如水浇灭了跳跃的火种,已经到了需要孩子当寄托的年龄,跟我妈吵了那么多年,孩子养大了对他好一点儿也没坏处,就像春天播种秋天就能收果实的麦秸,这都夏天了,还不得浇浇水?

      于是我就又养成了个众人眼里的少爷脾气,娇气好哭,不干活不能吃苦,口袋里装着比谁都多的钱。

      我低头瞥了眼,好吧,现在是口袋里装满了药,好多小瓶子小罐,名字都取得又臭又长,都是不常见的汉字,排列起来更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妈妈!你家小可爱回来啦!”

      我妈拿着菜铲子出来给我倒水,戳戳我脑袋瓜又回去炒菜,她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发尾卷得很漂亮,都是四十岁近五十的人脸上也没很多皱纹。

      我摊在沙发上给阿草打电话,装模作样道:“咳咳,朕今日摆驾慈宁宫,小草子等我明日翻你绿头牌。”

      阿草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好听得失真:“知道了小殿下,我明天下班去接你吧。”

      我吧嗒亲一口手机屏,他又说:“喝点水,你感冒好了吗?”

      我故意把杯子放在手机旁边,对着嘴巴水泡泡吹得咕噜作响,闹了一会儿就挂了。

      刚处对象那会儿,我跟他聊到家里人,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一家子人手心里的大宝贝,现在被你捡回家了,那就是你的大宝贝啦?”

      他当时什么反应来着?

      噢对,他耳朵根红红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好不容易才应一声,我凑上去非要他说话:“嗯什么呀,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嗯就一个字,说不明白我是你谁你就不许走了。”

      他就脸连带着脖子都红起来,好一会儿才憋出来蚊子声:“你是我的大宝贝。”

      我说的话掺了几两水还待定,阿草是实打实地当了真。

      2020.4.6

      我没让阿草接,路太远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我就走了,铺完被子打开窗户,我的窗子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树,鸟鸣声清脆,空气也清新地不像话。

      走之前给我妈打了豆浆放桌子上,她睡眠质量一向好,都说人越老觉越少,想来也不包括她。

      在我妈这儿呆久了就让人有点不真实,尤其正好我爸在乡下呆了个把礼拜还没回来,她这都依旧对着我笑得乐呵乐呵的,我就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的事儿。

      我小时候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找妈妈,因为哪怕她哭的时候老推搡我,但她也会笑,而且笑起来就很温和很漂亮,会伸手摸摸我的头。

      笑着的她和不笑或者哭着的她对于小小的我来说是分开的完全不同的人,以至于我一直以为我有好几个妈妈。

      只是后来不常笑的妈妈出现得多些,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遇到事就第一反应就是找阿草。

      可在阿草这个选项后,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找妈妈。
      呐,我还是好爱她。

      在途径超市时我进去买了很多吃的,各种膨化食品,一袋子里大半袋子空气那种,然后把药塞在最中间,最后顺手打了个死结。

      家里只有只傻狗在地板上趴着睡觉,看到我回来就往我身上扑,扑完了啃塑料袋啃得沙沙作响,简直了。

      我抬脚把彼得潘推一边儿去,先把空调打得老高,然后杵出风口处吹,昨天晚上在我爸妈家睡真的冻死了个人,明明睡了挺多年的床,晒也常晒,可触感还是陌生到浑身不舒坦,后半夜越睡越冷,伸手摸半天也没摸到我的专属小火炉。

      我给小火炉发条短信:“尊敬的客户您好,您于04月09日8:22分于阿阳商城订购'专属小可爱一枚'已送达~”

      他没搭理我,十分钟了还是未读状态,我知道他上班忙,也是,复工这段时间肯定忙。

      我对着空调吸收了好一会儿热气精华才感觉自己活过来,蹲下来准备解袋子,结果一低头就开始发晕。

      我再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了,把袋子一把扯开,又摸索着嗓子从零食里刨出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瓶子,最后再按照瓶瓶罐罐上的标注把药数出来,明明只是药,包装得跟宝藏箱子似的,抠得指头缝疼。

      昨天我领完药再过去找那个医生时他都惊呆了,我说药房人说话语速太快,吃多少完全没听懂,也不给说第二遍让录音,他大概奇葩病人见多了,不差我这一个,还真就好脾气地拿笔一个个给我标上了,连饭前饭后吃,一天吃几次都标好了。

      我让他多开了止痛药,还是强效的,他说这个吃多了越到后面效果越不明显,我说那你后面再开更强效的给我,他说再强效也不明显,我说我多吃几个,人家吃两粒我吃一把总行了吧。

      医生也没说行不行,加个微信就让我赶快走人了。

      这么一把药乍一看还挺唬人,我嗓子眼不大,吃药费劲,而且...我仔细瞅瞅,还有好几个特大粒的。

      我吃过这种长得跟小孩指头一样大的药丸子,吃一次卡一次喉咙,有次灵机一动,把它掰成两半吃,达成一粒药卡我两次成就。

      我吃药都要阿草哄,每年冬天生病就往他怀里窝,吃一粒药亲一下额头什么的,这次没动力所以吃了小半个小时,水灌了好几杯,完了就感觉不用吃午饭,肚子超饱。

      我趴在地毯上跟狗潘眼对眼,考虑把药瓶子丢哪儿,外面皮子撕了然后直接就说是维生素?

      不行,写着吃多少怎么吃呢,重新写太麻烦,而且谁还一吃就来个套餐,维生素abcdefg啊,这几个药片长得寒碜,闻着还苦臭苦臭的。

      所以放哪儿呢。

      书房本来是给我的,后来都是阿草用,我对它不熟悉,我做事没个正形,写论文看书时整个家的地毯都能滚。

      客厅什么的也不安全,阿草整得太利索了,随便倒腾一下就能给他看出来。

      我四处溜达一圈,目标锁定为卧室出门拐拐的那个柜子,搁那儿防止狗潘刨角落用的,一直就没移过,装满了高中时从阿草那儿得来的东西,也没满,就他的几张卷子几个橡皮,搜集得还挺费劲,不过柜子三层,他东西一层都没摆全。

      他之前打扫卫生时打开过,我看他蹲下身作势要拿出来瞅瞅,急得嗷一嗓子就冲过去了,吓得他啥都没看到就先收获扭到脚的对象一只。

      后来我还是颇为娇羞地给他看了,我矫揉造作地撒娇卖萌,顺便说说试卷背后的故事,他表示很感动,耳朵都红了,应该也很害羞我居然高中就对他芳心暗许。再然后画风就变了,我拖着跛脚闹着他穿高中校服给我看,不穿就坐地上不起来,家里哪还有校服啊,他翻了件白衬衫凑合,才扣完扣子我就扑过去解开了。
      那天他做了一遍又一遍,扣紧我的手指不让动,我后面气狠了,冲着他下巴脖子就是一顿咬。

      我高中时候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居然能解他扣子,还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咬出一个个牙印。

      柜子是百八十年都不一定会开的,角落里位置隐蔽,旁边还放着个大花瓶,花瓶推出来点,柜子挪进去点,好的,完美。

      医生说让我化疗住院,这样的话也许能拖久一点,如果能把那些捣乱的细胞团在一起,也许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完全治好的话...治不好,我不是某个器官生病,是整个系统出的毛病,指挥台都垮了,器官得不到足够的养分肯定也会出问题,大厦将倾,你现在添块砖加点瓦就指望丫挺直腰立回去就有点为难它了。

      一开始会有些小毛病,后面并发症也会出来了,再后来想知道就拿相关电影纪录片瞅瞅,源头在只会越来越糟糕。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然后拒绝了他。

      下午时我依旧抱着膝盖裹着被子在沙发上看电影,程蝶衣卸了花钿戏服,虞姬的魂却缠着他,缠得他执拗极了:“说好的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这句话听过好多遍,这一遍听得我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仔细想了想,除了说过那句“这是我一辈子的爱人”以外还立过什么flag呢,那时候真的年轻胆大,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偶像有没有拿这句台词向他的唐先生告白过呢,多美的一句话啊。
      一辈子。一辈子好长好长,可每个人也只有一个,得是多喜欢一个人,才愿意和他共享。

      我看着程蝶衣倔强的脸,火里翻飞的水袖迭裙,脑子却越转越歪,行吧,我偶像跟唐先生也养过狗,唐先生后来还一个人遛狗一个人打羽毛球被拍到过,唐先生每年四月一日都会祭奠他的爱人,唐先生...

      我偶像是个巨心软的人,他如果能提前看到,当时肯定拽紧酒店栏杆然后化身张猴子爬回去。

      但是没有栏杠给我拽,那些药也留不住什么时间,只是尽量让我不那么难受而已。

      我也想跟阿草说,然后押着他把每一时辰,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全都履行了,直到一辈子的最后一分钟,我就可以拍着胸口说,你看,阿阳从来不骗人,说好是一辈子,就真是一辈子。

      这样说起来,我还说过很多“以后”和“下次”。

      这两个词是我以前就常用的,下次我一定问他是哪个班的,下次我一定也问他借试卷看,以后我要跟他考一个学校,以后我们也去教堂办婚礼,以后...

      阿草,以后你怎么办。

      2020.4.10
      听说熬夜会被人梦见,那我想出现在阿草的梦里。

      我为自己的熬夜找了个很浪漫的理由,当手机屏幕时间显示两点半时,我决定如果阿草明天敢骂我,我就敢哭,而且是大街上抱着他腿的那种哭,不哄我绝对不起来。

      如果要说我擅长的事情,熬夜排第二,没啥敢当第一。

      原先肺炎肆虐期间,我跟阿草成天都在一起,我俩计步加一起至多也不过八百,还是全耗吃喝拉撒睡上了,比大学时还要粘糊。

      在家为国家做贡献,没事脱个衣服闯个浴室,顺便勾搭下小美人,我可幸福,晚上窝人怀里就算累也累得心甘情愿。

      现在阿草去上班几天了,我作息没怎么改,还总没反应过来,觉得白天过得太快,晚上关灯得太早,睁着眼睛躺在阿草怀里死活睡不着。

      据说熬夜是因为白天空虚,以至于不愿意结束这一天。

      我安慰自己,我们粘糊了几个月呢,习惯二十一天就能养成,再凑个习惯养成周期就好了。

      然而没什么用,都是骗人的。
      阿草就各种哄我睡觉,说要向高中时候学习,给我读睡前故事。

      床头开两小灯,他抱着个童话书,一边念一边轻拍我胸口的被子。
      别说,效果特好,可惜是反的,我越折腾越睡不着。

      他漂亮的手指放书古铜色封皮上就跟玉雕似的,侧脸漂亮得不像真人,视线往下一看,嚯,这书也眼熟,是老蒙送我的第多少岁生日礼物,老蒙全国到处跑,有时候国外也到处跑,每年过生日就擅长送我各种各样的童话书,边上镂空着各种各样的花纹。

      不得不说,老蒙对我真特好,人家是母爱泛滥,他是各种爱都泛滥,对我跟照顾小孩似的,他高高大大的,初高中非主流时期也出去干过架认小弟,后来怕我受他牵连就金盆洗手了,每天跟我后头护着我,我没从我爸那儿得的父爱全让这臭直男包圆了。

      真好对吧,我爱人读我兄弟送我的书哄我睡觉,全世界好处全让我一人占了。

      阿草读着读着就没声了,我看他,觉得他就像欧美上个世纪特有的小王子。

      小王子的王国必须在冰川上建着,每一块砖头石子都是剔透的冰,他王冠上得镶大颗玲珑的钻石,然后他就常年在燃烧的壁炉旁边,裹着厚毛毯,旁边是大块玻璃窗。

      我的话呢,我就应该是外面纷飞的雪花,努力巩固着他的冰川他的国度,一下就是十年,全是为了他,唯一可惜近不了屋子,火炉子太热了,会把我融化。

      我无声感叹道,这哪里是雪,是我被揉碎的心啊。

      中二犯病结束,我伸手碰了碰阿草的眼睑,他的皮肤太白了,以至于眼下的乌青像刻意抹的眼影,就一憔悴美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在枕头上,又把小灯关了,他真的太累了,躺下身时还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亲亲他的眼睛,小声说:“阿草晚上好,晚安。”

      我还是睡不着,捏着手机看小说。

      重生题材最近很火热,我很喜欢,都是虐渣虐贱那种,看着就有种抽坏人巴掌的酸爽。

      不过我如果重生的话,呃,还是想跟阿草再谈次恋爱,或者早点把喜欢说出来,算了,有点怕早点说出来被拒绝,那真的就没以后了。

      我还是没事就去医院检查下身体,把病魔扼杀在摇篮里,如果命运实在难以更改,早知道我陪不了他多久的话...我可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不过还是选择像高中时那样看着他。

      阿草比我小两岁半呢,差点就划拉一整条代沟。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才十五岁,我读高一,他是我们初中部很有名的小学弟。

      我们学校学风严谨,风气就是不看脸只看卷面,不认人只认分数,不崇拜什么爱豆偶像,就是崇拜学习好的大佬,学习很好的人老师们也会挂在嘴边说,各种匪夷所思的分数我们都略有耳闻。

      就这么一股子清流中的清流,一般妖艳贱货压根不能跟我们学生比。

      而阿草初中时名声就流传到我们耳边,可能是因为他们班主任是个碎碎嘴的同时我们班主任也是个碎碎嘴。

      老陈头随心所欲的年龄最随心所欲就体现在嘴上,他激励我们总是喜欢说,某初一学生跟高中学生一起竞赛物理还名列前茅,某初中部学生做中考卷子直逼我们班录取分数第一名...

      文科本来就女生多,人女生本来就当男生用,男生就是当畜牲用,我们班女生是出了名的凶残,在怎么考怎么被老陈头嫌弃,还被个初中部小学弟压头上的第N天,终于就忍不住炸了。

      以一个超级大学霸为首,她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初中部挑事情,然后红着脸耷拉着尾巴一路跑回来...从此再也没吐槽过阿草是个只会读死书的生活废物。

      彼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她们是给智商碾压了,其实这主要还是因为脸太好看。

      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遇到他,个人觉得很浪漫很唯美,一看就是从天而降的姻缘,任何一个好故事都能拿来当开幕用,当然他可能觉得很血腥。

      彼时我们学校正被全市学校联手排挤,说我们只看成绩不注意学生身体。

      几篇报导下来我们开始每天大清早爬起来跑步,傍晚跑步,体育课羽毛球篮球铅球满天飞...学校领导老师倒没怎么说,我们喘得像无数条被撵着打的落水狗,恨不得去把那几个哔哔赖赖的学校全轰了。

      正逢体育课,男生测试是要做仰体向上,老蒙轻轻松松十来个。

      我挂在那儿在秋风萧瑟里抖得像个筛子。

      老蒙在我后头声波攻击:“来,阿阳再来两,你瞅瞅你那细胳膊细腿。”

      我:“...两..两个锤子。”

      老蒙傻不愣登:“全班女生都瞅着你呢,阿阳冲啊!初中部小学妹们也在操场上来着,咱们老学长脸面就靠你挣了。”

      我几乎要断气:“快快快..”快扶我。

      老蒙大概是以为我快成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带着一群损友噼里啪啦地给我鼓巴掌,行吧,只能说我俩频道就没对上过几回。

      我手越来越不听使唤,脑门上汗都逼出来了,心一横,算数,反正不太高,掉下来也不会多疼...吧。

      然后一阵喧哗声中,我唰地一天就掉下来了。

      要是牛顿在,他还能整个理论出来,毕竟我比苹果掉下来得利索多了。

      不过是真不疼,地面还是软的,我傻逼逼地跟着乐呵,然后身下的软草地就开口说话了:“麻烦起来一下。”

      再一低头,就看到个被我砸得满脸是血的小男生,我吓得啊,以为自己要背上人命了,第一反应就是将人一把抄起,抱着就朝医务室冲。

      阿草当时轻,小小一只,我又潜力爆发,真的硬生生颠着他跑一路,鲜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就撒在我们爱情刚开始的道路上。

      我觉得好的爱情故事开幕都会很相像,譬如红楼梦那段唱词——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而且很巧,阿草姓林。

      阿草那时候还不是阳哥哥的我草,是全学校老师和女生们集才华美貌于一身的心头宝。

      老蒙说我火了,个老学长爱慕学弟求而不得,终于忍不住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

      我问什么事。

      他说我人身攻击故意把人心头宝敲晕了趁机抱起来就跑,一群人搁后边撒丫子狂奔愣是没追上。

      我觉得老蒙去说相声很不错。

      那心头宝一脸血糊糊还是我擦的,擦出来一唇红齿白美少年,跟摇签抽奖似的,我问人叫什么,要赔他袋红枣补补血,人可高冷,压根不搭理我等凡夫俗子。

      我也没想到他是那小天才,毕竟长得不像小天才,一点也不歪瓜裂枣。

      当然,我也没想过流言到后面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收录用,就不一章一章地分开啦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