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人家郎才女貌哪轮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
-
越鬼这个族群我初时并没想起来是哪个。
毕竟造世神当初大抵是患有选择恐惧症,没怎想好这个世间到底需要哪些品种,于是打了一摞被赋有莫名功能的草稿,不料大劫难兀至,造世神以身殉世,形成了一系列种族大爆炸。
世春先生曾告诫我,你记住那些你没得罪过的族类名字便好,而剩下的就是你得罪过的。
这则告诫,是世春先生依我往年背书课的情况,而对我做出的要求,委实费心。
但他没想过,我光是背书就已苦不可言,实在无暇顾他。
而那时,又有燕冬在我身侧,我外出时只消问问他,这个种类我有没有得罪过。
假使我得到的回答是“否”的话,那我会说:那就得罪一次吧。
假使我得到的回答是“是”的话,那我会说:那就再得罪一次吧。
当下想想,我们食月族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我。
怪不得世春先生常说,每个人的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
此刻,我远远见他家拉了条书有“热烈欢迎连顾神君”的烈焰横幅下,端着小小一块族类腾图,图上是一棵结满果的神枣树,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以前我常常同安长去他们的领地打枣来着。
原因是他们经常打我们,
结果还是他们经常打我们。
看得出来,我们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
我眯眼定睛一瞧,一眼就看到了欢腾无比的欢迎队列最前,立着个淡妆素裹的姑娘,眼神中的期盼之情就差捻出来贴在脑门。
那就是朱颜神君了。
玉貌花容,仪态万方,
一向只专注给我搞事业的燕冬,都曾在我的逼问下,意味深长称了一句:此女逸群。
由于我强抢神男此事过于声张,占天宫的面子委实不好意思再挂住,将一摞叠一摞的神君送入我明月渊,曰其谈判。
想来我明月渊孤寡久了,一朝得见无数来宾亲临,竟人人欢天喜地,直被喜悦冲昏了头,恍然忘却来客并非友人而是仇人。
而其中某一批次里,便来了一位女神君,女神君名唤朱颜。
虽称号明丽,端的却是一派孤高清雅的好色相,道行不高,胜在兢业,修的是一个“藏”。
前来谈判的神君由我安置在明月渊西头,距学舍有相当一段距离,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路远,众神君多是对连顾采取避让姿态,唯独有一回意外。
那日与众老议事后,我去寻连顾放松放松,一脚踢开房门,一声“半日不见,连顾可有想本君”尚且卡在喉咙口,却见着朱颜神君与连顾同在屋内相对而坐。
闻见声响,二人齐齐转首,目瞪口呆地看向门外的我。
我也目瞪口呆。
连顾的神情一向滴水不漏,我没瞧出异样,倒是朱颜神君见我时,面露大惊。
当即我便感叹,这朱颜神君果真道行不如何,不说将这场偷情“藏”一“藏”罢,便是将那诧异慌乱畏缩恐惧的神色“藏”上那么一“藏”也是好的。
我在感叹中,重新替他们掩上门。
自从得见意中人,连顾待我便益发敷衍了,开初还愿抬眼见我,听我浑话后还愿弯一弯唇角,眼下倒一副心死样貌。
我朝身旁人求解,
安长一掌拍在额头上,痛心说:“你才知道你惹人厌烦?”
燕冬沉默了一下,“也就……还好吧。”
世春先生点点头:“先莫说这个,你既终把病养好,那将《后古六十万历重大纪事》来背一背吧。”
我当场病了过去,
且一连三个月都无法再下床。
“连顾神君,一路劳累了。”
朱颜神君抬步行到连顾面前,施施然作了一礼。
其身后众越鬼族民跟着齐齐前行一步,再随之同同伏身。
要不是我识得这些人的熟悉面孔,定要误会一族之长竟是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并夸上一句极有能耐。
恰时,朱颜神君身后绕出一位神君,生得一副富贵相,一看便知小日子没少滋润,却是越鬼族君,
越鬼族君乐呵呵朝前夺了一步,正欲启口,扭首顿见自己恰与朱颜神君齐肩,大抵是自觉不够突出,再再夺前一步,大袖往旁一挥,殷红飘扬的“欢迎”横幅又近了些许,
他躬身大喜道:“有劳连顾神官仙驾珍顾,实令小族仙泽葳蕤、蓬荜生辉,乃大大的万世荣幸,”又仰首喜笑,“小族虽不比他族富足,但幸在样事齐全,该须有的皆该须有,若神官有他需得,大且与小君吩咐。”
我想仰头,无奈视线却被连顾的宽大袖子挡住,因而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得听得头顶传来他不咸不淡的声音,
“族君言重,本君前来是行占天宫职务之事,本不该张扬,合乎常理外的仪仗该撤则撤,望族君不必费心。此后日子多有叨扰,敬请族君海涵。”
前方的越鬼族君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笑容僵了一僵。
连顾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是一副冷淡遥远得仿佛触摸不到的模样,干净贞洁得叫人舍不得糟蹋,又忍不住糟蹋,
通俗点说就是不识抬举。
我很少强迫过连顾,只因我认为欢好该是两个人的欢好,而并非我一人在自娱自乐,因而我将连顾立作本族长的第一男宠后,还时常顺着他的意思,逗他高兴。
安长常说我没有一点族长的威仪,不曾尝过威逼利诱的玄妙乐趣,遂为我搜罗了俗间各大王朝的亡国史料,意欲令我从众人族帝王身上费神学习、终得要领,他是这么说的,每日一个亡国小技巧,让人生不再平淡单调。
这份宝贵的史实资料最终被世春先生当作给我们取暖的炭火,毕竟大雪夜天的,在门外抄书极伤指骨关节。
“暂居小筑已备好,于鎏周河畔的扶柳地,极是清净,神君,还是小神领您前去吧。”
这句话令我蓦然神识归还,然眼前仍旧不大清明,我揉眼看了片刻,恍觉面前是挡了片白茫,原是朱颜神君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劳烦。”
白纱吹起,我举头去瞧,见到的是朱颜神君笑意盈盈的面颊,脖颈处缠绕有一圈白纱,颔首时,可见白纱微滑落下,是一道深入淡色红痕。
朱颜神君走在前头,连顾缓步跟在她身后。
众族民瑟瑟缩缩亦步亦趋,还想跟上,却被连顾一句“留步,不必,多谢,好”止下了。
众族民先是不解,然眼珠子从朱颜神君再到连顾身上两方转了转,似是思至什么,露出深长目光,绝口不再提起跟随侍奉的想法。
我忽又记起一件事。
许多年前,朱颜神君连顾相互撺掇里应外合,企图窃我族族源幼虚花。
能被称作一族之源的物事,可见于一族是多么着重,
幼虚花牵引着食月每一个族民的血脉,替每一族民将月华转化作自身修为,乃是我们性命之根本,若我族失了幼虚花,食月势将万劫不复。
然连顾明知此事,仍二话不说,一门心思想毁掉我食月一族。
彼时我得知后,震怒无比,分明晓得朱颜神君已被阵华表断了筋骨,性命堪忧,仍举着即归剑朝她而去,倘若不是连顾先我一步将她拉避,我那一剑大约已取了她的首级。
即便后来她性命无忧,那项上口子也不是说褪就褪的,
世间能挡即归威能的,只怕不出五位,也正是如此,我总不愿轻易将即归示人。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当初我为何能下那般重手。
约莫是真气昏脑袋了罢。
朱颜神君被我打个奄奄一息,连顾神君亦代她受下我的所有怒火,二人将将殉情在我明月渊中时,占天宫养了多年的饭桶终硬气了一回。
列神君联袂从占天宫门前请来了那口只在造世神殉世响过一回的混沌钟,朝我劈头盖脸罩了下来,锁了我半个时辰的自由身,方才捡回他俩一双性命。
占天宫列神君趁机将朱颜神君带了回去,免再遭我毒手,就是不知为何,他们并未将连顾一并带走。
我猜测了许多原因,唯有觉着“大业尚未完成,神君还需献身”这一个理由更为贴切。
后来听说是占天宫怕朱颜神君被我报复,将她送至某个低调的灵族调养生息,
当下一瞧,原是这个与我素来不对付的越鬼一族。
此番想来,连顾其实是有前科的,他想杀我的心早已暴露无遗,但我从未太放在心上,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我看不出来这些伎俩,而是我没想到他有随时可以干掉我的能力,这也是悲剧的开始。
我发现我突然间能记起来很多事,
那都是我以前很少回想的。